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今天爹和大哥不在,咱们偷偷出去吧。”居端凑着脑袋盯着趴在书案上的居延,极力怂恿道。“真的?”居延朦胧的睡眼陡然一亮。
“二哥难道会骗你!”居端微微一笑,“听说东街新开了一家‘京华阁’,菜肴点心莫不新颖别致,咱们去瞧瞧?”
“好耶!”居延从椅子上跳下来,直拽着居端的手就往外跑。
繁华的东街主道,行人来往,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摊贩们竭力吆喝着。各色各异的小玩意儿,瞧得人眼花缭乱。
居延拉着居端的手,在一处卖簪子的小摊停了下来。
“两位公子,不是我吹牛,我这里的簪子,式样可是最新颖的,在别处都寻不着的。”
居延拿起摊子上摆着的一枚玉簪,通体翠绿,如碧潭滴水。尾处雕了一枚小小的玉莲,精致圆润。
见居延拿着手中的簪子,摆摊的小贩眉开眼笑,连忙道:“公子好眼光,这枚‘碧莲’可是新货,雕工精细,玉质上乘。若是公子送给看上的小娘子定然能博得佳人一笑!”
“居延,在这里有什么可看的,要买簪子下次二哥带你去‘玲珑轩’。”居端扫了一眼小摊上的货色,有些不耐。
居延放下了手中的玉簪,对小贩笑了笑,柔声道:“首先,我只是拿这枚簪子随便看看。其次,我看没看上小娘子与你无关。最后,眼光好不好,我自己知晓,无需你来评论。”说完,拉着居端扬长而去,剩下摆摊的小贩一脸黑线地站在原地。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憋忍好久的笑意:“印尧,看来今日将是有趣的一天。”
“你是指方才那个小公子?”韩印尧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步扬信嘴角上翘的弧度。虽然只有极淡的一分,但是素来不爱管闲事的人脸上出现这种感兴趣的表情,实在是天降红雨了。
“他们应该是去‘京华阁’了,既然如此,咱们也去瞧瞧热闹。”步扬信收了脸上的笑意,直奔前方不远处的“京华阁”。
“……好嘞,两位公子请随小的上楼。”步扬信和韩印尧进门之时正看到店里的小二招呼居端、居延二人上了楼上的雅间。
“两位公子,今儿个楼上雅间已满,您们看……”另一小二迎了上来,态度恭谦,面露难色。
“无妨,我的朋友就在楼上。”步扬信半眯着眼,盯着楼上两人刚进去的雅间。
“不知公子的朋友是订的哪间雅间?小的好带两位公子上去。”小二听了步扬信的答话,神色间放松了不少。
“就是方才进去的两位公子。”步扬信说得一脸自然,倒是旁边的韩印尧吃了一惊。
“好嘞,两位公子请随小的来。”
小二在前面带路,待至二楼一雅间,门额上题着“轻鸿”二字,字架飘逸,英爽清遒,墨迹肆扬,落拓不羁,隐有出尘之势。
小二轻叩两声房门,里面的人问道:“何事?”
“两位公子,您们的朋友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小二扬声答道。
居延皱了皱眉:“二哥,你还叫了谁来?”
“没有啊。”居端也是满脸莫名。
想了想,居端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对着小二说道:“小二哥,你莫不是搞错了,我们并未约朋友过来。”
听了这话,小二疑惑又为难地向身后看去。
“这位公子,在下与朋友在街上行至半日,颇是劳累,本想前来闲坐片刻,哪知不巧雅间已满。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与我二人稍作休息。”步扬信说得意辞恳切,居端正自犹豫。却听得里面居延说道:“如此,承蒙不嫌,外面的朋友便进来坐吧。”
“多谢!”步扬信敛眉作谢,眸中却是快速地闪过一丝精光。
步扬信与韩印尧坐进,小二连忙又添了两副餐具,一切落定后,雅间内四人面面对坐。
“两位大哥是一早就出来逛的街么?”居延替二人沏上茶,状似随口问道。
“不是……”
韩印尧的话才打了个头,便被步扬信接了下去:“不是如此,我二人定然不会前来扰了两位公子的清闲雅兴。”韩印尧飞快地看了步扬信一眼,随后低了头,不语,只是喝茶。
居延看着两人的神色,却是忽地笑了:“两位大哥,兜圈子的谜语小弟不爱猜。方才听小二的话,两位大哥自称是我们的朋友,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步扬信凝视居延盯着自己的晶亮双眸,嘴角一勾:“现在认识结为朋友,亦为时不晚。”
“你这人怎么这样?”居端在一旁却是看不下去,眼前这人分明就是无赖。
“我们从见面到现在的时间,连座下的椅子都来不及捂热。这位大哥莫不是开玩笑吧?”居延闲悠悠地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步扬信反问。
居延扬着头,视线在步扬信身上来来回回扫了个遍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像,很像。”
步扬信微怔,旁边的韩印尧却是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咳个不停,白净的脸蛋都涨红了。
居延依旧自顾喝着茶,无视对面两人的窘态。居端在一旁也瞧出了端倪,对着居延飞了一眼,正襟危坐,肚内偷笑。
“咳……”步扬信轻咳一声,掩了尴尬之色,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兄弟有趣,想交个朋友罢了。”
“有趣?”居延秀眉微拧,“什么意思?”
“方才在路边小摊上听见小兄弟与那小贩的对话,听着觉得,呃……有理,便前来打扰了。”步扬信特意在“有理”的地方打了个顿,眼中一丝促狭。
居延听着却是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想着自己捉弄小贩的论调被眼前之人听了去,耳根有些发烫:“偷听别人的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并非偷听,实乃光明正大听之也!”步扬信笑。
“你!”居延郁闷,鼓着腮帮子,瞪了步扬信一眼。
“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在下姓步,名……”
“我对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又喜欢尾随别人的人不敢兴趣!既然你们累了,这雅间留于你们休息便是,恕不奉陪。”居延站起身来,抱拳作别。拉着居端的衣袖道:“二哥,咱们走!”
居端飞了一击白眼给室内二人,跟着居延走下楼去。
“想不到扬信兄也有碰钉子的时候!”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韩印尧转头对着步扬信打趣。
“未必,我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步扬信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呃?”韩印尧疑惑。
“你没看到方才他抱拳作别时,从衣袖口露出的链子么?”
“什么链子?”很显然,韩印尧就顾着低头喝茶闷笑了。
“狼——牙——链。”
“啊?那,那他是……林丞相的三公子林居延?”韩印尧的反应还不算太慢。
“不错,另一个是他二哥林居端。”步扬信忽地语气一转,“不过,还是弟弟有意思些。”
“呃?”一旁的韩印尧被步扬信陡然转低的语气和捉摸不透的神色吓到了。
“既然他们好意留室与我们休息,那我们就承了这个情。”步扬信笑,端了身前的茶,一饮而尽。
这厢悠闲,那厢躁。
“真是两个神经病,哼!”居延忿忿。
“咱不理那两人,二哥再带你去别的地方,恩?”居端见居延心情不好,好声安慰。
“没兴致,回家了。”居延嘟嘴,够挂得上一个小竹篮了。
“好吧。”居端看着居延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再多说,跟在后面往回走。
俗话说得好,好事难逢双。但是这倒霉的事嘛,一件接着一件可是稀松平常得紧。这不,两个孩子刚从侧门溜回府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张包公脸。
“两个人都到书房来!”林维域落下一句话,便衣袖一甩,先行走了。
两个人看着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这次死定了”的表情,一前一后,耷拉着脑袋往书房走去。
“说,是谁的主意?”
“爹,是孩儿不好,是孩儿怂恿居延上街的,居延他之前一直有认真读书。爹要责罚的话便责罚我吧。”居端站前一步,低头认错。
“不是的爹爹,是我一个人看书看得闷,央求二哥带我出去的。爹要责罚便责罚居延吧,和二哥无关。”居延也上前一步,眼睛却是正视着林维域。
“不是……爹,是孩儿……”居端欲反驳。
“够了!”林维域呵斥,“真是兄弟情深啊!连讨罚的事情都抢着上,为父看着欣慰啊!”口中说着“欣慰”,可是若看林维域的表情,那根本就是怒其不争,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征兆!
“好!为父不罚,你们还真是不长记性了!”林维域拍了一声书案,把下面两人的心都拎起了一分,“居端,你身为兄长,不劝说居延,反而怂恿共犯。把‘家训’抄写五十份,明早辰时之前交给我!”
“是,爹。居端知错。”
林府家训总纲共二十条,依次分别是:序致、教子、兄弟、後娶、治家、风操、慕贤、勉学、文章、名实、涉务、省事、止足、诫兵、养心、归心、书证、音辞、杂艺、终制。但每一条的详细注解却是很长了,要抄写五十份,居端这个晚上怕是沾不着床了。
“恩,先下去吧。”林维域朝居端摆了摆手。
“爹,居延……”居端有些担心地看着身旁的三弟。
“莫不是你怕为父想不到法子责罚居延,要留下来帮忙?”反问的语气让居端又抖了两抖。
“不是……”居端连忙纠正,终是无奈道,“那,孩儿便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居延,咬咬牙,狠心关上了门。
一室沉默,气氛压抑得有些难受。
“居延,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好。”出乎意料地,林维域的语气竟然缓了下来,话语之间尽是语重心长。“居端什么事情都依着你,他那个性子,若是不改一改,不仅对你无益,怕是以后会反害其身也难说。”
感觉到林维域语气中的沉重,居延低低地唤了一声:“爹爹……”
林维域从书案后走到居延面前,俯下身去,拉起了居延:“居延,这么多年,爹知道让你扮作男孩,是苦了你了。但是有些事情,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明白。扮作男孩,不仅是权宜之计,更是攸关性命之举。爹和娘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罢了。”
“爹爹……”居延哽咽,抱住了林维域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林维域抚着居延的后背,轻拍:“好孩子,只要你们都好,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