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早,印月阁外
玥瑶刚出阁见着念沧海一袭蓝色锦裙,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打扮,虽然脸孔仍旧丑陋,倒是顺眼了不少。
可疑的是迦楼也来凑热闹,非跟着他们一起出宫不可。
不知为何,向来水火不容的玥瑶和迦楼却是突然亲密的说要做同一辆马车,剩下醉逍遥和念沧海,必定只能坐另一辆。
“姐姐会不会介意,玥瑶好久都没见七姑娘了,所以想在路上叙叙旧。”
对于轿子的安排,玥瑶似乎很是抱歉的样子。
念沧海看了身边的醉逍遥一眼,说来她还真的不能不介意,总觉和他坐一起略有不妥。
“男女有别,逍遥坐外面。”
醉逍遥这时表了态,念沧海也就不好拒绝了。
其实醉逍遥大为奇怪迦楼的举动,方才还看见玥瑶的丫头冬采将他拉带马车后不知说了些什么…
帝都长安街,帝都的中心,亦是最繁华的地方。
两辆马轿在客栈前停下,一行人各自入住最上好的四间上房。
念沧海打开窗就能将帝都繁花似锦的景象一览无遗,这里和北苍的皇城好像,短短十数载就能将一个国家治理的那么好,兴许那端木卿绝真是个拥有帝王之能的男人。
“王妃姐姐,咱们上街吧?”玥瑶跑来念沧海的屋子,就拉着她就下了楼,醉逍遥有心阻拦却又被迦楼绊住了脚。
他和玥瑶之间果然有着什么阴谋!
“七姑娘,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么?小心白白当了鹬,没得利却惹上一身腥。”
醉逍遥放下忠告,疾步追出了客栈…
念沧海和玥瑶四处闲逛,步步皆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她喜欢极了街上热闹的氛围,仿佛生来第二次呼吸到何为自由的气息。
只是这魔鬼治理的国家也可以这番盛世的光景是她从未曾想过,所以她更料不到,这厮风景下,竟能让她触景伤情,走过一条幽幽小巷的时候--
她不自觉想起半年多前自己和小幽偷跑出念府也是拐入了这么一条深长的小巷。
那日她身着如同今日的蓝裙,面上蒙着纱巾,看见一贼人站在巷尾拿刀要挟着一位公子,她仗义出手,拿起随手捡起的树枝充长剑,“小贼,你要敢伤了这公子一手指,大爷我就要你穿肠而过,横尸街头!”
“救命啊,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那小贼吓得面色青紫,喊着就拔腿偷跑。
“多谢姑娘相救。”
正叉腰大笑,柔柔如雨的声音敲动她心,那张容颜俊美无尘,笑靥如花,教人过目难忘。
端木离…如若我知今时今日会被你残害落到如斯地步,我宁愿从未救过你。
念沧海的思绪就这么定格在了过去,而就在此时小巷深处闪过一抹熟知的身影,令她赫然一震,莫不是她想得太深,看见了幻象?!
她迅速跟上去却被玥瑶拉住,“姐姐莫不是看到了熟人么?”
“怎会,只是被前面卖布娃娃的摊子吸引,还望郡主莫笑。”
念沧海随口扯了谎儿,指了指另一边的一个摊子,玥瑶顺势将她拉了过去,“姐姐喜欢这些娃娃?不如你也买一只和玥儿一起放飞?”
玥瑶笑中划过一抹狡黠--
这女儿节娃娃有个别名叫做“处子娃娃”,因为北域有这么个传说,已经成婚破身的女子若是假扮处子童女在女儿节放飞天灯,就会遭老天诅咒,不得子嗣,孤老终生。
“郡主,你这一招,借天杀人,真是绝了。”
待玥瑶为念沧海买下一只布娃娃送给她,冬采立刻悄然附在她耳边偷笑,“少贫嘴,被她听见就坏了本郡主的大事了。”谁说杀人需要动刀动枪,她根本无需脏了自己的手,只要她想,她可以假手杀人,更能纵天杀人。
长安街,帝都最大的街区,占地千亩。
中心是长安亭九曲桥,桥的两旁有廊亭,廊亭的两旁有石桌石凳,桥下是一方池塘,夜晚水波粼粼,熠熠生光。
多年来,女儿节的时候,少女们不约而同都会齐齐来这儿放飞天灯,形成得天独厚的天上明月地上群舞的美景,堪称长安女儿节庆典。
醉逍遥找到念沧海的时候,已是酉时,正值傍晚日月交替之时。
玥瑶正带着她在长安亭外观景,“王妃,你同郡主出门为何没有知会一声?!”
念沧海被问的唐突,发现他跑的有些喘,好像一直在找她。
“啊,十爷这莫不是找了我们一天,不过十爷这紧张的样子,是因为玥瑶,还是王妃姐姐?!”
玥瑶趁机暗讽,念沧海却只以为她是天真调皮,只觉一阵尴尬。
想来醉逍遥不过扶了她一下就教端木卿绝强吻她了两次,她可不希望再有和醉逍遥暧昧的传闻传入他的耳朵,免得他又来找她麻烦。
“十爷,你跑得那么快做什么,喘死我的了。”
迦楼也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跑了过来。
玥瑶立刻给了他发狠的一眸,其实今早在马轿上她游说他和她同盟,说她其实也憎恶那个丑妇,所以愿和他合力铲除他,便要他到了客栈后,无论如何都要缠紧醉逍遥,而她会找机会对那丑妇下手。
可眼下,他根本就没那本事看住醉逍遥!
迦楼被瞪得很不服气却又有苦说不出,要说醉逍遥的身手,他真是领教了,早上好不容易追上疾步而出的他,结果体力武行皆不如他,饶了长安两三个圈子,他气喘如牛,头晕目眩,他却依旧步伐矫健,行步如飞。
“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先都进去吧,不然到时好位置都被抢占了。”
天色渐渐暗下,不少的女子纷纷带着自己缝制的布娃娃,提着天灯向着长安亭涌入。
玥瑶一句话打破异常沉闷的气氛,除却冬采,另三个人面面相觑,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一共走了进去。
走在九曲桥上,曲折迂回,念沧海不知什么时候和玥瑶走散了,身边的醉逍遥却是寸步不离。
“王妃,你手上的娃娃是什么?”
他看向玥瑶送给念沧海的娃娃,她如实相告是玥瑶送的,“王妃已为人妻,无需多此一举。”醉逍遥夺过那只娃娃,随手就扔入了池塘中。
“醉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念沧海实在不明白他无礼的举动,“庆典结束之前,王妃最好都乖乖待在逍遥的身边。”
成天挂着笑的脸猝然严肃,那感觉就像端木卿绝附了身,念沧海没应允也没不应允,只是转身向着深处走去…
另一角,人群中,迦楼和玥瑶前后紧挨着,冬采一直低声暗骂他的愚笨,连个人都看不住。
“这不怪我,谁都知道十爷武功好,修为极高,我可是竭尽全力绊住他了。”
“多说无用,既然你看不住他,坏了我下手的机会,那只好你自己动手了,七姑娘,下毒的功夫一向超群的不是么?”
她是在暗示他下毒谋害?
迦楼有种被玥瑶下了套的感觉,本来说好,由他绊住醉逍遥,她趁着和念沧海独处的时候对她下手。
可半天,那念沧海毫发无损,还一副玩了一天煞是高兴的摸样,这会儿又要他亲自下毒。
总觉得玥瑶是借他手杀了念沧海,到时她便可以跑到九爷那参他一本。
先不说九哥是不是真的对这丑妇动了情,就算不是,杀了一国之王的正王妃的罪名,他的项上人头担不担得住?!
九曲桥上,长安亭下挤满了老老少少,念沧海走着走着就和醉逍遥走散了,她有心寻找,却在灯光萦绕,彩纱飘飘之中迷失了方向,慌乱的几个转身之后一头撞上一睹人墙,抬眸那男人气息如故,脸上竟戴着羊皮面具…
虽然面具变了,但是这人磨成灰她都认得,“王--唔唔…”
出声成了奢望,端木卿绝五指扣起念沧海的下颚就封住她的唇齿,“不许出声。”
“疯子!”
索性这吻并不深,他更没用几分力,身子轻易就被念沧海推开。
被推不打紧,被抗拒更无伤大雅,某人唇上笑得意开,就像匹饱餐过后的狼,长舌舔过唇瓣,夜色灯红下,是说不出的勾人妖魅。
“不是说好了不许偷跑,一个人杵在这儿做什么?!”
端木卿绝逼近一步,攫着强大无比的气场,念沧海下意识的往后退,有谁来帮帮她,先前分明身边好多人,可这一会儿这地方怎么就好像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不回答便是答中了,看来孤王果真需要用链子锁住你。”
“端木卿绝,我没想逃,你别乱来,呃…这是什么?”
念沧海火烧眉毛的解释起来,端木卿绝却拉着她的手打开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放了个东西--
垂眸看着,原来是条银玉相间的链子,特别的是那个坠子,一个银制镂空的同心锁,手工精巧,惹人一目倾心。
“戴上。”
比起冷色的银铜面具,这暖色的羊皮面具倒是多了点人情味。
念沧海瞅着端木卿绝,不知他这突然的是大献什么殷勤,虽说这链子总比铁链强多了,可,“为何我要戴上?!”
她手一推,表示拒绝。
端木卿绝当即倾下俊冷的脸,“你是孤王的囚奴,自当要带着孤王的枷锁!”没得反抗,他从她掌心拿回链子就戴上了她的玉颈。
“唔唔…呃…”
谁是他的囚奴了,可别随意就给人套上欲加之罪,被强迫戴上的人儿发出不屈的嘤咛,可身子不过扭动一下,他的呵斥便灌入耳:“再动就推你入人群,当众暴了你。”
端木卿绝发现,要让这头不听话的小烈马听话,情欲的警告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念沧海心颤晃动,对着不讲理的禽/兽,她只好委曲求全。
这一个羊皮面具,一个丑颜鬼面的,站在一起走入人群就是招人耳目的。
念沧海讨厌极了端木卿绝如影随形,他到底想怎么着?
不好好呆在宫里,无端端的出现,凭白给她添乱,就那么怕她会偷跑?!
知不知道他既是带着面具,就凭他的身型,他的气场,他的眼眸,他难掩的英气夺人,都能惹来众多少女暗许芳心的视线。
“喂,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些?”
念沧海轻轻推搡了端木卿绝一下,他眯着眼幽幽吐出两个字:“理由?”
“讨厌那些看过来的眼神。”
“呵,爱妃学会吃醋了?”
他倒是挺能联想,心里嫌恶的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她吃盐吃糖,就是最讨厌吃醋了,“端木卿绝,有话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是跟着来究竟所为何事?!”
“想做爱做的事罢了。”语调痞痞,冰眸金瞳射来妖冶灼人的芒。
“…”
面上一阵臊红,她又给他嘴上鱼肉了一回,为什么再正常不过的话到了他的口中,就变了味,肮脏又龌龊。
“你若是来找郡主,她应该在那边。”
念沧海只想快点拜托这个大***侧身随手指了一个方向,但是再一回眸,身边的端木卿绝竟消失了踪影,纵然人群满目,他的身影总是最显目的一个,可是找不到,放眼望去了无痕迹,就如方才见着他,只是她的幻象罢了…
纤细如柳的素手摸上心口,若是做梦,为何这坠子还在?
哎,真是见鬼了!
管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不缠着她是最好!
念沧海转身就走,但是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一道紧随的脚步声,“混蛋,你要跟着能不能不要这么烦人--”破口就喝,回眸之际没看见人,却抓住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和白天在小巷里看到的那一抹--一模一样…
若不是端木卿绝的话,那会是--
念沧海一路尾随绝不放过,疾步如飞的架势加之人群拥堵难以抽身,那人一步步被逼入暗黑的角落,“站住!”
那人正要一跃跳墙,念沧海一手抓住他的衣角,抓着的那一刻意识到对方是个男人,身型高过她一个半头。
“你…?”
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明明察觉到不妥,竟还敢赤手空拳的拽着他不放。
“小姐,你是认错人了吧?”
男人没有慌乱,竟笃定的转过身来,他的面孔很陌生,看上去四五十岁,至少念沧海认定她从未见过他,所以免不了堂皇,“呃…对不起…”
她道歉着,男人趁此从她身边走过,可就在低头之际,她看清了男人的左手--
白净,修长,骨感分明,就如曾经见过的那双白润如玉的手,“且慢!”她猛地一手拽住他,另一手向着他惊慌转来的脸孔,揪住一角,嘶啦一声竟生生撕下一块人皮面具--
面具下,琥珀色的浩然星眸震颤,俊秀出众的五官布满惊慌之色,“御…御…大人?!”
念沧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她下意识猜到是他,可这一刻她还是不敢相信映入眼帘的这个男人就是御景秋。
“御大人,是你,对不对?”
生怕自己弄错似的,念沧海激动地抓着御景秋的双臂,她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到北苍的故人。
既是不愿承认,御景秋却也无所遁形,“是景秋,娘娘。”
“真的是你,真的…”
念沧海喜极而泣,震惊的表情挽起一轮笑靥,竟是扑入御景秋的怀中,深深给了他一个拥抱,“娘娘…”又惊又喜,御景秋显得慌张无措。
“御大人,你是几时来的北域,难道是北苍出了事,要你出使来访?!”
御景秋露出为难表情,她知他不善谎言,若非领命而来,莫非,“你是尾随着我而来,你是为了保护我而来?!”
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为何要做如此冒险的事,你疯了么?!”
念沧海不敢去想,他从一开始就跟着她出宫,他是如何穿过那篇蚀骨凶残的狼林的,又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帝都的?!
念沧海脑海里堆满疑问,然而御景秋眼神猝然一变,“娘娘,小心那个郡主,景秋与你客栈再见。”
“什么?!”
小心哪个郡主,玥瑶么?
念沧海来不住叫住御景秋,他一跃跳墙,消失了踪影,她刚想喊,就听身后传来玥瑶的声音,“姐姐,姐姐,那儿的是你么?!”
“是我呢,郡主。”
说曹操曹操就到,转身,从黑暗的小巷走了出去,不过十来步,念沧海已经将惊喜、担忧、焦虑统统藏于颜面之下。
“姐姐怎么会走去那里面,刚才和你走散了,玥儿可是焦急万分,找遍了整个长安亭。”
玥瑶抓着念沧海的手,忧心焦心的摸样不容人猜疑。
念沧海心生歉意,却又不自觉想起御景秋的话,难道真的要提防玥瑶?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被挤着挤着就莫名其妙的被推进这里了。”
“还好没有伤着,要是伤着姐姐,那真是玥儿的罪过了。来,姐姐,跟着玥儿走,再过会就是放飞天灯的吉时了,可,嗯?你的娃娃呢?”
玥瑶拉着念沧海走入人群,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手中的娃娃不见了。
“呃…郡主,真是对不住,因为人太多了,方才推搡间,娃娃给掉了。”
“啊,这样啊,不打紧的,玥儿这就给姐姐再去买一个来。”
“不用了,姐姐已过十六岁,郡主无用为我多费事,那么多人走出去重新买会错过良辰吉时。”
念沧海顺着感觉拒绝,玥瑶心生疑惑,总觉得她是有心抗拒,难道是对她起了疑,或者是醉逍遥告诉了她,处子娃娃的诅咒?!
玥瑶并没有再勉强念沧海,却是心有不甘。
吉时到,池塘月下,长安亭中心一盏盏天灯绑着各色各样的布娃娃放飞上天,好不壮观。
所有少女都望着天,双手合十心底默念着如愿嫁得好郎君的期许。
玥瑶默默也许着愿,可那眼神一刻都不离念沧海和醉逍遥两人,原本这两人是分开站的,但她故意将念沧海给拉到醉逍遥的身边,待天灯飞远天际,庆典的烟花夺空绽放。
场面热闹非凡,而就在这个时候,玥瑶对冬采使了眼神,她装作无意的撞到念沧海,害她一个重心不稳人倾倒下去,“念姑娘!”
人群中,醉逍遥敏捷如飞,双臂一览将念沧海稳抱入怀。
这一拥,是比昨日旧院中的更激烈,娇小的身躯整个贴合在醉逍遥清瘦挺拔的胸怀中,面颊贴合他的胸膛,周遭射来不少少女窃窃私语的低声。
那一道道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神教人难堪,念沧海立马站直身,但是脚踝上立刻传到一阵痛,“呃嗯!!”
抵不过疼的痛吟着,“看来是崴着脚了。”
醉逍遥猜到,随即不顾众人视线,打横将念沧海抱了起来,“念姑娘,我送你回客栈。”不容她说“不”,继而向玥瑶道:“玥姑娘,逍遥可否先行离开?”
他都一意已决了,她若不顺了他的意,岂不是太不够人情味了?
玥瑶嘴角露出得逞的奸笑,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