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庄严地凝望着那棵树,忽然,阿斯兰甩过头来(毛发金光闪烁),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们。“怎么了,孩子们?”它问道。因为它注意到他们时不时地低声耳语并轻轻推挤着彼此的胳膊。
“啊——阿斯兰,阁下,”迪格雷满脸通红,“我有件事忘了说,女巫已经吞下了一个苹果,和这树上结的完全相同。”他并没有把真实的想法全盘托出,但波莉立刻帮他补充上了(他比波莉更害怕被人当成傻瓜)。
“因此,我们觉得,阿斯兰,”她说,“肯定出了问题,她未必真的在乎那些苹果的味道。”
“你何以这样认为,夏娃的女儿?”狮子问。
“唔,她已经吃下一个了。”
“孩子,”它回答说,“如此说来,所有剩下的苹果对她来说都极为可怕。那些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法摘得苹果并吃掉的人,就会得到这种结果。果子虽好,但他们以后将永远对它感到厌恶。”
“哦,我知道了,”波莉说,“我想,由于她得到苹果的方法不对,苹果对她就毫无作用了,我的意思是,无法让她永葆青春等等。”
“啊,不,”阿斯兰摇了摇头,“会的,事物自身的客观规律是不会改变的。她的愿望实现了,她如同女神般拥有无穷的力量和无尽的生命。但如果一个人心存邪恶,烦恼就会伴随着生命永远困扰着他,她已经渐渐领悟这个道理了。他们这类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他们未必总愿意这样。”
“我——我自己也差点儿吃了一个,阿斯兰。”迪格雷说,“我——我会……”
“会的,孩子,”阿斯兰说,“因为苹果终将会产生作用——必定会起作用——但那些因一己私欲而摘食的人是不会得到好结果的。假如有一位纳尼亚公民不听劝告,私自摘下一颗苹果,种在这里以保卫纳尼亚,当然它会成为纳尼亚的守护者。然而,它将使纳尼亚变成恰恩那种强大却残酷的帝国,而并非我所希望的这种友善之邦。女巫还引诱你去做另一件事,对么,我的孩子?”
“没错,阿斯兰。她劝我摘一颗苹果带回去给妈妈。”
“要知道,这的确会助她康复,但却无法给你或她带去欢乐。一旦你照做了,总有一天,当你和她回首往昔时,她会说,当初还不如一病不起。”
迪格雷的眼中噙满泪水,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决定放弃拯救妈妈性命的全部希望;但同时也意识到,狮子对于将会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有些事情可能比失去一个你所深爱的人更加可怕。这时,阿斯兰接着说道:
“要是你偷了苹果,结果就如我刚刚所说。但现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我现在给你的这颗苹果将带来欢乐。在你们的世界里,它无法让人长生不老,但却能治病。去吧,从树上摘下一颗苹果带给你妈妈。”
迪格雷顿时搞不明白了。似乎整个世界都颠倒混乱了。然后,他犹如做梦一般,走向那棵树,国王和王后为他欢呼,动物们也都为他欢呼起来。他摘下一颗苹果放到口袋里,然后走到阿斯兰身旁。
“请问,”他说,“我们现在能回家了吗?”他忘了说“谢谢”,但他饱含这种情感,而阿斯兰也完全能够理解。
15﹒这个故事的结束以及其他故事的开始
“有我在,你们不必用戒指。”阿斯兰说。一眨眼的工夫,孩子们再次环顾四周时,已置身于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了。安德鲁舅舅躺在草地上,还在酣睡着。阿斯兰站在他们身旁。
“来,”阿斯兰说,“是时候回去了。不过一定要记住两件事,一个是警告,一个是命令。看这里,孩子们。”
只见草丛里有一个小坑,坑里长满温暖而干燥的草。
“你们上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阿斯兰说,“这儿还是个水潭。之后你们跳了进去,来到恰恩,一轮即将死亡的太阳映照着废墟之上的那个世界。如今,水潭不见了,那个世界也随之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让亚当和夏娃的种族把它当作一个警告吧。”
“是的,阿斯兰。”两个孩子齐声答道。紧接着波莉又加了一句,“可我们的世界总还没糟糕到恰恩那种程度吧,阿斯兰?”
“目前还没有,夏娃的女儿,”它说,“还没有。不过你们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没准儿你们种族中某个可恶的家伙会发现如同灭绝咒那般邪恶的魔咒,并用它摧毁一切生灵。快了,用不了多久,在你们成为老头子老太婆以前,你们世界里的大国将落到独裁者的手上,他们跟简蒂丝女王毫无两样,对幸福、公正和仁慈毫不在意。你们的世界要当心了。这正是那个警告。接下来说命令。尽快把你们这位舅舅的戒指拿到手,并将它们埋入地下,以保证无人能再使用它们。”
狮子说这番话时,两个孩子一直抬头注视着它。一瞬间(他们丝毫不清楚是如何发生的),那张脸变成了一片波澜起伏的金色海洋,他们漂浮于海面,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和蜜的感觉紧紧缠绕,那种力量和感觉将他们淹没并向内心深处渗透,他们感觉自己以前从未享受过真正的幸福、智慧和美好,甚至从未活过、醒过。那短暂的记忆一直相伴相随,在他们以后的岁月里,每当心中感到悲哀、害怕或愤怒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一瞬金色的灿烂时光,那种感觉从未消失,很近,就在某个拐弯处或某扇门后,随时会重新回来,让他们由衷地坚信,生活是美好的。不久,三个人(安德鲁舅舅也睡醒了)就踉踉跄跄地回到了伦敦喧嚣、燥热而刺鼻的气息中。
他们行走在凯特利家前门外的人行道上,除了女巫、马和马车夫的消失之外,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灯柱还立在那儿,只不过少了一根横杆。马车的残骸和人群都还在。大伙儿正议论纷纷,有的人伏在被打伤的警察身边,说着“他醒了”、“你现在感觉如何,老弟?”以及“救护车很快就到”之类的话。
“天啊!”迪格雷想,“我确信本次历险根本没花多少时间。”
大部分人正焦急地四处打探简蒂丝和那匹马的下落,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孩子,因为谁都没有留意过他们的离开,也就根本无法注意到他们回来。至于安德鲁舅舅,任何人都认不出穿着那身衣服和满脸蜂蜜的人就是他。前门恰巧正开着,女佣站在门廊里看着热闹(那姑娘开心极了)。因此,孩子们没给任何人留下提出任何问题的机会,催着安德鲁舅舅走进了大门。
安德鲁舅舅抢在最前头冲上了楼,起初,他们还担心他冲进阁楼里,将剩下的魔法戒指藏起来。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纯属多余。他的脑子里装的是柜子里的酒瓶。他立刻进到卧室并把门锁上,他再出来时(时间不长),已经换好了睡衣,径直走向了浴室。
“你能去找剩下的那些戒指吗,波莉?”迪格雷说,“我想先看看妈妈。”
“没问题,再见。”波莉说着嗒嗒嗒地跑上了阁楼。
迪格雷等到气息平稳后,轻轻地走进了妈妈的房间。他妈妈像往常一样靠着枕头躺在那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让人看了就心疼。迪格雷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生命之果。
就像你在我们这个世界所见到的简蒂丝和在她的世界里看到的截然不同,这颗果实看起来也发生了变化。卧室里自然有不少色彩各异的东西:床罩、壁纸、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还有妈妈那件漂亮的淡蓝色短外套。可就在迪格雷从口袋里取出苹果的那一刻,所有的东西甚至连阳光都黯然失色。明亮的苹果在天花板上映射出奇异的光彩,其他的东西毫无吸引力了——你根本无法注意到任何别的东西。那颗青春之果散发出来的香味会让你产生一种幻觉,以为这房间里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窗户。
“哦,亲爱的,它真是太可爱了。”迪格雷的妈妈说。
“那就把它吃下去吧,好吗?快吃下去吧,妈妈。”迪格雷说。
“但我不清楚医生会怎么说,”她回答,“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应该可以吃。”
迪格雷将苹果削了皮,切成小片儿,一片儿一片儿地喂进妈妈嘴里。吃完,妈妈微笑着把头向后靠去,刚碰到枕头便酣然入睡:那是无需借助任何药物作用的真正自然而温馨的睡眠。迪格雷明白,在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之中,妈妈最需要的就是这个。同时,他敢肯定,她的脸上发生了些许变化。他俯下身子,给了妈妈一个轻柔的吻,拿着苹果核,怀揣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静悄悄地走出房间。那一整天里,无论他看到什么,都感觉极为普通,没有丝毫稀奇之处,他几乎不敢有所期待了,但当阿斯兰的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的内心就又充满了希望。
那天晚上,他把那颗苹果核埋到了后花园里。
第二天早晨,医生照例前来探访时,迪格雷倚着楼梯的扶手,竖起耳朵聆听着医生和蕾蒂姨妈出来时的谈话:
“凯特利小姐,我行医数十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情况。这——这完全是一个奇迹。我现在还不想把这个情况告诉给那个孩子;我们不想给人任何具有风险的希望。但是,依我看来……”接下来,他的声音太低,迪格雷无法听见了。
下午,迪格雷来到花园,用口哨吹出他和波莉约定好的暗语(前天她没能过来)。
“有什么好消息吗?”波莉爬上墙头问道,“我是说,你的妈妈?”
“我想——我想有所好转了,”迪格雷说,“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确实不想再说这件事了。戒指呢?”
“我全都拿到手了,”波莉说,“看,没关系,我戴了手套。我们现在就把它们埋下去吧。”
“好的,走吧。我在昨天埋苹果核的地方做了标记。”
波莉翻过墙,两人走了过去。事实上,迪格雷根本用不着做记号,已经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长了出来。不是正在生长,而是像在纳尼亚所见的新树生长一样,已经长出了地面。他们找了把铲子,围绕着那东西,将所有魔法戒指埋成一圈。
大概一周后,迪格雷妈妈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两周之后,她便可以到花园里坐坐了。一个月过去了,整幢房子有了很大变化。妈妈喜欢的所有事情,蕾蒂姨妈都照做了:窗户敞开了,脏兮兮的窗帘被拉开后房间里明亮极了,到处摆放着新采的鲜花。旧钢琴调好音后,妈妈再一次唱起歌来,而且每次她和迪格雷以及波莉一起玩耍时,蕾蒂姨妈都会说:“我敢保证,玛贝尔,你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
当一些事情不顺心时,你会发现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将变得越来越糟,可当事情一旦有了好转,又往往会随着发展越来越好。这样的好日子大约持续六周之后,远在印度的爸爸寄来了一封很长的信,里面说了很多让人惊喜的好消息。老叔祖父柯克去世了,当然,这意味着爸爸现在变得十分富有了。他很快便要从印度退休回来,以后再也不离开了。迪格雷刚出生时就听人提起但却从未见过的那幢乡下大房子如今成了他们的家。大房子里有几套盔甲,有马厩、养狗场,有河流、花园、暖房、葡萄园和树林,后面还有一座山。因此,迪格雷跟你们一样,十分确信他们今后将过上幸福的生活。但你可能很想知道其他一两件事情。
波莉和迪格雷一直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基本上每到假期她就会跑到乡下去,和他们一起住在那幢漂亮的房子里;她在那里学会了骑马、游泳、挤奶、烤面包,还有爬山。
而在纳尼亚,动物们在和平的环境里过着十分快乐的生活,几百年来,女巫和其他任何敌人都没敢来打扰这片乐土。弗兰克国王和海伦王后以及他们的孩子们也十分幸福地生活在纳尼亚。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成为了阿钦兰的国王。儿子们娶了仙女,女儿们嫁给了河神与树神。女巫种下(她自己并不知道)的路灯柱日夜照耀着纳尼亚的森林,它生长的那片地方被人们叫做灯柱野林。几百年后,另一个孩子在某个飘着雪花的夜晚,从我们的世界来到了纳尼亚,发现那盏灯还在亮着。那次历险在某种意义上与我刚刚讲给你们的故事密切相关。
事情是这样的。迪格雷埋在后花园里的苹果核长成了一棵美丽的大树。因为它生长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土壤里,远离阿斯兰的歌声和纳尼亚年轻的空气,虽然,与英格兰其他苹果树相比,它的果实是最漂亮的并且要漂亮得多,而且它对你很多好处,但却缺少十足的魔力,无法再像救活迪格雷的妈妈那样使一个垂死的妇女恢复生命活力。不过,就这棵果树的内在本质而言,在它的汁液中,这棵树(就这样称呼它吧)从未忘记它所归属的生长在纳尼亚大地上的那棵树。有些时候即使没有刮风,它也会神秘地摇晃着。我想,这时候纳尼亚肯定是在刮着大风;长在英格兰的这棵树之所以会颤动,是因为感受到了纳尼亚的母树在强劲的西南风中摇摆晃动着。然而,这棵树的木材中仍存在魔法的事实在日后得到了证明。当迪格雷到了中年时(那时,他成了一位着名的学者、教授以及大旅行家,凯特利家的老房子也归他所有),英格兰南部的一场风暴把那棵树吹倒了。他不舍得把它当柴烧了,便用一部分木料打造了一个大衣橱,放在乡下的大房子里。他自己虽然并未发现那衣橱的魔力,却被另一个人发现了。那便是我们这个世界和纳尼亚之间发生的所有故事的开端,你将会在这本书的其他部分读到。
当迪格雷和他的家人搬进乡下的大房子居住时,他们将安德鲁舅舅也接了过去,与他们共同生活。因为迪格雷的爸爸这样说:“我们一定得阻止这老家伙继续捣乱,可怜的蕾蒂一直要照看他,这太不公平了。”安德鲁舅舅从此再没尝试过任何魔法试验。这次教训使他改变很多,晚年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私了,而是变得十分可爱。不过,他经常会在弹子房里单独邀请客人,给他们讲述一段关于一位神秘的外国皇室女子的故事,说自己曾与她驾着马车在伦敦街上兜风。“她的脾气糟糕透了,”他总是这样说,“但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贵妇人,先生,一位漂亮的贵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