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回到店里,马涛已经在门口等我了。这小子一脸气愤,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店里,看样子八成是碰到难伺候的客人了,在等我回来处理呢。
我问他怎么了,他指了指店里,咬牙对我说:“老板,有个叫魁爷的说认识你,在里面等你很久了。”看他的表情,我要说不认识,他就要进去赶人了。
我心说这小子也见过世面,遇事也很能沉住气,不知道里面那人怎么把他气成这样的?我心里也有点糊涂,魁爷?那个魁爷?我不记得认识这号人啊。我问他具体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万一以前照过面谈过生意,心里也好有个谱。
“大概二十五六岁岁,板寸头,黑脸,穿得破破烂烂,大块头,跟个狗熊似的,他说是山里出来的……”
“大块头,山里出来的?”我重复着这几句话,忽然心里一乐,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了,急忙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靠在我的躺椅上。
这人由于体型太大,躺椅都有点装不下他,人倒不是胖,而是骨头架子太大,体格太壮。两条腿伸在我平时打盹的柜台上,大脚丫子一翘一翘的,最关键的是,他手里喝茶的杯子,居然是我柜台里的青瓷杯!
姥姥的的,眼前这一幕差点把我鼻子气歪了,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怪不得马涛那小子沉不住气,我不由骂道:“你他娘赶紧把脚丫子给我放下来,你当上炕头呢。”
那人愣了一下,回头兴奋的大笑几声,咧开大嘴道:“老四你小子这几年二次发育了,真长得人模人样的。”
我鼻子有些发酸,这人就是大魁,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从小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一起上山掏蜂窝子,下河摸鱼,连蹲个坑都要一起。他家里世代都是老林子里的猎人,从小学得一手打猎的好手艺,他又跟人学过功夫,身手了得,普通人十个八个也近不了身,所谓艺高人胆大,这小子胆子也贼大,居然跟人进山去偷猎,结果还没出山就被堵住了!
我们的老家在黑龙江大兴安岭一带,那地方除了山还是山,都是成片的原始老林,百八十里不见得能碰到个活人。后来改革开放,山里通了路,才算跟外面的世界接轨。也是因为通了路,我们那山里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大兴安岭的老林里不知藏了多少宝贝,每年很多采药的,挖参的,偷猎的,吃饱了没事干跑去探险的,还有最神秘的点金人都往山里钻。
不过山里的凶险无法想象,原始老林里要命的家伙多得说不清,几百斤的野猪王,枪都打不烂,两只大长牙一拱,肚子都能给你豁开,会两条腿站立的老熊,能长到上千斤,一巴掌下去脑袋都能拍碎,还有凶残狡诈的狼群,比人都精明。
但是这些东西总还有个应对的办法,还不是最凶险的。最要命的还是环境因素,热天的时候老林子里闷热,到处都是毒蚊子,小咬,牛虻这些毒虫,衣服不包严实,能把人都吸干了。一下雨指不定哪里就有个大泥沼,上面落一层厚厚树叶,人不知道走在上面,一下就没了。冬天的时候,寒风一吹零下几十度,大雪封山,外面人进来,山里人也出不去,在山里走动要包的严严实实,**风进去都能把人冻死。
还有一些你根本就解释不了的东西,人进山,山也会“锁人”,老林子里有些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怎么走都是在原地兜圈子,最后活活把人困死!
想要进山的人,就要找有经验的猎人带队,不然可能转了几个山头连山都进不去,进去了也出不来,所以很多进山的人都会高价找个熟悉地形的向导来领路。当时大魁这小子被钱迷了眼,什么人都敢往山里带,他从小就一身野性,胆子贼大,有一回居然带一队偷猎的进了山,结果运气不好,还没出山就逮住了。
那一队偷猎的都被判了重刑,他自己还算机灵,装傻充愣,忽悠来忽悠去,说自己是一个受不良势力拐骗的老实山民,结果就判了个三年有期徒刑。
这小子在牢里头死要面子,谁去看他他都不见,他老娘去了都没见着他,我上一次回去专门给他留了地址电话,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找到了我这里。
好几年没见,我一高兴嘴里没个把门的,脑袋一抽问了句:“你他娘的那会在山里到底干了什么事?搞成那熊样。”我只知道他是因为偷猎才进去的,具体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话一出口,我都想抽自己两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刚从号子里出来,提这事干嘛!
大魁一点也没生气,还一脸得意的跟我说:“嘿嘿,俺们在山里干的那事,那可是邪乎得很,一般人长两个脑袋都想不出来。老四俺跟你说,就你那点小聪明,跟你也说你也不明白。”
我知道这家伙脾气,屎壳郎都能忽悠成直升机,懒得跟他计较,说道:“是是是,谁不知道你魁爷上山下海,见多识广,放个屁都是香的。”
我跟他这么多年没见,一肚子话要说,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回忆一下小时候的生活,又说说这几年的情况,最后越扯越远,从天上说到地下,天南侃到海北,最后说的嘴巴都快抽筋了还没尽兴。
我看看天色不早了,对他说道:“你他娘的好不容易出来了,兄弟我给你接风,好好搓一顿去,喝个痛快。”
大魁说的正兴起,一拍柜台道:“那敢情好,娘的俺们在里面几年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今天得好好过过瘾。”
我又吩咐马涛看好店,这小子看我俩聊起来没完,正趴在柜台上睡大觉,听说我要去搓一顿,眼巴巴的看着我。我心说老友重逢不适合带你啊,自动无视了他。
路边找了家菜馆,先把能点的肉菜都点了一遍,然后二话不说,两人干掉了一瓶五粮液,想想上回一起喝酒都忘了什么时候了,我们心里不由都有些感慨。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等到酒足饭饱,桌子上的盘子都底朝天了,才感觉尽兴。
大魁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道:“俺这几年,头一回喝得这么过瘾。”
我咬了根牙签,没好气的道:“你他娘的当年不动那歪脑筋,能受这份罪吗?说吧,这回来找我做什么?”这小子来找我,八成有什么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刚出牢房电话也不打一个就火急火燎的来找我。
他嘿嘿一笑,敷衍道:“没事,能有什么事?就是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想找你聚聚。”
我呸了一口,骂道:“你他娘的还想蒙我,咱们穿一条裤子长大,你有几根肚肠我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就说,别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我是太了解他了,他要跟我说有大事,那一定是小事,如果说没事,那肯定出事了。
大魁被我骂的一愣,面带愁色,半晌才开口道:“家里出了点事,俺这回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实在不行,俺准备再进山干一票大的。”
我知道他说的干一票大的是什么意思,不是大型偷猎,就是山里黑吃黑那些野路子,听完不由大怒道:“你他娘的还想动这歪脑筋,几年号子白蹲了?你这要再进去可大可小,二进宫知道不,枪毙了都可能。”
“如果是那样,那也是命。”大魁道:“俺这不也是没办法,这几年蹲牢房什么都没剩下,前段时间俺娘犯病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而且燕子她等了俺这么多年,要是再不把她风风光光娶进门,这辈子都对不起他。你瞅家里这情况,不动点歪脑筋能咋办!”
大魁他爹早年上山被熊舔了,就剩他娘俩过日子,他老娘身体又不好,家里很穷,带人上山偷猎也是想多捞点钱。他小时候定了一门娃娃亲,那姑娘人挺不错,就是大魁家里情况不好,一直没娶过门。他进去这几年老娘一直是那姑娘照看的,人家都做到这样了,再不把人娶回来就是老姑娘了,是挺对不起人家的。
我怔了怔,原来是这样,问他道:“什么叫没办法,不就是缺钱吗?缺多少,说个数,兄弟先给你垫上。”我师父从来没在钱这方面亏待过我,几年下来,我还是有点底子的。
大魁竖了根手指,认真地道:“算了吧,你要真有这么多钱,俺早就来找你了。”
“十万?”我喝了口茶水,问道。十万在这年头来讲是不少了,但是我还拿得出。
没想到他摇了摇头,很郁闷的道:“起码再加个零。”
我一口茶水喷出老远,心里凉了半截,开什么玩笑,这年头这个数是什么概念?我这几年虽然也赚了点小钱,但是离这个数目差的太远了,朋友就那么几个,混得还不如我,根本借不出钱来。估计把我师傅那古玩店卖了应该能凑齐这个数,前提是他老人家不找我拼命。
大魁看我愣了半天,以为我吓傻了,倒了杯茶水递给我,道:“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有多大本事我还能不知道吗?你要能搞到这么多钱他娘的俺还能跟你客气?来找你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来钱的路子,听说你们这行一夜暴富的挺多,地里刨出个东西都能值几百万,也许有门路。”
我被他弄的酒醒了大半,摇头道:“你说得容易,那拍卖会上动不动就几百万的东西,九成九都是炒作,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市场上的购买力度哪里有这么高。”古玩这一行虽然是高风险高回报没错,但是回报绝对没有普通人想得那么高,而且运气不好,老底子都赔出去也是正常。
大魁这人性格单纯,高兴了就大笑,不高兴就骂人,听我说完不由骂道:“去他娘的,净是烦心事。咱们兄弟重逢,不说这闹心事了,喝酒,喝酒。”说完又给我倒酒。
我没心思喝酒,心里挺不舒服的,大魁这人死要面子,这回来求我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帮他办成这事,心里也过意不去。而且我不帮他,他一定回去老家动歪脑筋,这人是驴脾气,做事不计后果,万一再进去号子,这辈子就完了。
犹豫了一会,我咬咬牙,就把主意打到唐学武说的那座古墓上去了,辛亏还没跟我师父说,这件事也许有门路。从那老头带出的东西来看,那底下如果真有古墓,一定还藏有不少好东西,反正也是个无主孤坟,我豁出去,盗就盗了,就是有点对不住我师父,截了他的胡。
盗墓这个事虽然理论上也是违法,但是总比让大魁去杀人放火强,而且说起来那东西埋在泥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挖出来创造经济价值。
心里打定主意,我对大魁道:“你先别丧气,这事也许还真有门路,就怕你不会干。”我就把唐学武找人搭班子盗墓那事说了一遍。
大魁一听我能帮他,高兴地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子去了,大喜过望,道:“老四那你就放心吧,俺们上山打猎,下水捞鱼什么风浪没见过,挖个坟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我摆摆手,对他道:“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这事是个巧合还是哪里真有座古墓还不好讲。而且隔行如隔山,会打猎不一定能挖坟,古墓里有什么要命勾当咱们都不知道,不能大意。”盗墓的危险程度可大可小,运气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货一门心思都飞到那古墓上去了,什么都听不进,一边给我倒酒,一边忙不迭的点头道:“是是是,兄弟你说啥就是啥,要是能过了眼前这一关,你就是俺的再生父母啊。”
这小子性子急,我怕他到时候乱来坏事,强调道:“你得先保证到时候什么事都得听我指挥,不然这事我可不帮你,知道不?”其实我对盗墓这事不过懂点皮毛,到时候怎么指挥还是个事。心说,管他呢,车道山前自有路。
大魁凑到我跟前,拍马屁道:“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放个屁都先通知你一声,这总行了吧?”
我俩又灌了半斤五粮液,趁着酒劲就把这事定了下来。接下来又胡天海地的侃大山,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到最后人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其实拿定这个主意,我也有点私心在里面,也是想去见识一下,但凡是做古玩能这一行的,谁不想亲自去走一回坑,自己动手挖宝贝?那种原始的探险刺激与挖掘宝藏的兴奋感,是个人都忍不住!
现在有些人就搞那些“买卖古墓”的勾当,这古墓怎么卖呢?就是找一坟圈子,开个坑,或者直接找那些被盗掘过的古墓,在里面摆上各种“明器”,然后联系买家,说找到了古墓,把这个“古墓”卖出去,坑里挖掘的东西全部归买家所有。
但凡能买得起这种“古墓”的买家,基本不会在乎坑里能出什么东西,他们要的就是那份挖掘古墓的神秘感与刺激感。你要是说,盗墓是违法的,那就对了,买主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吃不饱想着吃饱的人,另一种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前者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吃饱。但是后者不同,后者吃饱了没事干,就没有了目标,但是他就会产生很多别的目标,而这些目标都有一个共同性,那就是找刺激!
我虽然没到吃饱了没事干的程度,但是对这份刺激,我心里多少都有点想去见识一下的意思。以前我师父虽然也有这些路子,但是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大大的良民,没有理由去干这些事,所以从没主动接触过。但是现在有了理由,或者说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就有一种非常想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