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雨纷飞。
昨夜,阿秋的心情就像这秋雨一样,一夜扑扑腾腾,一夜湿漉漉的。
盖茨四年没回家了。记得上次回家来,阿巴舅高兴得好一阵子合不上嘴。阿巴舅是阿秋的远房表舅。阿秋的母亲是阿巴舅的二叔公的外甥女。阿巴舅是一个苦命的人,打小失去双亲,十八岁那年又因一场车祸失去了一只胳膊。阿巴舅家里十分贫寒,除了两间茅草棚家里光秃秃的,没有一件像样家什。从青春少年到而立之年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走进阿巴舅的家门,时至四十出头才娶了一个乞丐的哑巴女。阿巴舅娶了这哑巴女之后就开始转运了。哑巴女勤快、力气大,家里家外,田间地头,都是一把好手。在老乞丐享了几年福后去极乐世界那年,哑巴女为阿巴舅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为了感谢老乞丐把闺女嫁给了自己,还添了一个大胖儿子,阿巴舅就给孩子取名丐赐,后来上学时改名盖茨。盖茨不仅聪明,还十分乖巧懂事,五、六岁时洗衣、做饭、喂猪、放羊,样样行。到了七、八岁就开始帮助阿爸、阿姆下地干农活。上学后,盖茨刻苦学习,课堂上认真听讲,课后积极完成作业,在他们家墙上贴满了“三好学生”、“品学兼优好学生”“第一名”等各式各样的奖状。
阿秋比盖茨小两岁。由于是亲戚,加上又在一个寨子,哥俩打小就十分要好。在生活中,盖茨处处保护和照顾阿秋,上学后盖茨一直充当阿秋的保护神,护花使者。记得一次有个高年级男同学欺负阿秋,把阿秋的书包扔到了水池里,盖茨上去就与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同学扭打在一起,至今臀部还有当时受伤的巴痕。在学习上,哥俩互相帮助,相互鼓励,比学赶超,你追我赶。在盖茨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南科大时,阿秋也被华中师院录取了。可是,就在他们沉浸在兴奋与喜悦之时,一场意外发生了。那是在一个下着暴风雨的晚上,盖茨、阿秋到临寨参加一个同学的聚会,到了十点还没有返家,阿巴舅、阿巴舅姆二人冒雨到寨外迎接,由于山路被雨水一浇十分难走,两人搀扶着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前行,不料阿巴舅脚下一打滑,身子向崖下倾倒……阿巴舅姆赶紧猛力一拽,阿巴舅被拽回来了阿巴舅姆却倒在了另一边的沟渠里。
阿巴舅姆摔伤了腰和腿,在医院治了一个多月才好。阿巴舅姆的伤治好了,可却花干了一家人的所有积蓄,包括盖茨准备上大学的钱。盖茨决定不上大学了,他准备走出山里到城里去打工,阿巴舅、阿巴舅姆说啥也不答应,他们去找亲朋借钱让盖茨上学,不能因为钱而断送孩子的前程。就在这个当口,本寨子在乡里当武装部长的亚当大叔得知情况后,就上家来动员盖茨冬季报名参军。亚当大叔说:部队吃饭、穿衣不花钱,还有津贴费,乡里一年又给家里补助一千元,是大好事。亚当大叔还说:部队可以学知识,学本领,如果干好了,还可以上军校,当军官。阿巴舅、盖茨同意了亚当大叔的建议。
盖茨参军了。第二年,盖茨果真上军校了。盖茨上次回家探亲是他军校毕业穿着军官服回来的。盖茨在家待了十五天,这十五天阿巴舅、阿巴舅姆、阿秋他们别提有多高兴了。临归队时,盖茨还给阿秋承诺:帮阿秋在部队找一个如意郎君。阿巴舅没有文化,盖茨每次给阿巴舅的家信都是由阿秋转交并念给二老听,两老人给盖茨的回信也是由阿秋执笔的。盖茨这次回部队后,一直是一个月一封家信,第一年还给阿秋单独写了三封信。第二年盖茨的家信就少了,改为两个月一封,也没再单独写给阿秋了。盖茨的家信内容也比第一年简单,总是那几句话:部队一切都好,只是近期工作繁忙,短期不能回家看望二老,请表妹多照顾之类的言辞。阿秋的回信也非常简单:请表哥放心,家里阿巴舅和阿巴舅姆身体健康,鸡鸭猪羊六畜兴旺,田里地里庄稼长势喜人,丰收在望等等。
其实,这几年家里发生了巨变。就在盖茨归队不久阿巴舅姆的腰腿痛病就犯了。刚开始以为是那次摔伤后的后遗症,不会出现大问题的,也没有好好的治。可是,几月后阿巴舅姆已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经医院检查,如一声晴天霹雳:股骨头坏死。阿巴舅姆瘫痪了。阿秋不是阿巴舅的儿女,只是一个出了五户的旁系亲属,没有赡养义务。可是,表哥不在家,阿秋就把这个义务当起来了。三天两头往阿巴舅家里跑,比回自己的家还回得勤,比自己的阿爸、阿姆还照顾得周到。一年后,阿巴舅姆去世了。阿秋几次想把家里的情况告诉表哥,可每次都被阿巴舅制止了。阿巴舅说:等他回来再说吧。他不是说部队忙吗,告诉他家里的事会影响他的工作的。这几年阿秋只能违心地说着谎话,骗表哥说家里一切都很好。若不是上月家里又出事了,阿秋是不会告诉他真话的。上月,阿巴舅在干活时不小心掉进了石灰池,造成双眼失明了。
今天,表哥回来。阿秋几日前就向局长请了假,准备在他回家前赶回寨子,可是省里工作组过两天要来检查工作,自己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没干完,直到昨夜加了半宿的班,早晨又把同科室的小王叫来交代半天后才急急忙忙地往阿巴舅家里赶。
“阿爸,您打儿子两下吧!儿子不孝……阿姆走时儿都没有回来……阿爸,您……”
在院子里,阿秋听到表哥在屋里边哭边说。透过窗户,阿秋见表哥好像瘦了好多……“阿爸,儿子一定想办法把您的眼睛治好……”
阿秋推门走进去。
“表——”阿秋大吃一惊。“你——”
“阿秋表妹来了——”表哥急忙给阿秋使了一个眼色。“来,阿秋表妹,表哥给你带礼物回来了……过来,表哥给你。”转身又对坐在床边的阿巴老人说:“阿爸,您休息一会,我给表妹取礼物去。”他边说边拽着阿秋走向外屋。
十分钟后,两人返回了屋里。
这时,阿秋的眼睛有些鲜红。
这时,老人的眼睛有些湿润。
几日来,阿秋陪着表哥跑遍了县、市各大医院,都是失望而归。
夜,已经很深了。表哥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看看身边熟睡的老人,又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再过三天自己就要归队了,可老人的医院还没有联系好……还有,在X市那对企盼了两年……那对望眼欲穿的母子……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儿子……他掏出手机,迅速打开微博……突然,眼前一亮:卢先生,你的求诊信我已拜读好几遍,请你明日带着老人到X市第三人民医院……
“喂,阿秋,你明早过来……不,你马上过来……”
第二天,当他们把阿巴老人送到X市第三人民医院时已是下午五点了。
在医院,经过十余个医生会同一位张姓老专家四个多小时的会诊,确认:可以医治。
办完住院手续后,张老专家把阿秋表兄妹二人叫到医办室,详细询问了阿巴老人、阿秋及表哥的情况,包括几人的关系。他们二人一五一十实事求是地作了有详细回答。在这时,就在医办室的里屋,一个女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仔细地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词。
两天后,两个女人把表哥送上了归队的列车。
一月后,阿巴老人康复出院。
又过了一月,三五八部队接到一封感谢信。信的内容是:感谢部队为我培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