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临。云烧明灭,宿鸟归巢。星斗东出,月盈见魄。
庆隆殿。金麟玉璧,耀丽灼烁,瑰华交映,玉题相晖。
九级雕龙浮阶之上,炫光之中,皇帝的面容模糊不清。右侧皇后端庄威严,左侧璟贵妃娇艳无双。
大殿两侧,右座上首为国师安平灵继及爱子安平司祈,下边依次是各位皇子。左座上首为太子,下边依次是林丞相一家。
场中歌娇舞媚,水袖婀娜,腰肢曼妙。
座下宾颂有客,举觞咏斯,言笑晏晏。
殿中众人,举止优雅,微笑得体,唯有一人,清冷如月,卓尔不群。
安平司祈静怡喝着茗茶,目光放至歌舞杜康,如碧潭墨玉,无波无漪。甚至皇帝在众人面前大加赞扬,他也只是清浅谢恩,并不多言。
居延吃着面前点心,心下却是打鼓。皇帝为国师设宴,为何要叫上各位皇子,特别是还让璟贵妃与太子打上照面。目光时不时地看向洛千越和林归璟,心中祈祷两人能控制得住情绪。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国师安平灵继似是有意无意的一缕目光,那道目光中包含着太多的深沉情绪,居延微微蹙眉。
洛靖晚温雅淡笑,偶尔与身旁之人交换只言片语。落手举杯的空隙,便扫一眼对面坐着的那个埋头吃着点心的清丽少年,眸中闪过朵朵温情。注意到居延吃时的不专心,顺着他躲闪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洛玄翼则肆意不羁地喝着酒,似是享受其中。一双桃花眼流转顾盼,看着场中的艳绝歌舞,眉梢眼角尽是魅笑风流。只是在低头斟酒的刹那,眸中精光扫过场中个人,嘴角弧度愈甚。
宴至中场,居延兴致寥寥,脑中浑浑,起身离开殿中。
殿外苍穹高远,清风若缕。深蓝天幕上繁星闪烁,一弯新月如钩。
夜风携着宁谧悠远的气息迎面而来,拂过面庞,扫过耳际,在殿中有些混沌的脑海顿时清醒开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夜的芳香。倚着捎带凉意的玉阶坐下,月华清澄,浸透内心。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居延望着明月,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如溪流淌过心田,点点滴滴,历历在目。那总是坐在轮椅上安静看书的少女,那看着别人奔跑会心生艳羡的少女,那被父母姐姐关怀备至的少女……只是一个回眸,却已隔世,天远地茫,换了人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若月华流动的清润声音在耳边响起,居延抬头,那个如谪仙般的少年衣袂临飘,迎着明月,神色清冽。
“古人今人若流水……”居延低喃,“不知众为古人我为今人,还是我为古人众为今人?”
“逝者为古,存者为今。”安平司祈的声音清淡如水。
居延仰头望月:“逝者为古么?那我岂非已经为古,因为原来的我已经逝去,肉体早就灰飞烟灭了吧。”
“人活为魂活,皮囊不过外物。”
居延突然笑起来:“如果一个灵魂,面对两个皮囊,一个健康,一个残缺,你说,他会选择哪个?”
安平司祈蓦地怔住,晶莹的眼眸略带一丝不知为何的情绪望着坐在玉阶上笑看自己的少年。
“答不上来了吧。”居延笑着转过头去,低声道,“我很庆幸,作为‘今人’的我,有一具健康的皮囊。”
月华如水,倾泻千里。
安平司祈注视着望月微笑的少年的侧脸,月色投掷其上,莹润透亮,倔强坚强,那是一种鲜活生命的生动,是对苦乐交融的生命的珍惜。安平司祈的内心升起一丝迷惘,似乎在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自己清明的认知总会受到波动,是对过去的坚持动摇了么?安平司祈深想,可是,没有答案。
居延站起身来,整了整坐皱的衣襟:“出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要回去了,你呢?”
安平司祈注视着面前少年恬淡的面容,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
居延撇了撇嘴,安平家的公子还真是受崇,想不回去就可以不回去,自己也不想回去啊。沿着原路往回走,与大殿的歌舞喧嚣相比,外面真是沉寂的可以。
枝影横斜,暗香浮动。
曲折幽深的长廊,居延熟络回走。却在转角处的阴影,发现似乎立着一人。居延走近,朦胧中,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的光芒:“翼哥哥?”
阴影中紫色身影转将过来:“居延。”声音低沉蛊惑,夹杂着一丝暗哑。
居延笑:“翼哥哥,我出来了好一会儿了,现在回大殿,你回不回去?”
洛玄翼似是未听得居延的话,走至居延面前,低下脸来,轻问:“伤,还疼不疼?”
居延微怔,随即淡笑:“已经好了。”
洛玄翼伸出手来,轻抚居延耳侧鬓发,柔声道:“居延生病的时候,翼哥哥没有去看望……”
居延觉得今晚的洛玄翼有些奇怪,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翼哥哥忙的话,不用来的。”
两人靠的很近,洛玄翼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甚至连皮肤上的细软绒毛都看的异常清晰。洛玄翼在心中一点一点地描摹少年的模样,空灵如水的双眸,秀雅的双眉,小巧的鼻梁,淡粉如樱的唇瓣……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温暖,全部的全部,都是属于自己的。想到这里,洛玄翼不禁靠得更近,想要将这温暖禁锢怀中,再也不放手。
居延看着洛玄翼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和愈来愈靠近的脸,心下忐忑,脸上已经烧的通红,滚烫滚烫。
白净的肌肤映着月色,浮起淡淡红晕,宛若暖玉生晕,优昙初绽,美丽绝尘。洛玄翼心中一动,对着那抹淡粉凑近下去。
居延大惊,闻到洛玄翼身上隐约的酒香,暗道糟糕,本能地伸出双手抵住就要贴上自己的洛玄翼,焦急喊道:“翼哥哥,你喝醉了!”
被居延这样一喊,洛玄翼陡然清醒,箍着居延双肩的手也放下。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分明的悸动。半晌,转过身来,对着居延淡笑:“居延,方才我确是醉了,失礼冒犯,你不要放在心上。”
居延暗舒一口气,笑道:“没关系,翼哥哥是醉了嘛。”
清风过耳,撩卷起若有似无的酒香,飘散空中。
新月如钩,照着洛玄翼惑人的双唇,艳比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