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街一侧,行人渐少。王府森严,华贵肃穆。
一绿衣少年站在不远处,望着那阳光下熠熠闪光的“铄王府”三个大字出神。
守门的侍卫阿海远远便望见那踌躇的清丽少年,立刻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去年年底,守门的阿超就是因为没有通报这少年的来访,王爷那闪着寒光的眼眸到现在他都记忆犹新,想起来还忍不住冷颤。一句淡漠的话“既然不能胜任,那留你何用?”,如此,阿超便再未出现过。
那少年似是轻叹了口气,然后迈开步子朝王府走来。阿海瞧见,暗地松了口气。如若不然,他还真不晓要不要向王爷通报这少年望而未进王府的事。
居延走到铄王府门口,望了一眼那守门侍卫,略感奇怪:“咦?那原来的侍卫大哥呢?”
阿海连忙笑道:“林公子,阿超乡下的老家给他找了门亲,他回去结亲去了。”
“哦。”居延点头,笑道,“那真是恭喜他了。”
阿海在一旁陪笑,背上却是冒了一层冷汗。
“翼……恩,你家王爷可在府中?”居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王爷身体不适,一直都在府中。”阿海小心翼翼地答道。
“恩。”居延点头,“那麻烦侍卫大哥通传一声,就说林居延求见。”
阿海弯腰笑道:“王爷说了,林公子来了直接进去就可以了,不用通报。”
居延眸中闪过一丝情绪,点了点头。
王府内院,春色满园。嫩柳枝柔,红紫芳菲,蜂蝶纷纷,莺啼喈喈。
林花自肩而落,居延踏青而行。一步一步,轻巧而寂然,似是怕惊动府中闲情美景。
迎面两鬓微白的陈管家匆匆而来,看到居延微愣,随即笑道:“林公子,好久不见您来了。王爷这几日身体不适,此刻正在后院‘青玉轩’歇息呢。”
居延淡然一笑:“多谢陈管家了,我这就去‘青玉轩’。”
陈管家脸上似是闪过一丝不自然,笑道:“林公子,此刻戴夫人恐怕也在的。”
居延心中了然,微微笑道:“无妨,我探望过你家王爷便离开。”
陈管家笑:“那林公子慢行。”
居延别过陈管家,往后院走去。“青玉轩”三个字就在眼前,居延似乎都能听见里面女子娇柔的声音。一粉衣小婢从里面端着面盆出来,看到立在门口的居延,慌忙弯腰行礼。
居延扶起那小婢,淡笑道:“不必多礼,麻烦向你家王爷通传下,说林居延求见。”
粉衣小婢盯着居延扶起自己的白皙莹秀的手,双颊酡红,低着头嗫嚅道:“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
不一会儿,那小婢便出来了,双眼带羞地对居延说道:“王爷请林公子进去。”
居延笑着点头:“如此,多谢了。”
那小婢望着居延进门的身影怔怔出神,双眸含痴,脸上红晕似霞。
室内,一紫衣男子和衣而卧,侧躺在临窗软榻上,神色慵懒,一双桃花眼含魅,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一红衣女子侧坐软榻边上,手中执着一白玉汤匙,看样子正在喂榻上之人喝汤羹之类。
居延略低了头:“铄王爷,戴夫人。”
洛玄翼浓浓的睫毛不经意抖动一下,狭长的眸子看着眼前低头之人。
华缨看着眼前敛眉的少年,那清丽无双的容颜就是连女子也要掩面羞惭。微笑着柔声开口:“这就是林公子吧,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妙人儿,连身为女儿身的华缨都要自叹不如。”
居延微微一笑:“戴夫人过誉了。戴夫人端丽无双,才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
华缨听得居延这样赞叹自己,眉开眼笑,一张如花娇艳更显生动,娇声嗔道:“王爷,林公子说得华缨都不好意思了。”
洛玄翼勾唇一笑:“居延说得不错,华缨这般好女子,当然当得起如此称赞。”
华缨掩唇娇笑,面含羞意。
洛玄翼轻拍华缨手背,笑道:“华缨,这莲子羹有些凉了。”
华缨是个聪明女子,一听便知洛玄翼的意思是让自己屏退,于是笑道:“华缨这便再去给王爷热一热。”巧笑离开,还不忘将室门带上。
室内一下子空荡荡了起来,在洛玄翼目光的注视下,居延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半晌,洛玄翼悠悠开口:“居延方才喊我——‘铄王爷’?”
“只是人前……尊称而已,何况,戴夫人也在,我不想失了礼数……”居延支吾,只觉自己越描越黑。
“过来。”
诶?居延抬头,对上洛玄翼有些严肃的神色,往前挪了一些。
洛玄翼看着居延的动作,狭长的眼眸半眯:“居延站得这般远,可是要我这病人一直抬着头说话?”
居延心下一紧,连忙摇头,走到榻前:“翼,翼哥哥是什么病?严不严重?难不难受?有没有喝药?”
洛玄翼盯着居延问了一连串问题,桃花眼中似笑非笑,声音似飞鸟越云,柔柔的又带着丝跳跃:“药太苦了,不想喝。”
居延两只眼睛立马睁大了,翼哥哥竟然和自己有一样的见解!随即又晃了晃脑袋,自己在瞎想些什么啊。语重心长道:“生病了要吃药才能好,俗话说良药苦口,翼哥哥若是怕苦的话,可以在喝药以后含一枚蜜饯,就没那么苦了。”琉璃每次都这么跟自己说,自己都没听。现在自己又跟翼哥哥这样说,居延想着就觉得有些好笑,唇边不禁带了一丝笑意。
洛玄翼皱眉,有些哀怨的神色在他这张脸上倒显出别样的风情:“那还不是一样要苦?”
居延笑:“苦也要喝的,不然怎么能好?翼哥哥到今天都没好,不会就是没有吃药吧?”
洛玄翼的心思被居延猜中,眸底闪过一丝窘色,强撑道:“又不是什么大病,这风寒的毛病,过些时候自然就会好了。”
“小病不医,拖成大病。翼哥哥不知道防微杜渐么?”居延很是有理,唤了房门外的小婢去端药。那小婢听说王爷要喝药,都是一脸惊异,然后又飞快地低着头去熬药了。
不一会儿,药碗便端上来了,黑色的药,冒着热气,腾出股股刺鼻的气味。居延端在手中,看着也不由得想吐舌头,然而想到洛玄翼,又装着一脸泰然地走到了软榻之前。
“说了不喝了。”洛玄翼闻到那药的气味就皱眉。以前小婢或者华缨端药来,不是被他直接拒绝就是打翻在地。
“不行,一定要喝的。”居延耐心十足,从腰际绣囊中掏出一颗松子糖,托在掌中,笑眯眯道,“翼哥哥喝完了药居延就给你吃松子糖,保证一点都不苦的。”
洛玄翼睁眼开着眼前两眼弯弯的少年,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伴着闪亮的小虎牙晃晃悠悠,明媚动人。心智正有些动摇,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立马又坚定了信念:“我不喝。”
“翼哥哥!”居延叫了起来,“今天你不喝,居延就不走了!”
洛玄翼闪烁的目光扫来,悠悠道:“那,更不能喝了。”
诶?居延琢磨着洛玄翼的话,忽地明白了其中含义,脸腾地就红了起来。背过身去,装作去搅拌药汁,让自己脸上的温度稍降。
片刻后,转过身来,坚定道:“反正今天翼哥哥一定要喝药!喝了药才能早些好。”然后扶着洛玄翼坐起来,想在后面垫个枕头什么的,但是软榻只有很小的弧度,基本上是平坦的形状,根本无从垫起。居延只得用自己的身子当做枕头,让洛玄翼靠着。
伸手去拿药碗,将药匙放到唇边吹了两吹,送到洛玄翼嘴边:“翼哥哥,喝药!”
洛玄翼背后贴着居延的右肩,只觉淡淡幽香钻入四肢,再看到少年坚定如斯的神情,微微出神。
居延以为洛玄翼还是不愿吃药,咬咬牙,自己先抿了一小口,口中的苦味让居延整张脸都快皱了起来,但是为了显示药没那么苦的事实,居延还是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呐,居延喝过了,一点都不苦。翼哥哥还是快些喝了吧。”
洛玄翼看着居延都快苦哭了却强颜笑着的小脸,不由得张开了唇将那药喝了下去。药在舌尖打转,很苦很苦的味道,难以下咽。然而心中,却是很甜很甜的味道,无法拒绝。
居延见洛玄翼终于愿意喝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勺一勺,不一会儿,那碗黑黑苦苦的药便见了底。居延飞快地将一枚松子糖按到洛玄翼口中,笑道:“居延没骗翼哥哥吧,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苦了?”
唇上一触即离的温软,口中浓郁甜馥的味道,让药的苦荡然无存。
居延放好药碗,准备起身站起,忽地就被洛玄翼拉住了手。居延错愕,支吾道:“翼哥哥……”
“居延以后一直都要这样,不许再喊我‘铄王爷’,在任何人面前都不用。”洛玄翼凝视着居延的双眸,脸上是一种居延看不懂的神情。
居延点头,拉开洛玄翼的手想要起来。
洛玄翼的手不松,反而转了身凑近居延的脸,轻声道:“居延为何来了,却不让我知道,甚至,还不让侍卫通报?”
居延一惊,翼哥哥什么时候知道的?
男子的脸就在眼前,避无可避。居延低了头,低声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只是顺路来看一下,就没让侍卫通报。”
“哦?”洛玄翼挑了挑眉,“难道是铄王府的花草特别吸引居延,让居延特意‘顺路’过来欣赏?”
居延窘迫,脸不争气地红了又红:“翼哥哥要这么想,居延也没办法。”
洛玄翼凑到居延耳边,吐气道:“我怎么想,居延不明白么?”
耳后根无可救药地滚烫,居延蹙眉,挣扎着站起身来,推开了身前的洛玄翼,垂了眼帘道:“翼哥哥的心思,居延不想猜,也猜不着。既然药翼哥哥已经喝了,居延就不打扰了。以后翼哥哥每天都要记得按时喝药,早日养好身体。”说完,就要往外走去。
身子猛地被人抱起,居延惊呼:“翼哥哥——”
洛玄翼将居延压在榻上,目光灼灼,声音里有了一丝怒意:“居延,你是猜不着还是不想猜?你那日来本是想告诉我什么,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才会有现在的反应?”
居延扭动着身子,挣扎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居延是男子,有现在的反应实属常理。倒是翼哥哥,应该放开居延。”
洛玄翼注视着身下紧咬嘴唇的少年,脸上的倔强和痛楚那么分明,却偏偏什么都不愿说。手上的力道松了,居延感受到,立刻用力推开了身上的洛玄翼,飞快地夺门而出。
外面的婢女看着青丝散落着飞奔的居延,皆是一脸惊异。
洛玄翼望着那道逃跑的身影,潋滟的桃花眼风重云浓,几乎就要掀起风暴。
居延,我说过,我不会像母妃那样,捧着一只金钗无望痴等。
我想要的,即使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我也要把他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