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太原迎泽区一家古玩店里,我像往常一样斜躺在躺椅里,一边无聊的听着店里的伙计跟我发牢骚,一边眼巴巴的瞅着门口,期盼那个财神爷能来照顾下生意。
我叫白奇,是这家古玩店的掌柜,按标准的话来说,就是个店长。我做古玩这一行,当时挺意外的。大学毕业的时候无所事事,我一哥们就介绍我进了北京一家古玩店看铺子。我当时本想先凑合着过渡一下,结果一凑合就凑合了三年。
三年里,古玩这一方面的东西我学了不少,也算是掌握了这一行当的生存之道,教我的师父看我做这一行很有天分,后来就把我放到了山西,接管这边的生意。
山西的文物市场庞大无比,从太原城到平遥介休一带,整个太原盆地基本都有古玩市场的影子,市场大,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水深得很,一般人没有一定的眼力与门路,根本做不了这一行!
我这古玩店靠着我师父以前的人脉,再加上我这点小聪明,平时生意还算不错。但是这段时间也不知是不是犯太岁,店里的生意惨淡的过分,别说以前那些老主顾一个也没出现过,就连偶尔的过路客也少见。要是再这样下去,别说我师父那里不好交代,连店里伙计的薪水我都快发不起了。
做我们这一行虽然平时也清闲惯了,不过清闲到这程度我也有点坐不住,心里琢磨着去哪里鼓捣点宝贝撑撑店面。
我正琢磨着,门口呼啦呼啦走进来一个人,我心里一喜,心说今天总算有生意了。不过仔细一看,心里又凉了半截,暗叫晦气。进来这人带着顶脏兮兮的帽子,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蓝色大衣,下身穿一条沾满灰土的工装裤,脚上蹬一双看不清颜色的球鞋,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整个人呆愣愣朝那一站,显得又憨又犯傻气。现在四月底的天,太阳底下走几步都直冒汗,这人可倒好,包的严严实实,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伙计马涛一看是花子讨喜钱,就急忙往外赶。我摆摆手,算了,这人出来混日子也不容易,就顺手从柜台里摸了几个硬币递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你拿了钱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完事,这人直勾勾盯着我,脸色怪怪的。我心想,这还嫌少啊?转身又拿了几个塞给他。不过这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冲我尴尬的笑了笑,漏出两排大黄牙。
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没好气的道:“就这么多,没了。”心想现在的花子都这么难伺候了。
马涛这小子在旁边早就不耐烦,拉着人就往外赶。
那人一看要赶人,连忙摆手道:“别慌,别慌,我不是要饭的,我……我是做买卖的嘞。”话说的不大利索,听声音,不像是山西本地人,倒像是洛阳一带的口音。
我一愣,又仔细地打量他一番,做买卖?做什么买卖?看这身行头,全卖了也换不了个包子钱。
那人看我不大相信,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大衣,露出一角破破烂烂的皮包,还是老式的那种,小声的支吾道:“我这里有点儿土货,想问问老板你这收不收哩?”说话间还四处看了看。
我心里一惊,这人跑到古玩店来卖“土货”,那可不是指农副产品。以前跟我师父学本事的时候,关于一些盗墓贼的流派,行事风格也知道不少,这“土货”就是南边一些赶山贼的黑话,意思就是土里扒出来的古董,心想难不成这其貌不扬的老头还是个走坑翻膛子的赶山贼不成?
赶山贼就是现在说的盗墓贼,民国那会,全国盗墓成风,洛阳一带更是闹得厉害,盗墓是公开的事,家家盗,村村盗,甚至演变成了一种职业。老百姓跟下地种庄稼一样,没事就扛着锄头上山去刨古董,刨出来的就是“土货”,后来,其中有一些形成规模的派系就被称为赶山派,内里别有一些规矩流程。
还有一说比较玄乎,是说这赶山派这个名头是来自民国时期洛阳一个叫白老大的盗墓高人,说这人练有奇术,只要他这奇术一经施展,那墓里的东西不用挖就自己跳出来了,所以才有“赶山”这一说。以前听人说洛阳周边很多古墓看上去完好无缺,但里面却都空了,好东西全让这些赶山人弄走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这年代盗墓是违法的事,往大了说,逮到枪毙都有可能,所以现在的盗墓贼行事都是极其隐蔽的。但是要说古玩这个圈子里真正的好东西,多多少少都跟盗墓贼有些关联,我师父以前的几个货源,就是山西一带的掘爷。
我估摸着这老头要真是个赶山贼跑到太原这边来发财,没准身上还真有好东西,这种财神可不能得罪了。想到这里,我露出一个专业商人的笑容,急忙把那老头请了进来,道:“原来是南边赶山派的手艺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老爷子您屋里请,哎,抬脚小心门槛。”回头又招呼马涛“快泡茶,拿我那屋的好茶来。”说完,又自我介绍了一下。
不知道是我脸变得太快,还是怎么,那老头有些莫名其妙,见我跟他客气反而紧张了起来,跟我进来的时候双手下意识的捂住那破皮包,防贼一样的看着我。我心里好笑,青天白日的我还能抢了你不成。
“老爷子怎么称呼啊?”我搬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姓。姓唐,叫个唐学武。”老头子小心翼翼的坐下,防备的看着我,看那情况一有不对就要拔腿跑路,真怕我关了门抢了他似的。
我心说这个赶山贼胆也太小了,出来干这行的,那个没见过风浪,至于紧张成这样吗?我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道:“老爷子您刚不是问收不收土货吗?我收,当然收,您有什么宝贝不妨拿出来让我看看,价格好商量。”
老头一听我这话,手捂得更紧了,警惕地瞅瞅门口,道:“这东西哪能随便看嘞,听人说卖这个东西逮到非枪毙了不成。瞅你翻脸像翻书,不像甚个好东西,更不能随便看哩。”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把我气死,好险没憋出内伤来,我心里暗骂一声,这老头到底懂不懂行?不让看还做什么生意,该不是成心来消遣我呢吧?还枪毙,瞅你那点东西值得吗?你是盗了始皇陵还是炸了北邙山啊?想发作又怕得罪了这个财神,只好笑笑道“那老爷子咱们去里屋坐坐,整两瓶小酒喝着,再仔细谈谈,您看怎样?”
老头子一听说酒,立马来了精神,憨厚的挠了挠头就跟我走了。我心说这人行事也太嫩了点,什么表情都在脸上,出来跑江湖也不怕被人卖了,要不就是个刚入行的青头。
里屋是我平时休息的地方,收拾得挺干净的,我开了瓶白酒给那老头倒上,问道:“老爷子,您要真有宝贝要出手,不妨就先拿出来给我看看,我也好估估价。”
那老头见了酒也不理我,端着那白酒垂涎欲滴,先是长长的吸了一口,然后一仰头就喝了一大口,跟八辈子没喝过酒一样。
看他没有谈生意的意思,我也急了,拉住他道:“老爷子,这地也换了,酒你也喝了,您那东西也该给我看看了吧。”
老头子看我耽误他喝酒了,咬咬牙就把那他鼓鼓的破皮包塞给我。我一把夺了过来,心想你要是在包里放几块破砖头来消遣我,那不好意思,我能饶了你,马涛那小子也得扒了你一层皮。
我打开皮包往里一看,都是一团团破布包住的东西,里面还包了一层报纸。随便拆开了一个,一下子我就感觉有点眼晕,心脏砰砰直跳。
纸里包的是一个椭圆形青铜牌,背面布满旋涡纹饰,正面雕刻一只怪鸟像,这怪鸟有四只翅膀,颈上有三个头,中间是鸟头,两边却是人头的形象,半个身子凸出铜牌,有种是要挣扎着从里面飞出来的感觉!以我的见识与眼力,一时间却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鸟,代表什么意思?古人认知的很多东西都存在艺术加工的,这也许是一种艺术加工后的产物,现实里哪有三头四翼的鸟。
这铜牌周身绿莹莹的铜锈,看这锈色与入手的感觉,八成是个真正的古物。先不说这东西是什么,单单是青铜器物这一项就够我乐得了。这几年青铜器价格暴涨,随便一件那都是大价钱。
我咽了口唾沫,急忙打开其它几个布团,发现里面全是沾满铜锈的青铜器,一个青铜面具,阔耳圆目,满口獠牙,不过腐蚀的厉害,很多地方都穿孔了,沾满土锈。还有一个青铜甬,高鹳深目,身穿胡服,是个游牧民族形象,也腐蚀的厉害,下半身几乎烂光了,只有头部保存完好。这青铜面具应该是死人戴在脸上的东西,古代不少地方有戴着面具或者丝质面罩下葬的习惯,这个青铜面具从风格来看,应该是古代北方民族的产物,那个铜甬应该是陪葬的明器之一。
最后一个是跟第一件青铜牌近乎一样的铜牌,只不过正面不是怪鸟雕像,而是换成了一种人头蛇身的东西,腹下有六足,背有两对翅膀,每一对足下都挂着一个铜铃,外表来看,像是一种长了人头与巨大尾巴的怪虫,我想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古代的龙形象。最早的龙并不像现在熟悉的神龙,开始的时候人头蛇身的就是龙,后来艺术加工慢慢变得复杂,才有现在的龙形象,这应该是其中一种过渡。
看完这些东西,我不由口干舌燥,心里暗暗咂舌,好家伙,这些东西随便一样都够我赚一笔的了。青铜器自汉朝以后就不多见,几乎被铁器与陶器取代,这一套青铜器从特点与工艺来看,应该是两晋南北朝时期的产物。从这土色来看,估计刚从土里扒出来不久。
我做古玩这一行好几年,对于鉴定古物还是有点眼力的,这些都东西从锈色,气味,入手感觉来看九成九是真品,换句话说,如果赝品能做到这程度,我拿去坑别人也是一坑一个准。
我这店里像样点的东西基本都没了,这些宝贝在我眼里那就是一摞摞的钞票啊!被这些东西晃得眼晕,就问那老头:“老爷子,您这些东西哪搞出来的啊,可真够晃眼的。”
老头子看了我一眼,低头品了一口酒,也不像刚才那样防备我了,道:“这是我捡来的,老板你要看中的话就开价吧。”
我心里嗤笑一声,捡来的?骗鬼呢吧,敷衍我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啊。其实我也不是要探他老底,主要是这些东西规格太高,太烫手,要是地里挖出来的我倒不怕,死鬼总不会来找我麻烦,但是万一来路不正,惹了活人,那可就把我坑惨了。
我把这些跟他明说了,那老头就摆摆手,道:“那你放心哩,这真是我捡的嘞。事情这样的……”说着又灌了一口酒,脸上微微泛红。
我看这老头真他娘的能喝,又开了瓶酒给他倒上,让他慢慢说。老头子几杯酒一下肚,胆子也大了,就把肚子里那点话都掏出来了。
原来这老头并不是什么赶山贼,就是个普通人,小时候在洛阳亲戚家长大的,所带了点洛阳口音,那些土货什么的也是他自小听来的,说是卖古董就得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