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兴化的最后一站是板桥故居。板桥故居在兴化东门外的郑家巷。郑家巷已经不知何处去,倒是有一条充满现代气息的步行街在旁边。板桥故居为南北八间的清代民房建筑。粉壁黛瓦,兰竹萧疏。走进故居,迎面可见赵朴初、刘海粟题写的“郑板桥故居”和“郑燮故居”两块大匾。郑板桥以诗书画三绝盖世,是“扬州八怪”的领衔人物。郑家世代读书,可谓书香门第。郑板桥在这里度过青少年时代,直至乾隆元年,他44岁中进士后才从这里走出家门。走进这充满神奇色彩的板桥故居,踩着地上的青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静静的院子里回响,心里有点惶恐,好像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而冒昧闯入,但又无法摒弃内心对“扬州八怪”之首郑板桥的好奇和仰慕。
在板桥故居感受最深的,是每一个注目都是一幅画,每一个画面都有竹或菊或兰。那竹,那菊,那兰,全都不糊涂地茂盛着。
郑板桥是“扬州八怪”中最受人们称道的画家。他有诗、书、画三绝,三绝中又有三真:真气、真诀、真趣。他的兰、竹之作,遍布世界,驰誉中外,深得人们的喜爱和推崇。
人们喜爱和推崇的不仅是他的书画,更是他的人品。郑板桥在潍县做官,恰逢荒年,开官仓放粮赈济灾民,有人阻止。郑燮说:“都到什么时候了,要是向上申报,辗转往复,百姓怎么活命?要是上边降罪,我一力承担。”于是开官仓赈济灾民,郑板桥的这一时糊涂,让上万人得以活命。任命到期的时候,潍县的百姓沿路相送,可见百姓对他的爱戴非同一般。郑板桥向潍县的百姓赠画留念,画上题诗一首:“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杆。”可见其两袖清风,是一个清官。郑板桥说:“难得糊涂,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可见他绝对是一个聪明的人,绝对是一个不贪心的人,不贪心的人才会心安。所以他眼里的竹才会挺劲孤直,具有一种孤傲,刚正,倔强不驯之气。
在板桥故居真正见识了其“不可居无竹”这一偏爱。他在《题靳秋田素画》中说:“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竹,此是何等雅趣,而安享之人不知也;懵懵懂懂,没没墨墨,绝不知乐在何处。惟劳苦贫病之人,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闭柴扉,扣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俗客不来,良朋辄至,亦适适然自惊为此日之难得也。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可见其性情之大自由。这种自由,在他的书法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书法筛捡真草隶篆用笔,独创一体,自称“六分半书”;字形变化多端,章法诡谲有致,摇曳多姿,是书中奇宝啊。闭目一想,那不是竹影吗?风中竹、雨中竹的摇曳飞舞纸上,亦是由心中流淌而来。板桥故居书房的檐下,种着一丛青竹,板桥在书房里便可透过窗子,欣赏竹影,就像在欣赏一幅天然的画。郑板桥的每一次抬头,眼前不是竹影便是幽兰或是雅菊,无怪他说:“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可见那胸有成竹非一日之寒啊。
这天的阳光很好,透过每一扇窗子照射进来,使得板桥故居的每一间房屋,每一个窗前都阳光灿烂,只是郑板桥已不在,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精神财富却如阳光般照耀着世人,警醒着世人。让行走在这充满竹、兰、菊之气的空间里的人,既想糊涂又想聪明,既想吃亏又怕吃亏。我在这里糊里糊涂尽情拍照,直到相机内存卡爆满,电池耗尽。不过大老远地来,自是不肯吃亏的了。只待回去慢慢回想行走的幸福。
从兴化回来,我写了好几篇文字,想以板桥故居作结尾。郑板桥名气太大,研究他的人很多,我不知自己该从哪里去写郑板桥,写他的故居,写他的竹、兰和菊。
郑板桥是值得仰视的。仰视二字又让人窒息,感觉自己呼吸重一点都有污染空气之嫌。
在这样的情绪中,心里非常惆怅。晚上我和女儿散步回来,遇着附近居民的傻儿子。傻儿子比我女儿大一些,有二十多岁了,他长得胖乎乎的,目光呆滞。他一个人晃着双腿走在夜里,不知道他要溜达到何处?他是否知道霓虹灯是美丽的?是否知道过往的美女是可爱的?他是否还饿着肚子?他的手指放在嘴里吸着。他笨重地从我们娘俩身边走过。女儿说:他真幸福!他不用思考,不用忧虑。
这是幸福吗?这种幸福给你你要吗?反正我是不要的,我宁可被思考和忧虑缠绕着,至少我知道幸福是什么,痛苦是什么。我们在羡慕别人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样弥足珍贵。郑板桥说:“吃亏是福”,可是我们谁肯吃亏呢?总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少。平时我们老是说难得糊涂,都是聪明过头的缘故。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好口才,其实我不是要与女儿说教,我也是在反省自己。要说糊涂还真是难,这不,一点点契机又耍起了小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