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庭院,端木卿绝已瞧见独坐凉亭的念沧海,他走了过去,脚步刚停在她的身后,她就站了起身,眼也不看他一下的从他身边走过,所以一只大手立刻握住她的胳臂,“不许走。”
声音有点怒却又含着几缕温柔。
“还在气孤王?!”声音越发的温柔异常,而她的心是狠狠一抽,有资格生气的人不是她。
“抬起头。”
“不要。”
他扣住她的下颚,她倔强的躲闪不愿听从,但终究敌不过他的力道,只是抬起的双眸并未他所想的带着怒气,而是…
泪…
卷翘纤长的羽睫沾着点点泪珠,黑曜石般璀亮的眸子如水的闪着,蕴在深处的是…浓浓的愧疚…?
“为何要哭?!”
端木卿绝心口一紧,念沧海也是一惊,手儿抹过眼角觉得湿润才知道自己竟然落了泪,“我没有…”
“刚才你去了哪儿?”
被甩开的手又扣住她的下颚,教那躲闪的眼神只能对着他。
他的强势,他的威迫,本是她最厌恶最痛恨的,而这一刻…她讨厌不起来。
“对不起…”
小小的口微微翕动,那声音轻若蚊蝇却历历清晰的落进端木卿绝的耳中,心口冷不防的一震。
手下的力道一重,“看着孤王,刚才你去了锦瑟居?!”
“…”
“逍遥全都告诉你了?”
唇越逼越近,念沧海本能的向后退,却被端木卿绝一手揽在腰后无处可躲--眼对着他的眼,鼻尖触着他的鼻尖,张开的唇间萦绕着彼此的呼吸…
为什么自己成了哑巴,一个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能说的只有那一句,她不是气他而不愿看着他,而是因为愧疚…
只要想到他对那些人的残忍是为了保护她,而她却骂他是为了忘莫离而嫉恨阿离才迁怒那些人,还骂他不是人,没有心,冷酷无情…
“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不要再说了…”
温柔低喃,含着无尽疼惜,端木卿绝手下一动,近在咫尺的唇覆上了她的唇,第一次…她没有抗拒他的侵入…他的索要…
这算不算他已收服了她的心?
这样的她,可不可以视作她已经有了做他女人的自觉?
“玥瑶方才逼你喝下的是什么?”
端木卿绝问,怀中的身子微微一震,“没什么,补身的汤药罢了。”念沧海轻描淡写的掠过,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喝下的是落花红。
“不许再和她靠近。张开嘴,服下这个。”
端木卿绝点着念沧海的下巴抬起,以唇喂她服下一颗白色药丸,“这是可以解百毒的清丸。”
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紧张她,在乎她,生怕她会死去…
“如果郡主给妾身喝的是毒药的话,妾身现在还能这般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儿?”她淡淡地扬着笑,扣住她下颚的手一紧,气魄十足的眸逼近:“你的命是孤王的,要死也只能死在孤王的手上!”
还是那样的霸道,那样的凶残,即使一个呼吸,一个眨眼都攫着教人无法喘息的压迫。
如若哪天终究逃不过刀刃相见,她会不会仍记得这一刻他只许给她的温柔…
紧张的关系总算因此有所缓和,几日的相处,端木卿绝都异常的相近如宾。
夜晚来临,也并不会在庭院小筑留宿,怕是政务繁忙脱不开身,也知她不会再悄悄的溜走吧。
屋中,念沧海怀里抱着大病初愈的小雪狼,小兔则靠着她的腿侧正在酣睡,“喂,小东西,你说那人真的是狼么?为什么送到唇边的小兔子不吃呢?”
难道掩藏在魔鬼的外表下,端木卿绝真的是个好人?
念沧海眼神情不禁的飘向床头的铜镜…
怀中的小东西一个挣扎从她的怀中跳出,小爪子拍拍熟睡的小兔,叼着它的耳朵跳下床,“喂,小狼!你不可以欺负小兔哟,不然姐姐可要打你小屁股。”
念沧海蹲下身一把抱住小雪狼,它眨着两只无辜的冰眸,好像在说它喜欢小兔,只是想和它嬉戏罢了。
这世上真的有不吃兔子的狼?!
走神手一松之间,小雪狼叼着小兔就跑了出去…
屋中,念沧海缓缓站起身,屏风后,她来到镜子前,以背对着镜面,一双手解开自己的衣衫,她挽起披散背后的三千青丝搭在左胸前,露出光裸的右肩,在那炭黑色的后肩下仔细瞧的话,可以隐约瞧见一颗小小的红点…
那不是生来的朱砂痣,而是娘亲在她哇哇落地的那一夜亲手为她点上的守宫砂。
念沧海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记忆,她记得清清楚楚,是娘亲温柔的解开包裹着她的襁褓,用指尖在她的肩后点下那颗朱砂痣:“沧海,朱砂视作女子贞洁,原谅娘亲将其点在你的右肩,只因你生得仙姿玉色天国天成,美人劫难逃,锋铓毕露必自毙,娘亲只求孩儿你一生安平,遇上对的真心人。”
她一直谨记娘亲的那番话,所以将自己的守宫砂藏得很好。
当初端木离都因为她手臂上没有守宫砂而心生怀疑过…
那一夜,端木卿绝那一夜你若想要强占我是何等轻而易举的事,可你为何并没那样做?!
其实这些天来,念沧海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当初醒来看着被褥上的血迹,她几乎崩溃,差之真的以为自己被端木卿绝强行占有了,若非那时巧合见着镜中自己后肩上还留有这颗朱砂痣,怕是定被那一切骗到了。
端木卿绝,你为何要精心摆出一个局让我误以为我已经成了他的女人?
念沧海深信端木卿绝应该没有察觉到她的后肩上有颗守宫砂,因为他深信她早已是端木离的女人,所以他之所以那么做,难道只是想要惩罚她,让她死了回北苍的心?
抑或是教她断了对端木离的思念?!
视线又落在后肩的朱砂痣上,念沧海缓缓重新穿上衣衫…
生得仙姿玉色天国天成…
如果对旁人说她是此等惊世骇俗的美人,定会招来无尽的嘲笑,可是出生的那一日,她的确生得如水玉嫩,惊艳绝世,她还记得爹爹抱着襁褓中的她笑靥生花,对她相当宠爱有加。
可是当夜她却遭人强行灌下毒药,高烧不退,肌肤溃烂,自此破相…
娘亲就好像早已知道她即将上演的命运似的。
所以所谓的美人劫难逃,锋铓毕露必自毙…又喻意着什么,应该不仅仅指她遭人迫害破相的事。
娘亲…
沧海被爹爹幽禁十六年,幸得遇见阿离才重见天明,可也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你说的遇上对的真心人…
怎样才算是对的…
谁才会是那个真心人…?!
阿离…
抑或端木卿绝…
莫名的,那个名字就这么窜入了她的脑海。
念沧海不屑一笑,她肯定是疯了,就算相守一生的不会是阿离,也不可能是他那个讨厌鬼!
可可笑的是,自己就像徘徊在无解的答案之中,竟一时还无法抉择…
“有人在么?!有人在么?!”
屋外突然传来男子叫唤的声音,有点熟悉的味道,又似陌生人的声音…
念沧海整了整衣衫,快步从屋中跑了出去,“有人在么?!有人在么?!”脚步来到厅堂,只瞧厅堂里站着个身高强健的男子,他背对着她,肩上竟扛着一匹血淋淋的猎豹?!
念沧海突然恶心泛起,发出轻轻的呕吐声,男子立刻转过身去,“小丫头,你是…?!”
那人疾步如飞来到她的跟前,那声音越听越熟悉,当他的大手搭在她的胳臂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脚心窜起,教她恍然一个抬头--“嗬!御…?”
恶心难抑,话儿生生卡在喉间,一双杏目睁得澄圆,这人…这人怎么长的和…御大人一模一样…
念沧海完全傻了眼, “景云。”
还没来及追问一句,醉逍遥就出现了,“逍遥?”男子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咧嘴笑道一个转身,耷拉在背上的死猎豹就这么撞上念沧海的鼻子,一股血腥味袭来,逼得她身子一软蹲在地上作呕起来。
“王妃。”
醉逍遥立刻紧张地跑到她身边,男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挠挠后脑勺,“哎呀,小娃娃,你怎么了?!都怪我忘了‘这个’,把你吓坏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手一甩将肩上的死猎豹仍在地上,蹲下身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念沧海着实惊慌,“喂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快放我下来。”
这人是怎么回事?谁许他碰她了?
“嘿嘿…我叫景云,小娃娃,你叫什么?!”
景云爽朗大笑,弄得念沧海无语问青天,真是个怪人,一口一个小娃娃的喊她,她哪里小了,又哪里像娃娃了?!
明明长着一张和御景秋如出一辙的脸孔,这性子却是截然相反。
念沧海本还猜想他也许是御景秋假扮的什么人,可现在看来他绝非御景秋。
“景云,别胡闹了,快把王妃放下来。”醉逍遥靠了上来,“王妃?”
景云英挺俊朗的面容忽地皱了皱, “啊…小娃娃,你就是那个北苍送来的美姬?!”他脸上铺满耿直的笑,不知者还以为他是在嘲笑人。
至少念沧海相当恼火,美姬?!
长着眼看得见的人都不会赞她是美人吧?!
“放下我!我不是美姬,也不是什么小娃娃。”
念沧海挣扎着从景云的怀中跳了下地,扫了眼不远处满身鲜血淋淋的死猎豹,恶心就又泛了上来。
醉逍遥眼色一沉,这反应和那日好像,“王妃,是否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屋吧,逍遥为你宣召太医过来给你瞧瞧。”他扶着她,她朝着那血淋淋的地方看去,“不用,我只是…把那个搬出去,那味道好恶心。”
只是因为血腥的味道才如此大反应么?
醉逍遥脑海里印着深深的怀疑,面上去不露声色,不出片刻就就命人清理了干净。
厅堂上,景云和醉逍遥并排而坐,念沧海则坐在他们的对面,言语间,她知道这人酷爱云游四海,还喜欢涉猎,这一次就是为了涉猎而在外游荡了一个多月。
听得出来,他平日应该是住在修罗宫里的,而且定是和端木卿绝关系密切的人,只是他到底会是谁呢?
景云…
就连名字都和御大人好像…
难道是那鬼骑军里的人,只是这年纪,看着不过二十出头,比她大不了几岁,与其说是男人,不如更像是少年,十五年前也就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罢了。
与御景秋的深沉,内敛比起来,同样的脸孔却是爽朗,稚气,还有有点傻气…
“小娃娃,你真的是王妃,真的是九爷的妃子?”
景云从坐下后就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念沧海,也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傻,问的话没点礼仪教养,何谓“真的是九爷的妃子”?他是想知道端木卿绝有没有对她施下兽行?
“妾身与王爷拜过天地,不是他的妃子,难道还有假?!倒是你,王爷是你什么人?”
“王爷是我爹啊…”
“噗--!”
一杯端到唇边的茶水,还没喝下都给喷了出去,念沧海洒了自己一身水,眨着大眼瞪着跟前嬉皮笑脸的景云,他说真的,还是假的?!
端木卿绝不过只有三十一岁罢了,哪来的二十多岁的儿子?
就算说他天赋异禀,以一敌万,也没可能十一岁征战沙场时,还能和男人闹出个儿子?!
“王爷若是你爹的话,那你娘呢?!”
“逍遥就是我娘啊…”
恶寒,念沧海一脸无语。
这臭小子!果然装疯卖傻的,和醉逍遥就是一对骗子,存心戏弄她当好玩!
念沧海白了景云一眼,不快的从座椅站了起来,景云见状,立刻跑到她的跟前拦着,这努着嘴的小样真是有意思。
“喂喂,小娃娃,你不要生气呀,我和你开玩笑的嘛,你不觉得好笑么,为什么不笑一个?!亏我第一眼就好喜欢你…”
这又是什么和什么?!
“放肆,我可是王爷的妃子,你可知对我说‘喜欢我’是掉脑袋的大罪。”念沧海说着不忘又扫了醉逍遥一眼,他怎么就这么纵容着他,他这么口没遮拦的,他也不闻不问?!
就不怕被那个易爆的醋坛子听见,到时倒霉的肯定是她。
“为何要掉脑袋,我只是喜欢我家嫂子,义父才不会说我呢。”
“义父?!”
“嗯,义父,我从小被九哥带来,他对我来说就像是爹爹,逍遥大哥也和义父一起教导我,教我识字学画所以就像是我娘啦,不过现在义父有了小娃娃你,那你就是我的正牌娘亲了!。”
“…”
这傻小子连说话都傻傻的,念沧海虽然很是无语,但倒是开始不怎么讨厌这家伙了。
“那叫一声‘娘’来听听?”
鬼精灵的一面跑了出来,念沧海挑着眉“调戏”道,“娘!”没想景云二话不说,还真阳光灿烂的喊了一声,这一叫可是把从外面刚回来的小幽给吓了一跳。
“喂,你这人乱叫什么呀?!”
小幽来到念沧海的身前伸手推了景云一下,这一推不打紧,对上的那一眼可要人命,“你--你--”这人怎么长的和御景秋一模一样?!
我的老天,小幽差点惊叫起来,“嘘…”
生怕小幽喊出御景秋的名字,念沧海立马一把捂住小幽的嘴巴,将她拖到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许多言,那人不是御大人。”
小幽瞪大了眼眸,念沧海点点头立刻找了个借口,便让小幽退了下去。
“小娃娃,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那小丫头是谁?”
景云靠了上来,念沧海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呢,那小丫头叫做小幽,是我的贴身丫鬟。”
“原来也是从北苍来的,难怪长大都这么标致,不过我还是觉得小娃娃你更漂亮。”
景云俯下高过念沧海一个半头的身子,突然凑近的俊脸贴在跟前,就如御景秋似的,心里猛打了个咯噔,不觉地想起端木离,脚步就这么避讳地往后退了几步,“你要再笑话我,我这个娘亲可是不理你了。”
略略侧过脸去,念沧海悄悄捂着乱动的心口。
“我哪有笑话你?!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美么?你是我见过比屏风上那个小娃娃长得一般美的第一个人呢。”
“屏风上?”
“景云,还不去处理你猎下的那头豹子,就这么放在大太阳地下暴晒,灼伤了皮毛可就没价值了。”
一直不出声的醉逍遥突然岔开话题,放下杯子走了过来。
“是啊,要是被灼伤了皮毛可就不能送给九哥了。”
景云说着就往小筑外跑,但脚步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看向念沧海,“小娃娃,日后再来找你玩。”
“那屏风…”
“王妃这些天似乎身子都不怎么好,若是需要,逍遥可为王妃召太医过来瞧瞧…”
念沧海本想追问那屏风的事,但是显然醉逍遥有心将话题岔开,难道又是和那个忘莫离有关…?
“有劳醉大人担心了,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下次不会再有人拖着血腥的东西出现在我跟前,我自然身子就不会不适了…”
她话中有话,灵气逼人的眼对着醉逍遥魅媚的眸,微微一记欠身便往院里走去…
隔日
景云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庭院小筑,与去早朝的端木卿绝正巧前后脚错过。
他是来找念沧海去打猎的,“好啊,不过去之前,告诉我,昨个儿你说的那个屏风是怎么回事?!”
“小娃娃你还没瞧见过?那屏风就放在九哥的书房里。”
书房…?
念沧海沉默想了想,还记得那天她原本跑去找端木卿绝理论,却在书房外偷听到他吩咐醉逍遥将丹书铁劵放入鬼眼搂而打住了脚步。
心里止不住泛起好奇的浪涛,念沧海二话不说就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
只是来到屋外,大门竟然从外被上了锁。
可恶!为何要锁上,里面是放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小娃娃,你就这么想看那屏风?”
景云走到她的手边,一手托起那锁匙,“你能打开它?”杏眸里腾起一丝期冀,“能倒是能,不过你要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好奇?是因为…吃醋?”
没料到景云会这么问,念沧海脱口就答:“吃什么醋,那屏风上的人是不是叫做--忘莫离?”
“啊…原来小娃娃你都知道?那屏风上的的确是莫离姐姐…”
“莫离姐姐?”
念沧海不禁惊讶于景云对忘莫离的称呼,接下去的话更是教她惊诧又错愕--
“十五年前,我才五岁,离开北苍前我时常见她,她是北苍的圣女,长得可美呢,心地又善良,是九哥最爱的女人,听大人们说,他们将来会成亲,但是最后不知怎么的,曼巧嬷嬷带着我逃命时,奴婢们都说莫离姐姐背叛了九哥,转身要嫁给太子,已被太上皇封为了太子妃…”
“逃命?因为王爷起了谋反之心?”
“当然不是,是太上皇篡改了先帝遗诏,还联合莫离姐姐屠杀了鬼骑军千人大军。”
念沧海的脑海了就像被放了颗炸药,她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如果景云说的都是真的…
阿离,忘莫离非但曾经是你的太子妃,还联合你的父皇屠杀端木卿绝轻如手足的鬼骑军一班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