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阁,皇族人死后安置灵位的宫殿。
殿内阴气甚重,高高的一排排争气都放着列祖列宗的灵位,夜深之际身处其中,教人不寒而栗,然而皇甫静婉冷艳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冷眼睨着排排灵位,那每一代皇帝都脱不开皇甫一族的辅佐,然而灵位上的名字无一列外都是姓氏端木。
涂抹艳红色的指甲握紧成拳,冷眸里暗闪女子不该有的权欲精芒。
目光停留在先帝端木邺的灵位上,再一眼扫过放在殿内正中的灵柩,里面静静躺着已死去的端木卿绝,仿佛因为他的亡故,连那张敖冷慑人的狼形面具都跟着犹若灰色的尘土,黯然无光--
修长的指滑过他的面颊,比想象中细滑稚嫩,一点都不着风霜凋零的粗糙。
这一身好皮囊真是可惜了…
就像抚摸着价值连城的惊世奇宝,她还记得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从那时起他的身上就怒张着无形的霸气,就像个生来的王者,戴着这张常年不离脸的面具,就是小小的年纪却虏获了不少女子的爱慕。
就是那冷若冰霜的圣女也难逃他的魔魅,放下圣女处子之身甘愿合欢他的身下。
当然哪个女人不心动呢?
如果那时她不是太子妃,不是已为端木锦诞下端木离的话,兴许也会对这样的男人暗生情愫。
端木锦软弱无能,他骁勇善战,所向匹敌,小小年纪,威严十足,朝中大臣个个对他敬重。
也难怪先帝会将太子之位废黜,改立他为太子--
他们根本是两个极端的人,但对女人却都是一样的愚蠢,只要爱上了,就是明知送死也会飞蛾扑火。
“端木卿绝,你如此完美无缺,却偏偏不该爱上那些你不该爱上的女人,知道么?忘莫离之所以会将毒手钻入你的心,正是因为中了本宫的蛊毒,呵呵…不过那个丫头灵力强大,本宫无法将她操纵,但是奈何她对你的信任却不够强大,本宫只是骗她,你在皇位与她之间选择了皇位,她便成日惶惶不安,怀疑、猜忌、愤怒促使她的心神渐渐被本宫的蛊毒操纵,呵呵…那丫头永远都不会知道本宫让她看到的那一幕根本不是真的--”
皇甫静婉仰天猖狂大笑,就像得了失心疯的疯子--
十五年前,雪山脚下,有着一班被选为北苍圣女的少女们,其中属忘莫离最为出色,是圣女早已拟定的不二人选。
然而她却与端木卿绝发生感情,更是私自破戒和端木卿绝欢合,失去处子身,那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一旦发现就连身为皇子的端木卿绝都会被贬为庶民。
可是端木卿绝从不将皇位放在眼里,答应忘莫离回到皇城之后便向先帝讨要她,废黜她圣女候选的资格。
但回到皇城之际,先帝身染重病,已心生废黜端木锦的念头,要改立他为太子。
端木卿绝不忍再给先帝打击,便将讨要忘莫离的事搁置。
然而她皇甫静婉身为端木锦的正妃,离后位仅仅一步的太子妃,她岂容就要到手的宝座拱手让人?!
所以她伺机挑拨他们的关系,利用端木卿绝尽孝的间隙忽略对忘莫离的关心,看透忘莫离心生彷徨,趁势暗示她,男人都是寡情薄意的,女人在于他们,不过是一时玩乐的玩物,得到了便不再拥有价值。
初初她毫不相信,坚信端木卿绝对她的爱意,既是被她下了蛊毒,也用灵力压着,绝不容她的身心做出伤害端木卿绝的事。
她佩服这小丫头的凌人孤傲,越人灵力。
但是失去了处子身的女人总是患得患失,再强大也会伪装自己的不安,所以她用了幻术营造了那一幕,教她亲耳听到端木卿绝答应端木邺会继承皇位--
那一夜,她彻底失了控,隐藏在她心里,被她压抑着的不安,猜忌,都化为了愤怒,蛊毒最需要的就是情感的阴暗面,她的灵力再也保护不了她,反而成了杀害她此生挚爱的利器--
那场她精心设计的大屠杀,她不过放出忘莫离遭人迫害生死一线的消息,端木卿绝就带着正班鬼骑军而来,结果一个个死在她的陷阱中--
忘莫离那时灵魂已经污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这么将满腔的恨意化为毒手钻入端木卿绝的胸膛--
鲜血淋漓,心脏被生生刺穿,但是他竟仍能活下来…
“端木卿绝啊端木卿绝,怪只怪你对忘莫离仍余情未了,为何还要爱上一个和她张着相同脸孔的女人,哦,不,是半张颜面,呵呵…你竟为了一个丑八怪再次丢开你的性命!”
皇甫静婉笑得越发猖狂,这死去的人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绊脚石,踢开他,她便离着她想要的更近一步--
“先帝,瞧瞧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其实他和端木锦一样只是个无能的窝囊废,呵,此刻在阴曹地府相聚,也该感谢我送他一程,让你们父子团圆吧?”
皇甫静婉笑得丧心病狂,她倚着灵柩,长指顺着端木卿绝的脸颊游移在他的脖颈,轻轻擦过面具的边缘,宫里的人说,谁都没有见过他面具下的脸孔,就是先帝也没有,所以别人得不到的,她偏要得到--
长长的指甲潜入面具内就要猛力掀开,谁想本该已死的人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皇嫂,这是在勾/引孤王么?”
什么?!
突然睁眼,金瞳绽笑的端木卿绝教皇甫静婉惊吓过度,整张涂满红妆的脸孔生生脱了一层颜色,她是在做梦,还是他死而复生?!
又或者--
他从未死过?!
端木卿绝勾着眼角鬼魅的笑着,他就像从棺木中苏醒的异界魔王,噙着俊美妖异的脸孔攥着皇甫静婉的手不放,缓缓坐起身。
“皇嫂天生丽质,既是受惊也一样美丽动人。”
她不是喜欢抚摸他么?他很大度的,可以让她摸个够,在她还可以摸的时候…
金眸暗闪狠烈的杀气。
端木卿绝顽劣的调戏让皇甫静婉彻底清醒过来,他没有死,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中她的计,反而是她掉入了他的陷阱?!
是哪里出了错?
是皇儿背叛了她,还是那个醉逍遥有问题?!
又或是念沧海也拥有和忘莫离一样的灵力,她根本没有受她操控?!
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她亲眼看到念沧海刺入他的致命穴位,她亲眼看到他鲜血横流,亲自没过他的鼻息,他根本就是死了--
端木卿绝给足皇甫静婉惊诧的时间,悠悠然地欣赏着轮番在她脸上展现的各色神情,很好,就让她在下地狱前尽情懊丧自己的愚昧自大!
“你对本宫用了幻术?!”
皇甫静婉锐冷的眸中迸着食人的火焰,可惜那对端木卿绝毫无杀伤力,魁梧的身子轻盈地从灵柩中一跃而下,抓着她的手仍没有放开--
呵,那可不是因为她一把年纪还美艳动人…
触碰她,让他觉得恶心,只要回想方才她在他耳边不打自招的那些话,他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那一掌,莫离绝情地钻入他的胸膛,是因为受她所控,是她挑拨莫离,是她对莫离用了同一种蛊毒,是她利用了她,又杀了她…
攥着皇甫静婉手腕的手越发大力,大力倒皇甫静婉整条手臂都在震颤,这样的震颤代表着,他随时都能折断她的手,毫不留情的,眼都不眨一下的。
“皇嫂可以用幻术骗到海儿,孤王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呵,滋味如何呢,孤王的好、皇、嫂?”
端木卿绝拽着皇甫静婉向自己靠近,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这么近对着这张威严的脸孔,皇甫静婉恨极了这种**控被压制的感觉,“呵,皇嫂怎么不说话,以为孤王是要吻你么?”端木卿绝蔑视的调侃,皇甫静婉整张脸孔都气得抽搐--
“混账,知不知道对本宫无礼是何等下场?!”
他凭什么嘲弄她,戏弄她,就是她的阴谋被拆穿也没关系,念沧海体内的蛊毒仍旧在,她仍握着足以操控他的棋子--
其实只要他放不下念沧海,她皇甫静婉就不会输!
念沧海的灵魂迟早会被她的蛊毒吞噬,他可以逃过今日的这一劫,但未必下一次那么幸运。
被他攥在手心还敢这么嚣张--
做了那么多肮脏下作的事连声悔意的歉疚都没有,“皇嫂诱惑男人的方式还真特别,难怪皇兄无法消受,不过孤王‘喜欢’,孤王喜欢女人挣扎,越是挣扎就越有摧毁的价值!”
皇甫静婉越是警告,端木卿绝就越是不松手,金瞳里的笑已经全数化为了憎恶的轻蔑。
“是么?摧毁本宫?!你真是不自量力,你根本不敢杀了本宫,杀了本宫,你插翅也难飞!”
皇甫静婉心在颤瑟,从没有人能让她畏惧,这个男人是唯一的列外--
该死的,为什么一次次她都不能如愿的杀了他!
“不,皇嫂你多虑了,孤王还不想要皇嫂的命,孤王想要的是--”
魁梧英挺的身子倾下,越发逼近皇甫静婉的唇前,“你要做什么?!”她抑不住惊慌大喊,换来的是男人唇上的冷笑:“孤王以为皇嫂独身空寂,是不是该赏赐几个壮汉给皇嫂‘填补寂寞’。”
他这是在赤裸裸的威胁她,羞辱她,要她堂堂一国太后晚节不保,声名狼藉?!
端木卿绝睨着皇甫静婉惊慌失措还硬是伪装,冰眸金瞳绽放邪肆的笑靥,真是好笑!
她在害怕,她当真以为全天下都是如她这般无耻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用尽肮脏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她让他恶心!!
碰一下都让他唾弃,他才不屑用那些污秽的手段,哦,不…若真是赏赐她年轻的壮汉,倒是让她捡了便宜!
“皇嫂要是不喜欢的话,孤王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将种在海儿体内的蛊毒逼出来!”
是的,这就是第三种解除蛊毒的方法--
只有施蛊的人才能解蛊,这亦是他对她最为仁慈的方法,只要她愿意配合,他可以暂留她的一条命。
“呵呵…端木卿绝,你真是可怜,你还爱着忘莫离,爱到失去她就如同行尸走肉的活着,你从未忘记过她,你根本就不爱念沧海!你只是把她当做忘莫离的影子,一个残次的替代品!”
“不,孤王从未将海儿当做任何人的替代品!”端木卿绝很是愤怒,腕间暴起青筋,怒不可遏。
“不是么?你从一开始就清醒布局,这足以证明你一点都不爱她,你忘了忘莫离深陷危机时,你理智全无,只为救下她,甘愿被她开膛破腹,之于她,你冷静判断,你救她只是为了保全一个可以替代忘莫离的影子!”
“够了,住口!孤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逼出海儿体内的蛊毒,要不孤王这就让你下地狱--”
端木卿绝不愿再从她的口中听到影子,或是替代品这些字眼。
不,他对海儿不是那样的感情。
“愤怒吧!你的愤怒是因为你恨本宫害那个丫头怀疑你,伤害你,让你们互相残杀,呵呵…呵呵呵…知道当她清醒后,临死时有多痛苦么?!当本宫告诉她,都是本宫骗了她,她悲痛万分,然而来不及了,她只能带着那无尽的悔恨被蛊毒吞噬灵魂,既是能靠着灵力保全一丝魂魄,也只能是永生永世的孤魂野鬼!”
“无耻!”
端木卿绝再也按耐不住翻搅在心头的怒火,将皇甫静婉狠狠甩开,她一个狼疮倒在地上,却是狂癫大笑:“回不去的,就是杀了本宫,你真正想要得到的爱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他拿她没辙的,就是手握大军,他也不敢轻易和北苍开战。
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她的,只要她不解除念沧海体内的蛊毒,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丫头和忘莫离一样痛苦的死去,当然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肚子里还有了他的孩子!
这会是一出很有趣的游戏--
是他逼她的,原本她还想抱住那个小孽障,现在,她要他品尝失去妻儿的切肤之痛。
到最后才知道他失去了自己的血骨,那该是多么值得有意思的画卷…
念沧海那丫头和他一样愚蠢,她并没有将怀有身孕的事告诉他,她并不信任他,她想逃,远远的逃开他,因为他的心不干净,她也知道自己就只是个别人的影子罢了!
端木卿绝是真的被激怒了,他恨了莫离整整十五年,而到头来,是他错怪了她,是他将她撇开一边,才让她的心彷徨无措,才让她走入了皇甫静婉的陷阱,是他害了她--
“呵呵…无话可说了么?!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保护好她,是的!你该恨的人是你自己,是你疏离她,冷落她,让她将自己逼入绝境,痛苦无法自拔的时候,你给她的是相信了她对你的背叛,呵呵…说起来,她之所以会死,都是你害的,是你抱了她,占有她,将她本该无风无浪的人生全部毁在你的手上,你甚至让她化为了孤魂野鬼,别说是三生三世,你们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相见!你连对她偿罪的机会都没有,永远都不!”
“够了!”
端木卿绝扣住皇甫静婉的双颊,恨不得当下就勒断她的脖子,“来啊,有能耐就杀了本宫,本宫死了,你那小可怜体内的蛊毒不就能无药痊愈了?”
皇甫静婉挑衅着,眼神一动,仿佛看到了什么,她笑得诡秘,“留着那个小可怜,留着她继续做个活着的忘莫离,满足你对忘莫离无尽的思念,渴望,爱恋--让她到死都不知道她只是个可悲的替代品!”
“皇甫静婉--!”
端木卿绝骤然怒喝,她说的那些鬼话,他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然而就在这时,有道单薄的身影迈入殿内,拖着虚弱的身子越发的靠近,那脚步声是--?
念沧海晶亮水眸的眼瞳随着,脸上写满了憔悴,病容。
她以为他死了,因为她以为她爱的人死了,死在她的手里,所以她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然而她睁开眼,身处太后的凤寰宫,站在她身边的是李公公,他一脸僵硬浑身抖瑟,但是因为醉逍遥站在他的身边,用着匕首抵着他的要害。
她惊慌地从床上跃下,才惊觉身子虚弱得无力,连站立都很困难,而就在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扶住,那个人是迦楼。
她越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追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确实一语不发,将她带来了这儿。
是的,就在殿外,她不敢相信的一幕幕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她所爱的男人从灵柩里活生生的一跃而起。
她欣喜若狂的想要飞扑过去,然而那残忍的事实一步步的将她推入悬崖深渊。
一切都是他预想好的计中计,他料算到太后的诡计,他假意落入她的圈套,他根本就不会死的,从头到尾被愚弄的人就只有她。
她不愿相信所看到的听到的,可她看到了也听到了,清清楚楚,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还有他无尽的愤怒。
他是为了救她才设下这个局,她应该感谢他的,然而--
为何所有人都知道,独独她被蒙在鼓里?
知道么,当她看着他在她的怀中失去心跳,失去呼吸,她的心跟着死了,没有片刻的犹豫跟着他一起死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这比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更让她痛苦。
“呵呵…端木卿绝,你真是可怜,你还爱着忘莫离,爱到失去她就如同行尸走肉的活着,你从未忘记过她,你根本就不爱念沧海!你只是把她当做忘莫离的影子,一个残次的替代品!”
“不是么?你从一开始就清醒布局,这足以证明你一点都不爱她,你忘了忘莫离深陷危机时,你理智全无,只为救下她,甘愿被她开膛破腹,之于她,你冷静判断,你救她只是为了保全一个可以替代忘莫离的影子!”
知道把心活生生的剥开还在上面撒把盐是什么滋味么?!
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心上重复着这样的痛,不,是千倍万倍的痛,它们不停的回想在耳边,璀璨着她,很痛,痛得每一下呼吸都是那么残忍。
“不,孤王从未将海儿当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为什么那样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至少她的心不相信。
纵然端木卿绝一次次的否认她念沧海之于他不是影子,不是替代品,可是她的心在痛,在滴血…
她不愿知道为何她要感到痛心,她不愿相信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深爱可以伤着她,竟还是这么深。
“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