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珊瑚只觉两眼一热,不觉有些失态地唤了一声。长安看见珊瑚的通红的双眼,心中不觉愧疚,今日这事瞒着她,实在有些……下意识地开口道:“珊瑚,我今日这么做只是不想……”长安话未说完,珊瑚却是抹了抹眼中潋滟的泪光,绽开一个笑,说道:“珊瑚明白的,只是小姐终于长大了,夫人也能安心的去了。”
“恐怕,不行呢……”听完珊瑚的话,长安径自喃喃道。珊瑚见状,也不说话,屋子里一片静默。恐怕,娘亲你看见如今的长安,还不甚满意吧?就连我自己,都为这样的无用的自己感到无力啊。
不免想起娘亲临死前的情形,长安还记得娘亲曾经是那么美的一个人,可那日见到她时,林幼蔚枯黄着脸,瘦的皮包骨头,眉心透着青黑。见到长安,她努力伸出手,褶皱得不成样子的手上戴着顾琛新婚时送她的墨玉镯子。
长安缓缓上前,林幼蔚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腕间的镯子贴在长安的颊上,也是刺骨的凉,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让长安想打个寒噤。林幼蔚浑浊的眼扫过屋里的所有人,面无表情的顾琛,惺惺作态的一众女眷,轻轻叹了口气。
林幼蔚费力地将唇凑近长安的耳畔,她说:“长安,娘亲护不住你了。你可要听好了,娘亲告诉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可是,他们骗不过我,都骗不过我。”她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液,继续说道:“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要明白,不争不抢,就是娘现在的下场,娘……娘不想我的……我的……”她终是没能说下去,舒了口气,林幼蔚跌回床榻,闭上眼,只剩下出的气。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让长安如梦初醒,却发现是手上端着的茶杯竟摔了下去,跌了个粉碎。珊瑚看了长安一眼,却发现她只是傻傻地盯着那一滩残骸出神,不禁暗叹一声,招呼了外头的小丫鬟来收拾。长安看了那丫鬟一眼,却发现不是宋牡丹。
皱起眉头,长安看向珊瑚,问道:“怎么不见新来的丫鬟?”珊瑚抿起唇,道:“既是惹人不快的东西,还是别放在院儿里了。”珊瑚一想起那丫鬟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还一副被人欺凌却不敢声张的狐媚子相,就气不打一处来。
长安看珊瑚的样子,知道宋牡丹必定是做了什么惹人不快的事。但现在,她要确认一件事,这件事,关系着日后的形式计划,甚至她的身家性命。当即,也顾不得珊瑚不快的神色,使唤了院儿里的小丫鬟银欢权当跑腿。
“小姐。”珊瑚对长安的决定颇有微词,长安只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不消半会儿,银欢便领了本已打发到浣洗处的宋牡丹回来。宋牡丹心中打鼓,不知道长安突然将她调回来是何用意。她收了辛姨娘的银钱和好处,而且,弟弟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实在是……
长安扫了面色忐忑的宋牡丹一眼,才去了趟浣洗处,人就像憔悴了不少,看了眼她搓破了皮的双手,井水还是有些凉的,她的一双手冻得通红。见她是新人,想必那些个老油条必定是想尽了办法打压。可不得不说,这宋牡丹可不是一般的娇贵,按说这等出身的人该是做惯了粗活的,可是她的样子……难道说……一个念头自长安脑海闪过,长安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你是叫……”长安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奴,奴婢牡丹。”宋牡丹一听长安语气不善,立即接口道。“你……可认得我?”长安试探性的问出这一句,问完心便悬了起来,只瞪着宋牡丹疑惑不解的脸。“小姐……是,相府的嫡女。”宋牡丹亦是试探性地回答道。
长安看宋牡丹的神情不似作伪,想必是原来的宋牡丹了。暂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说起来,你进府前是做什么营生的。”长安松懈下来,语气也少了一分凌厉。牡丹松了口气,回道:“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普通人家的女儿?”长安听着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又多看了她的指头几眼。“牡丹不敢撒谎。”牡丹慌乱地解释道。
长安也不追问,问她还不如自己去查。普通人家的女儿?普通人家的女儿指腹会长有厚茧?长安淡淡地说了句:“下去吧,便留在院子里做些烧水扫洒的伙计。比起洗下人的衣裳,也不算亏待你了。”这个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啊。“多谢嫡小姐!”宋牡丹毕竟是有眼色的人,再说去过浣洗处后,她的小心思也算暂时被压了下来。
“珊瑚,你在外头可有什么亲戚或者熟识么?”屋里又剩下珊瑚和长安两人,长安靠着椅背,半眯着眼问道。“这……我倒有个表姑在这片儿,只是……只是……”珊瑚像是想起什么,面上一红。“只是什么?”长安睁了只眼看向珊瑚,问道。“她做的是拉皮条的生意。”珊瑚轻声说道。“噗……哈哈。”长安再次被逗笑,她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丫头这般有趣。不过说实话这表姑还来得真是及时啊。
“我的好珊瑚可是害羞了?”长安忍不住想逗逗这丫头,“小姐倒是会打趣人。”珊瑚哪能听不出长安语气里的揶揄。长安收了笑,多久没这般笑了,今日笑的怕是以前的好几倍了,随即正色道:“珊瑚,你且同你表姑见上一面,就说,我有些事要她帮忙打听。”说罢,召了珊瑚近身来,同她耳语了几句。“原来小姐也……奴婢明白。”珊瑚点了点头。长安闭上眼,点头示意珊瑚她要小憩一会儿。
珊瑚识趣儿地退了下去,顺带合上了房门。午后的阳光被遮去了大半,长安重重地舒了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走向屋里西侧的小偏房,暂且到卧榻上歇一歇吧。身子还未大好,记得这伤寒可是折腾自己有一段时间啊。
才躺下不一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些吵闹,长安本就睡得浅,又是三伏天,本就睡得不好,这一闹更是睡意全无。叹了口气,罢了,且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
打起竹帘,出了偏房,长安推开门,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才出门便看见,一个穿着三等丫鬟的梅红袄子的小丫头正揪着人训斥,长安皱了皱眉,不由得走上前去。却发现这丫鬟不正是银欢那丫头,“银欢!”长安被她尖细的声音刺得头疼,不禁开口喝住了她。
“小姐?”银欢本来数落的正欢,听得这一声也是一怔,回头见是长安,顿时有些心虚。“嗯。”长安应了一声,偏过头看向银欢数落的人。那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穿的是粗布短衣,虽说不名贵,夏日里却是最透气的。他两手背在背后,只低着头盯着脚尖。
“银欢,怎的这般吵吵闹闹的?”长安看向银欢,问道。“小姐,是这小子翻墙进来偷咱们的李子吃呢!我正说要打断他的狗腿。”银欢恶狠狠地说道。长安看向那棵李树,郁郁葱葱的叶子下藏了许多紫红的果子,光看着就让人颇有食欲。“偷李子?”长安看着那孩子紧握的拳头,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果然,那孩子猛地抬头,一张脸憋得通红,大声吼道:“我没有偷!”
“没有偷?”长安只是轻声笑道,“我只捡了掉在地上的,树上的,我碰都没碰过。”那孩子小声说道,举起手来给长安看他捡的李子。长安扫了一眼,果然都是些熟的快烂的果子。看着那孩子咬唇的样子竟像极了自己,不由得想起平溪,平溪像她,长大了,也该……
“你是谁家的孩子?”问话的语气竟是长安也惊讶的柔软。那孩子不说话,只是将那些果子小心翼翼地包在衣襟围成的小兜里,他抬起头,炽烈的目光下,他说:“我要带它们走。”他用的是肯定句,长安看着他倔强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那孩子抿着唇,眉头也打了个结,满含怒气的问道。“我拦得住你么?”长安只是敛了笑,反问道。那孩子将那些李子捂得更紧,睁着一双大眼,就怕长安上前。长安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对银欢说道:“且将浸在井水里的那些李子拿来给他吧。”“小姐!”闻言,银欢嘟起嘴,极为不情缘的喊道。那井水浸过的李子去了太阳的暑气,井水凉,连带着李子也冰镇了。如今吃起来,最是清爽。可是……小姐竟然要把这李子给这个小子,银欢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我如今连说话也没分量了?”长安冷声道。“是,奴婢就去。”银欢瞪了那小子一眼,往井水处去了。那孩子怎会听不出这主仆俩的话的意思,不觉抿起唇,冲长安说道:“谁要你假好心。”说完,便奔出了院门。
长安鬼使神差地跟上了那小子的步伐。那小子跑得急,李子滚了一地。长安叹了口气,挨个儿的捡起那些李子,不消半会儿,便循着那些李子,圈圈绕绕到了一座假山前。
长安看看四周,竟是相府的北角,还是极为偏僻的地方。只是,这地方怎么也不像是能住人的。长安看着面前巨大的假山,这假山遮挡了她的视线,难道是那小子知道自己跟着,故意甩了自己。想不到竟是个精明鬼,长安看着手中的李子,展开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