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北京。
春节刚过,大街小巷的音箱里已经开始放周杰伦在春晚上唱的歌。还没开学,无所事事的我给自己找了件事做。宁倾澜当初的手稿还残存了一部分,没事的时候,我就把这些被我珍藏的文稿用电脑敲出来,碰见某些错别字或语句不通顺的地方,我又是翻字典又是修改,一个假期下来,稿子已经被我整理出几万字。
这天万里无云,天空清蓝似一滴眼泪,偶尔一些积雪还挂在树梢,这是我喜爱的季节,北京,冬春之交,适合思念。
可是我还有谁可以思念。除了胸口那一枚刺青,在某些夜里,浓浓淡淡地疼痛。
两年里,正值青春年华的我,不闯祸折腾,不恋爱打架,安安分分死死板板地过着属于我的大学生活。
我的青春,同我的人一样,是杂草,永远开不出鲜亮的花朵。
情人节,碎雪绵绵。我坐在窗口那张淡蓝色的书桌前,双手运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打著文字,宁倾澜的文字。这这些或哀怨或清丽的文字里,我无比真实地感觉到了她。
她用淡蓝的水笔写下凌乱的字迹:
“情人节的夜晚,她一个人,用一支香烟,点燃寂寞。却没想到会在水桥遇见他。”
敲完这句话,我停下双手,活动了下酸麻的脖子,拉开玫瑰色的丝质窗帘。
雪,迷迷蒙蒙,像无数颗跳跃的小星星一点一点明媚了外面的世界。看看表,已过了晚上十点,我有些饿,合上计算机出了卧室。
冰箱里只有几个硬邦邦的馒头,爸爸最近经常加班,不回来吃晚饭是正常,可连叶淙灵也开始借口自己加班,晚上没时间回来做饭。
两年了,大大小小的磕绊不是没有,可有爸爸在,我也没对她怎么样,两人不过是心照不宣,面上过得去就罢了。
肚子叫唤个不停,我穿上白色羽绒服,系上薄云天去云南出差给我带回来的孔雀蓝围巾,戴上手套,推了自行车出门。
车子刚骑出胡同,就看到有人在放烟火,五彩缤纷的烟花飞入高高的夜空,煞是好看。
我仰起脸,一时看得痴迷,可双脚并没停止运动,车子还在往前走,突然只听见咚的一声,黑乎乎的夜色里,一个人影发出哎哟一声。
糟糕,撞人了。
我连忙跳下车,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打算去扶人,可刚弯下腰,那家伙就哧溜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你没事吧?”
这样的夜晚,浅浅月色自然不足以照亮景物,胡同口也没灯,所以我并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从身形看大概觉得是个年轻的男孩,个头挺高,瘦瘦的,身手这么灵活,练体育的?
“没事。”略带低沉的男声传来,我借着烟花燃起的光芒努力打量,男孩刚好转身,黑色的衣服,清秀的侧脸以及额前好看的刘海,莫名地,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想再聊几句,他来了句:“这儿没灯,夜里骑车小心点。”然后就朝胡同外通往街道的方向匆匆而去。
我骑上自行车,没有来的一种感觉驱使着我跟在他背后慢慢地走着。雪花碎碎扬扬地挥洒着,情人节的夜晚,难不成会有场艳遇…
我从没奢望或期冀过艳遇,七年过去了,我渴盼的,始终是一场重逢。
是的,无论身畔万千风景,我始终不忘十四岁那场心动。
久违的林北风,你忘记我了吗?
转入灯火明亮的街道上时,我终于看清了前面男孩的背影,颀长清秀,深色的阿迪达斯运动衫,深蓝的牛仔裤,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条纹围巾。他双手揣兜低着头步履匆匆,那背影竟莫名地带着些许寥落。我不知道为何会一直盯一个陌生人这么久,直到看到他在街口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回身,整张脸清楚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一瞬呆掉。
“林…林…”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眨眼睛再看时,他已打开车门正往里坐。
“林北风--”喉咙里发出暗哑的呼喊,可惜,这一声他并没听到。
出租车闪一闪尾灯倏地驶出去,我连忙蹬起自行车飞快地追上去。
“林北风,等等,林北风--”我一边追一边喊,密集的雪粒被风吹到脸上,微微地疼,可我顾不上,一颗心悬着,却只能眼看着出租车载着他渐行渐远。
“滴滴--吱--”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普桑在身旁停住,薄云天从车窗内探出脑袋喊我:“砂砂,你去哪?”
“Shit!”我气得咒骂一句,出租车不见了,我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薄云天已经从车里下来,一身黑色西装人模人样地朝我走过来,边走还边唠叨:“这都几点了,你一个女孩家还骑自行车在大街上瞎晃荡,万一碰见坏人怎么办?你刚才骑那么快干什么?”
“我饿了,叶阿姨没做饭,我去买泡面。”我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给自行车头掉了个方向。
薄云天立刻一脸疑惑:“她没和你说晚上我们有事,让你自己出去买点吃吗?”
哦,我忘了今天情人节,他俩大概出去浪漫了,难怪叶淙灵一声不响就出了门,敢情是怕我像去年一样突然出现搞破坏?
我冷笑一下,继续去追寻我的情人节泡面。
“云天,快回家吧,妹妹要上厕所!”副驾驶里伸出一张女人的脸,化了浓妆,烫了头发,看了半天才认清是叶淙灵。
不过,什么妹妹?
我懒得理会,脚下一蹬,车子悠悠驶出,直往超市门口去。
怀里抱着两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客厅里传来轻轻的说笑声。
习惯性地用脚踹了下门,没想到用力过大,泡面骨碌碌滚到了地下,在爸爸很没面子的一声呵斥中,我抬起头,看到了沙发里的女孩。
头戴米色线帽,身穿带一圈粉色兔毛的纯白羽绒服,脚蹬白色短靴,明眸若水,巧笑嫣然。她娇小玲珑地往那里一坐,光线黯淡的客厅立刻多了一幅活生生的美人画。没错,此刻我的眼前就出现了这么一个秀色可餐的美女。
“这是你叶阿姨的堂妹…叫…妹妹,你叫什么来着?”薄云天说了一半转头带些不好意思地问她。
而空气中的气氛早已变得奇怪,我没吭声,对面与我直视的女孩也一直没作声。直到半分钟之后,她突然从沙发中跳起来,一把将我抱住。
“薄砂!没想到在这遇见你!”她摇晃着我的肩膀,美丽的脸上是欣喜而激动的表情:“我是未央啊,你还记得吗?未央,叶未央!”
说实在的,我真的险些认不出是她,虽然相比那时的她还是美丽,但可能是长大成熟了,如今的叶未央烫着时尚的卷发,化着精致的妆,五官虽无大变化,目光和气质,却有种我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六年前,她曾说“三年后,我们在北京重逢”。
我是来到了北京,可关于重逢的诺言,我,她,林北风,谁也没有践行。
我轻轻地推开她箍着我肩头的手,嘴角含了嘲讽的微笑,“记得啊,未央嘛,曾经的初中同学。”
说完我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她脚边的两桶方便面。
“你们先聊,我去泡面吃。”说完,我闪身进入厨房,留下一个张大嘴巴满脸惊愕的叶未央。
厨房里,我狠狠地剁着一颗大葱。
我有把泡面吃出十几种花样的本事,但今天,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碗葱花泡面上。侧耳细听,客厅里他们依然谈笑风生,长大成人的叶未央早已褪去青涩,俨然一副说话得体擅长交际八面玲珑的可人儿模样。
我端着一碗泡面蹲在厨房的地板上,香喷喷的热气喷到脸上,不知怎地却把我心底隐埋极深的一点酸痛给勾了出来,说不出是哪儿的委屈跑出来,眼泪也哗哗地冒了出来。
不是不记得你的好,可时隔数年,你和他早应该把我忘了。如今你还记得我,可来北京这三年,为何你都不曾来找我?
怀着这般别扭复杂的心情,我走出厨房,夜已深,叶淙灵在给她安排房间。
“不住客房了,我今晚和薄砂睡吧。”她看着我,笑意融融,一脸的不计前嫌。
叶淙灵正犹豫,薄云天从卧室走出来说:“好啊,你们既然是同学,就好好聊聊。砂砂这孩子太孤僻,难得能遇见个好朋友。”
知道我为什么不拒绝吗?
因为我太想从她那里得知一些关于林北风的消息。
哪怕是一丁一点,至少,让我知道他有没有来北京。
可是很奇怪,也很失望。整个晚上,她絮絮叨叨和我聊了很多事情,解释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堂姐夫就是我爸爸,对这件事表示歉意;而后又说她在北影上学,好多大明星都是她的学长学姐。
整晚上她讲的最多的是她的大学生活。而关于林北风,她像有意避开似的,只字不提,讳莫如深。
时针指到凌晨两点,外面的雪光透过没拉严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她如海藻一样美丽的长发上。
我翻了个身,对曾经亲切如今却陌生的未央轻轻说了句:“很晚了,睡吧。”
“砂。”被窝里,身后的她突然伸出手握住我的胳膊,声音轻柔却清晰:“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我轻轻翘了下唇:“只是一个人太久了,忘记了该怎么和人亲近。”
“砂。”腰间一暖,她从身后轻轻搂住了我的腰,“你知道吗,你最令人着迷和难忘的地方,就是你身上的孤独。”她将脸贴在我的后背上,声音嗡嗡地传进耳膜中:“可你这样,多叫人心疼…”
说是这样说,可真正有谁心疼过我?我笑着,闭上眼睛,却有泪滑入枕头。
叶未央在我家住了四天,我对她虽谈不上太热情,但也不至于像她刚进门时的冷慢,毕竟,她是我为数不多的真正在乎的朋友。我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第四天她说北影要开学了,她必须得走。
本来薄云天要开车送她,可临走时突然接到单位电话,说有个紧急接待任务要他马上赶到。未央很懂事地赶紧说自己打车就好,不麻烦姐夫了。
她一口一个姐夫搞得我在她跟前整整矮了一辈儿,这让我心里跟吞了口沙子似的。
“我送未央去学校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明星长什么样。”我难得提出一个主动外出的要求,立刻获得了老爸的热烈赞许。
未央有些意外,看了我一眼,笑靥如花地挽着我胳膊道:“好啊,说不定还能碰到赵薇。”
我们打了辆车,一起坐进后排座后,却突然都沉默不语。
街上的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树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绿晃晃的光。车走到半路,她从那只漂亮的银红色皮包中拿出一只精巧的白色手机,问我:“砂,你手机号多少,我存一下。”
她一边问一边开机,亮晶晶的荧幕将她的五官映得更加完美。
“天哪。”她发出低呼,“三天没开机,多少来电…”
来我家的几天,原来她一直关机。是在躲什么人么?我突然想。
互相留了手机号码,她的眉头似乎一直皱着,再说话也总是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眼看车子已走了好久,我几次想张口问她,她的手机响个不停。
“喂,珊珊,我马上到学校…”
“喂,张老师,我明天就到学校了…”
“喂,是你?怎么今天有空给我打电话?”从她接电话的语调和神态,我猜电话那头一定是个男的,叶未央的脸上如敷胭脂,透着妩媚的绯红。
“哈,江少的电话怎会不接,是我手机没电了而已,在一亲戚家住着,忘带充电器…明晚吗?好啊…”
终于等她讲完这通漫长的电话,出租车也在北影大门外停了下来。
“到了,一共四十七块。”司机回头说。
没等未央掏钱包,我已经把准备好的五十块钱递了过去。
“待会你在我宿舍坐一会儿,我去趟系里就回来,到时陪你转转。”她下车就急匆匆对我说。
“不用了。下次再转吧。”我淡淡说,“只是有句话想问你。”
她放下准备拨打的手机,抬头看着我,“嗯?你问。”
“是关于林北风…”
“哎师姐--”没等我问完话,她突然双手一挥,笑着跳起来朝我身后的某个人热情地招手。
“最近你新拍那部戏我看了,扮相演技都超赞的,绝对是我学习的偶像哦。”她甜丝丝地笑着夸赞对方,那女孩戴着墨镜,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看起来虽有几分明星相,却不记得都演过什么剧。
“这是我朋友薄砂,下次你演出要帮我们留张票哦…”见她还说着我不感兴趣的话,我背转过身,心里冷冷的笑。
始终对林北风缄口不言,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