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苍,皇城。
御书房内,公公跪在御案前将今早收到的飞鸽传书呈交给端木离,打开信封里面是御景秋从北域捎来的书信--
伊人安,勿挂念。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信上短短两句,已勾人热泪盈眶,“海儿,你仍是朕的海儿,你爱朕,你的人,你的心都爱着朕。”端木离感激而泣,嘴中念念有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仿佛那句话给了他无穷无力的力量。
端木离攥着信将它仅仅贴着胸口以缓解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想念,挂念,他每日的忐忑不安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因为他爱的女人平安无事,因为他爱的女人仍旧爱着他,深深的爱着。
“太后驾到。”
一道煞风景的传铃声从御书房的大门传来,门被推开,头顶凤钗身披凤霞的女子搭着李公公的手一走进御书房,那夺人的气势教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一身珠光宝气,红唇惊艳,“皇儿。”眼神微动,目光敏锐地落在端木离贴在胸口的书信上。
“儿臣给母后请安。”
端木离上前一步,一手将书信交给跪地候命的林公公,林公公走上御案前,伸手便将书信放入烧着的檀香之中,瞬息化为了灰烬。
太后·皇甫静婉咧唇轻轻一笑,眼角淡淡的皱纹蕴藏着几经铅华的老谋深算。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突来,谁都心知肚明--她,来者不善。
“昨日母后与雪妃在御花园观景赏花,不慎感染了风寒,惊叹岁月催人老,母后能多得几年陪在皇儿身边?皇儿每日忙于政务,正室之位至今悬空,已成母后心头最大的伤,一年多来,母后都在为皇儿观察后宫嫔妃,昨个儿身子抱恙,雪妃亲自送来养身灵芝,如此细心周致的女子不多,母后以为雪妃进宫半年有余,对皇上体贴入微,对本宫以孝为先,没有半分行错踏错,该有所赏封,皇儿意下如何?”
那年过五十的容貌包养的甚是较好,纵然岁月无情却也没能在粉色佳人的脸上留下什么衰老的痕迹,看着也就三十,若说是端木离的姐姐也不为过。
“母后以为何等赏封合适?”
端木离接下话,他很清楚那话中真正的含义,怕是那区区的嫔妃头衔委屈了念雪娇,“雪妃乃念元勋的嫡传长女,念元勋又乃你父皇的义兄,其实论资质雪妃算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也不为过。”
“母后,莫非是忘了与儿臣的半年之约?”
端木离当即夺过话话,皇甫静婉煞是不满他的态度,俊俏如她的脸上写满了对那个丑丫头的牵念,离儿,母后将那个丫头赶上死路,却终究还是没能让你忘却对她的眷恋?!
她贵为圣驾之母,手握北苍半壁皇权,皇儿是她的,这天下也是她的,她不容任何人侵犯。
皇甫静婉有着很强的控制欲,她断不会让端木离逃脱她的鼓掌手心。
“母后记得,可活人才能登上凤座,皇儿,难道要母后给一堆白骨留着空置的后位?!”
精明的眸子勾起锐冷的弧度,故意刺激着端木离。
身边的李公公惊怕得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太后的冷血铁腕,他是见识过的,怕是撞见鬼也不及眼见太后大开杀戒时的惊悚恐怖。
皇甫静婉的娘家,皇甫一族是北苍的开国功臣,世世代代辅佐端木皇族,手中的权利也是日益剧增。
皇甫静婉虽是女儿身却是个要强的性子,当初端木锦登基,优柔寡断,她靠着娘家实力逼迫端木锦封她为后,她处处强势凌人,可谓垂帘后控制着整个天下。
“母后若不是派了人去了北域,亲眼所见那一堆白骨?”
端木离不畏挑衅,哂笑挖苦。
心里的恨不能言,眼前之人若非是他的母后,他定不容自己不会如此隐忍。
“母后不知皇儿还是个痴情种,心心念念两不忘?”
皇甫静婉怒火攻心,自嘲而笑。
只瞧端木离闻而不语,唇上学着她染上幽幽的笑,仿佛在说:母后,既然你知又何须明知故问?
从未有过的挫败上心头,端木离深处藏着怨恨的眼神勾起皇甫静婉二十多年前的回忆--
端木离从小懦弱爱哭,却是乖巧懂事,处处以孝为先,对她这个母后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不敢又半个二心。
可才八九岁的他却曾为了一个丫头,被一群皇兄皇弟欺负还拼死保护,怒瞪着双目仿佛要将一切人杀尽,“不要碰莫离,你们这些肮脏的畜生!”
那是她这个母后第一次见端木离目露凶光,像一头沉睡的狮子终于觉醒,身子骨里迸发这不可抵挡的王者气焰。
从此那竟成了她难以入梦的梦靥,每每想来都教她焦躁不安,恼怒难耐。
忘莫离,她一世都忘不了那个丫头的名字,就像是个魔咒一样纠缠着她,不除不快!
所以她最后的下场便是身首异处。
皇甫静婉曾以为随着忘莫离的死,端木离不会再背叛她,可是十六年过去。
那个念沧海的出现,教她再度从那个丫头的身上看到和忘莫离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只是她为何就那么好命,就像有天光护体,明明端木卿绝那崽子痛恨北苍人至极,却没有将北苍送去的念沧海给杀死?!
“有心人必当得偿所愿,情能动天,他日她若真的能为北苍立下汗马功劳,母后倒是不悔当日约定。”
“…”
“至于雪妃,暂且封为皇贵妃吧。”
谁人不知但凡被奉为皇贵妃者,下一步就是逼上凤座,端木离清楚知道皇甫静婉心中所想绝非口中所说,她仍没有放弃,但--
“是,一切遵照母后的意思办吧。”
送走皇甫静婉,那踏步远去的金凤身影看着是如此不快。
林公公靠近一步,“皇上,太后此去定不会就此作罢,娘娘虽身在北域报回平安,但太后的人若是深入北域,那就…”
“…”
“皇上以为,是否应在狼林安置暗卫抵御太后的人?”
这端木离身边的人,不论是宦官还是婢女个个都敬重念沧海,视其为将来的皇后娘娘。
“不用,皇叔的狼林,人畜都闯不进。”
见母后急躁而来,他就料准她的人肯定都全军覆没在了狼林。
林公公不解,这人畜都不能进,那:“御大人是如何进去的?”
端木离扬起神秘的笑,“小林子,少知少错,退下吧…”
北域,修罗宫,旧院。
念沧海院中漫步,七日来,端木卿绝虽没有找上门来,她的心却是每一分每一刻都过的心有余悸,不安惶惶。
摸了摸发上红豆簪子,那日清晨醉逍遥说的话又上心头:阿离,那个忘莫离究竟是何人,是醉逍遥信口开河,骗我么?
“姐姐,姐姐…王妃姐姐?!”
玥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来到念沧海的身后拍了下她的肩头,“呃,玥瑶郡主。”念沧海微微一惊,口中冒出的称呼显得很是生疏。
玥瑶清楚,从女儿节回来后,她对她的态度就不如之前的亲昵了。
“姐姐那么早起身,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玥瑶听说这院子以前闹过鬼,一心为姐姐着急就命人从宫外买了把匕首回来赠给姐姐,给姐姐傍身,听说将匕首藏在枕下就能辟邪的。”
玥瑶从怀中拿出的匕首是把弯刀匕首,刀鞘上镶嵌着五色宝石,怕是这等的工艺不是民间可以随意买到的。
“无功不受禄,这匕首定是贵重之物,我不能收。”
从御景秋提醒过要提防过玥瑶后,她隐隐对她的靠近产生戒备,但玥瑶硬是将匕首塞入了她的手心,“姐姐若是拒绝就是和玥儿客气,和玥儿客气就是不拿玥儿当自己人咯?”
“这…”
念沧海一时找不到其他推脱的借口,以免和她争执下去会惹来不必要的冲突,便还是收下了。
“那就多谢玥瑶郡主有心了。”
“嗯,那姐姐现在就把匕首放入枕头下吧,看着你那么做了,玥儿才能放心。”
她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念沧海的手跑进破屋将匕首放入枕头下,瞧着她那么关心自己,念沧海对此莞尔一笑,兴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太多疑,竟对个孩子诸多防备。
“这些玥儿就安心了,晚上那些讨厌的孤魂野鬼就不会来缠姐姐了。”
“嗯。”
“还以为谁一清早就来了,原来是郡主大人呢。”
阴阴柔柔的声音从门边传来,玥瑶回身之际满面的笑僵在脸上,“七姑娘呢,你那么早又来这里做什么?想找王妃姐姐的麻烦么?”
“找麻烦的人怕是郡主吧?”
迦楼不屑地扫着玥瑶一张奸诈的脸,真是看多几次还是觉得恶心。
“你少诋毁我和王妃姐姐之间的感情。”
“我说什么了么,不打自招呀?”
迦楼说得玥瑶是顿然脸红脖子粗的--这个半男不女的死妖精,他不帮她铲除念沧海也就算了,怎么着,现在还倒过来帮她了?
“方才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十爷,听十爷说九爷正在找郡主,既然郡主在这里,那需不需要去通传十爷一声,说是郡主在王妃这儿,好让九爷来这儿找你?”
媚眼勾勾,玥瑶听着当下急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找九爷。”
所有的怒气都在一瞬间内消散,玥瑶可不想白白给念沧海制造靠近端木卿绝的机会,说罢转身道了句“王妃姐姐,玥儿先告退了。”那人儿就行步如飞,跑不见了。
“迦楼姐姐,九爷真的在找郡主?他不会寻着来这儿吧?”
“瞧你神经兮兮的样,我骗她的!”
念沧海松了口气,她现在一听端木卿绝的名字就浑身紧张,哪怕假想他回来,她都会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若真再见到,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拔腿就跑。
“那么怕九爷,当初就不该惹他,聪明的,从北苍出来就该逃,打死也不该来北域。”
迦楼戳着念沧海的额头,念沧海做了个鬼脸,冲他吐了吐舌头, “你以为我不想么?”
“那我带你逃,要不要?”
他怎么和醉逍遥总是说一样的话?! “不要。”她说的坚决,尽管她恨不得这一刻就离开这鬼地方,但她还有丹书铁劵没有到手,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你到底要怎样?你要的那个东西就真的那么重要?!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小丫头片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她远一些!对了,她来做什么?”
念沧海瞥了眼枕头,那件小事怕是还是别说了吧,免得迦楼会因此小题大做,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倒是你,身后藏着什么呢?!”
从进门开始,她就见他一手掩在身后,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迦楼打了个楞,面上浮起丝丝缕缕不明的绯红,好像有点害臊将身后物拿出来似的,所以念沧海鬼灵的笑了起来,不让她看是吧,她骗要看,突然一步跃过来,脑袋探向他的身后,教迦楼的手都不知道该藏到那里才好。
“鸢尾花?!”
念沧海一声又惊又喜的高呼,不敢相信迦楼手中紧握着十树枝鸢尾花,蓝白相间,煞是好看,“干嘛一惊一乍的,不喜欢?!”
都被人瞧见了,索性将手大大方方的推到念沧海的跟前,“谁说不喜欢了,不过好端端的干嘛送我花?”
将花儿“夺”过来,爱不释手得闭眸闻了又闻,那欣喜的小摸样教迦楼好不窝心,算是不枉费他一早偷跑进御花园摘来这些了。
“还不是你这张苦瓜脸,整天愁着,本来就丑死了!我可不想来讨药吃的时候成天对着!”
嘴上刻薄,心却是暖洋洋的。
这哄人的法子虽是笨拙,但单纯又没有心机,念沧海不觉地就搂住了迦楼,“谢谢你,迦楼姐姐。”
她像个撒娇的小孩子,听着她甜甜的喊他姐姐,迦楼的心就莫名的如阳普照,“粘人的臭小孩!别抱着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给你抱久了,我也会变丑的!”
“是么,那我就是不放了,让你变丑,气死你!”
念沧海调皮大笑,活像个八爪鱼***脚紧紧缠着迦楼不放,“快放开啦,不然我可要把花统统抢回来了!”
“好啊,你抢啊,来抢的话我就把花都给扔了!”
双手一松,佯装要将鸢尾花都扔向窗外,迦楼一把握住念沧海的手腕,两人的距离猛地凑得是那样近,鼻尖触着鼻尖:“不许扔,人家采得可辛苦了。”
说时纤翘的睫毛眨得煞是好看--
好美…
看,迦楼精致的五官叫人惊叹,念沧海舍不得挪开眸子,“哦哦,我知道了,你--喜欢我!”
突然她没正经的贼贼坏笑,迦楼看得一个走神,面上忽地一阵烧红,“想得美!”他推开她,昂着头不知看向哪儿。
“真没情趣,说一句假话骗骗妹妹也不行么?长得美,了不起啊!”
念沧海嘟囔一句,没有瞧见迦楼斜眸向她飘去的眼神旋动溢彩的情光。
“知道我长得美就好了,像我这样的人可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丑八怪。”
迦楼口没遮拦的脱口一句,念沧海脸上的笑顿然一僵,表情似是受伤,“我真的很丑,是吧?丑到有人喜欢,肯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就这么无端端想起端木离的脸孔,醉逍遥的那句警示。
也许…也许御大人只是给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她根本就是端木离手中的一颗棋子,为了让她爱上他,他才说爱她,这样她才能为他连命都不要的留在这儿偷取丹书铁劵。
面对突然就沉浸感伤的小脸,迦楼心下一慌,手忙脚乱,他刚才是心口燥热得受不住,才会口是心非的念了一句。
“我可没骗你!”情急之下迦楼抓住念沧海的手臂,迫使她一惊,双眸紧紧盯着他。
他没骗她?
那么前一句就是他喜欢她,但他不是骗她?!
迦楼的表情从未有过的认真,忧伤的气氛莫名因此有点好笑。
念沧海还真就这么笑了出来,迦楼自当立刻整张脸羞红到爆炸,他以为她是故意装伤心又骗他,气得张牙舞爪,转身就要走人。
“不要生气嘛,迦楼姐姐,人家不是有心笑的。”
念沧海死命拉着迦楼,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笑出来,迦楼救了她之后,她就不懂自己,为何可以在他的面前无拘无束,就好像忘却了他也是端木卿绝的人,一个转身就可能会背叛她。
她只是觉得在他面前,整个人都能卸下所有的防备,无忧无虑的放声大笑。
望月亭中,端木卿绝独自品尝观景,三月开春的湖岸边绿意盎然,教人心情畅快,面具下的脸却如秋惆怅,凝眉思虑。
“卿绝哥哥,你找玥儿?!”
玥瑶一路快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端木卿绝起身将她扶稳,他正想独处,又怎会找她?
可看着玥瑶期待满满的双瞳,他柔和着脸上的表情点点头,“不是急事。”
“那是什么事?”
“婚事的事,九哥已经为你物色好了人选。”
“真的?他是谁?”
玥瑶心一荡,手儿紧紧握着端木卿绝:快说,九哥快说,那个人就是你吧。
“司马将军长子司马琪,他英勇骁战…”
“不!”
玥瑶猝然松开端木卿绝的手,只那么瞬间心间已烙上无数伤痕,“九哥,那人,我不嫁!”
她站起身,不能相信端木卿绝真的为她物色好了人选,相处那么多年,她一直给他暗示,她要嫁的人就是他端木卿绝啊!
见她决绝的别过头,满目受伤,端木卿绝靠近一步,只瞧她侧开一步伸手仿佛在抹去脸上的眼泪。
“难道九哥不懂么?难道玥儿的心意还不能让君--了么?”
“兄长如父,玥儿不愿,九哥定不勉强,他日定为你再另谋一门好亲事。”
端木卿绝越是温柔,玥瑶的心就越痛,她算是听明白了,不是她将心思传达不够明晰,而是他的心在装糊涂。
“九哥,玥儿不介意暂且做侧室,玥儿愿意等…”
不给端木卿绝说话的机会,玥瑶将心中所想明明白的道了出来,她抱着的怀抱没有给她反应,只是任她哭闹着,久久,一只大手搂上她的后肩,她心死灰复燃的猛地一跳,“九哥一生不会再娶第二人。”
玥瑶的心彻底碎了,碎得不可复原。
“九哥,你骗我,不是真的!你怎么会爱上那个女人呢?你怎么能放下对她的警戒?!怎么可以?!”
玥瑶几乎发狂的嘶吼起来。
她怎么能容许自己输在一个丑妇手下,“为何不可,玥儿也曾说过和善可亲,平易近人,是个难得可贵的好姐姐。”
端木卿绝只想平复玥瑶的激动,她虽顿地语塞,却是在恼怒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