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身上裹着北军军服回来,伤口全都掩在衣衫之下。
“扬信,快些让人给我备桶热水,冻死了。”居延强撑着体力,扯出一抹笑来。
步扬信吩咐下去,居延快速转了身道:“我先回自己帐中换套衣服。”
步扬信深深地望着居延强忍颤抖的背影,眉头紧紧锁起。
回到帐中,屏退了所有的人,居延脱下身上的外套和夜行衣,左肩上的那处刀伤很深,又经过溪水的浸泡,泛着一种青灰的惨白,上面风干的暗黑血迹,幽幽地闪着可怖的色泽。
坐到热水中,伤口猛然受到刺激让居延倒吸了口冷气。拿着澡巾轻轻擦拭身体,却在低头的刹那忍不住惊呼。荡着波纹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容,然而最要命的是右脸上分明有着一个五指的掌印,浅浅的红色,衬着没有血色的脸,异常刺目。想到方才步扬信看自己的眼神,居延的秀眉深深蹙了起来。
趴在澡盆的边缘,居延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的却是萧烬澜闪着怒火的幽深的双眸,轻叹了口气。
阿蓝,以后,我们真的就只能是敌人了么?
“居延——”帐外传来步扬信的声音。
居延猛地从水中站起,一边飞快地擦干身体,一边焦急说道:“我在洗澡,你,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在一边的板凳上拿起干净的亵衣穿好,目光瞥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咬咬牙,抱着身子钻到了被窝当中,上上下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方道:“好了,进来吧。”
步扬信掀开帐帘进来,看到裹在被中的居延,微微怔忪,随即笑道:“居延睡觉也不把头发擦干么?”
居延愣住,这才意识到方才着急,头发都没大细擦,现在还滴着水呢。尴尬地对步扬信笑笑,想要伸手去拿擦布,却看到擦布被自己丢在澡桶一边。若是起身,自己又只穿了亵衣。正自窘迫中,就看到步扬信走过去拿了擦布朝自己走来。
“春夜寒重,头发湿着睡容易头疼。”步扬信轻声说着,坐到床边。
“恩。”居延低着头,闷闷应了一声。
“把脸侧过来一些。”
诶?居延错愕,对上步扬信关怀的眼神,连忙道:“我自己擦就行。”说着就要去抢步扬信手中的擦布。
步扬信微微一笑,按住了居延的动作:“还是我来吧。”
想到自己身上的伤,居延也不敢乱动,只得把头侧过一些。步扬信的动作称不上细致,但却十分轻柔。一丝一缕的长长的黑发,穿透指间,带着冰凉和滑腻的触感。步扬信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并不多言。
居延感觉到头发上传来的热度,脸颊微微发烫,然而心中更焦急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同身后的男子解释脸上的指印。
“扬信……”居延踌躇开口,“呃,其实我刚刚跟燕将军说的是……大概情况。”
“恩。”步扬信轻应一声。
“我,我被北军擒住了一小段时间,但是……又逃了出来。”居延转过脸,使尽全力地说道,然而对上步扬信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忍不住稍微撇开目光。
步扬信注视着居延有些躲闪的双眼,视线渐渐侧移,落到右脸那个掌印之上。五个指头的印记,分外清晰。眉头渐渐皱起。
居延看到步扬信的表情,连忙道:“只是挨了一巴掌而已,明天就好了。”
“只是一巴掌?”步扬信低声,似是喃喃。
居延以为步扬信是不信,抿了抿唇,支吾道:“还有就是一些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捋起袖口,现右侧小臂上一道小指长的刀伤,“喏,就差不多是这样。”
步扬信紧紧盯着眼前少年的双眸,低沉了嗓音:“居延——”
“真的没什么事。”居延着急,连忙解释道,“我被他们抓到后,因为孙列将烧了北军粮草,他们就都赶去救火,我趁他们守卫松懈,击晕了一个侍卫,换上他的衣服,然后穿过青溪,逃了回来。”说完佯装镇定地看着步扬信。
步扬信的视线细细在居延脸上徘徊,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几个小瓶道:“这瓶膏药,清凉消肿,记得早晚各用一次。这两瓶是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会好得快些。”
“恩。”居延低着头接过药瓶,握在手中。
“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战呢。”步扬信拿着手中的擦布站起身来,淡笑道,“现在头发干了,不怕头疼了。”
“恩。”居延点头。
步扬信看着居延紧攥着棉被的手,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军帐。
帐外苍穹高远,星光寥寥,一弯新月如钩,泛着冷冷的光华。
居延,倔强如你,若是你不愿说,我又怎会强迫于你?
接下来几日,两军对垒,战况依旧惨烈。交战几日后,双方士兵均出现疲惫之态。而更重要的是,双方的粮草皆已不足,若是坚持打下去,势必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十日后,北军鸣金收兵,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南军这一仗打得不易,五万精兵,归烨都的只有两万三千。然而终是胜利了,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归乡的喜悦之情。
燕青率军回都,士气自生,一路轻骑。
居延的伤基本好了,然而左肩上那处最深的伤,因战场无常,不可能静养调息,总是反反复复,结痂又破,破又结痂,直至回烨都,仍旧未能痊愈。
金銮殿上,龙颜大悦,众军皆有赏赐,而居延和步扬信则分别官升一等,列为少将。
已经习惯了迎面而来的恭维赞美,居延一一淡笑回应。喧嚣后的回归,是宁静祥和的家人的怀抱。居端快步走来,一把将居延抱住,笑道:“居延,总算回来了。”
居延左肩一阵疼痛,暗地里抽了口气,正要努力掩饰的时候,对上居朗了然的神情。
“居端,居延累了,早些回府歇息吧。”居朗淡淡一笑,替居延解了围。
居端因是抱着居延,并未看到居延的表情,笑道:“还是大哥周到,我是高兴过头了。”
回到府中,官场上的贺礼早已堆满了丞相府。
居延懒得一一去看。窝在软榻上,任琉璃打理着自己好久未认真梳过的头发。手上则拿着洛靖晚派人送的别致暖壶和蜜饯,脸不禁微微发红。
“少爷,你怎么净拿着三皇子送的东西,七皇子送的礼你都还没看呢?”琉璃一边梳着一边说道。
居延回神:“恩,你帮我拿过来。”
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里面还题着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居延捧着夜光杯,微微出神。
琉璃笑:“少爷,七皇子明知您不胜酒力,还偏偏送只酒杯,敢情是让您锻炼酒量?”
居延飞了琉璃一眼:“胡闹!”
琉璃抿嘴偷笑,忽地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少爷,听说七皇子病了,您不回来无所谓,现在回来了是否要去聊表心意,或者,总该送个什么。”
翼哥哥病了?居延眉头蹙起:“什么时候的事?”
琉璃笑:“不知道,琉璃也是前几天听佑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