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周瑾的自传体小说里找到了这句口诀的全文,全文是‘左拐三,右拐四,一瓶七喜,外加两包红双喜’, 在多年前,她曾经跟苏志文说过这个口诀,当时苏志文在她所就读的中学附近向她问路,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简东平看了林仲杰一眼,仿佛在等林仲杰提问。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吗?”
“是的,他们六年前就认识了。”简东平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停留,他很快把话题转向了他想说的部分,“我最后一次看到周瑾,是在辛程路45号,这与向兵碰到苏志文的地点不谋而合。当年周瑾曾按照这个口诀把苏志文从她所就读的中学门口带到同庆路他想去的地方。于是我就按照我在周瑾家乡找到的路线摸索着走了一遍。”
原来这小子去过周瑾的家乡了,好家伙!
简东平没注意林仲杰脸上惊讶的表情,他接着说,“所谓左拐三,就是往左转三个小路口,右拐四,自然就是左拐之后再向右拐四个弯,口诀的关键是后面两句,一瓶七喜,两包红双喜。一瓶七喜,在她家乡的那条路上,其实是个卖伞的小铺子,因为老板叫王七喜,所以叫七喜伞铺。而两包红双喜,指的可不是烟店,而是一个有红包卖的小店,红包上不都有两个喜字吗?我从辛程路45弄走来,不仅找到了伞铺,还找到了卖红包的小店,看,两包红双喜,就是这里!”简东平朝旧楼旁边一指,林仲杰发现那是个小小的烟杂店,玻璃柜台里放了很多小小的红包。
“她怎么会想到从辛程路起头设计这条路线?就算苏志文知道口诀的意思,他也顶多只能找到这家店。他怎么找上楼去?”林仲杰觉得这口诀根本没办法让苏志文找到二楼的那个房间。
“因为辛程路跟大同路交界,其实辛程路离沈家别墅的直线距离不远,周瑾知道苏志文是个路盲,她不想让他走太远,所以才从辛程路起头的。就算如此,我也怀疑苏志文根本没办法找到,他后来肯定是打电话让周瑾出来接他的。”简东平笑着说,“周瑾肯定也不指望他能凭借口诀找到真正的地址。她这么做只是想唤醒苏志文的记忆,因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我以后把周瑾的小说给您看,您就明白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林仲杰对看小说可没兴趣,他等着简东平继续发表他的高见。
果然,简东平见他不说话,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所以,很明显房子是周瑾租的,凶手是被周瑾约来的。您也许会问,为什么房主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林仲杰想,我可没想问这问题)租房子一般开始就得付清几个月的房租,如果周瑾事先多付了房租,那房主自然不会找上门来。假如租期到了,凶手代表周瑾要求延期一个月,那房主好像也没道理拒绝吧。另外他们续约,不见面也能完成,凶手只要把钱打到对方的账户就行了。反正对于凶手来说,要不要对方的收条都无所谓。”简东平停顿了一下,见林仲杰没有反驳的意思,便道,“凶手处理完尸体后会很自然地搬走,这里的人本来就少,如果她故意把尸体拉到里屋,就不会很快被发现。等尸体最终被发现说不定已经是好多天以后的事了,到那时,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因为从这栋楼里搬走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简东平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我很高兴,我能及时找到周瑾。”
“照你这么说,她每天都会来在这里?”
“不是每天,至少也是经常。她肯定被人看到过,但就像那时候的雨花石公寓一样(详见《暮眼蝶》),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人,并不一定关心邻居是谁,也不见得会记住这个人的长相。再说……”简东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林仲杰,“这是我在厕所找到的,上面有篇文章说的是警方在待拆迁的空房子里找到一具尸体,后来经证实死者是个饿死的流浪汉。凶手一定是看到这则报道受到了启发。”
林仲杰接过报纸,狠狠瞪了简东平一眼,心里骂道,你个臭小子,还在口袋里藏证据,干吗不早说?简东平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仲杰看了一眼那篇豆腐干文章后,便把报纸塞进了口袋。
“您看过周瑾行李里的《淑女之家》了吧?”简东平见他不说话,问道。
“看了。”
“周瑾在书里留下了很多标记。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有何感想?”
“老实说,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件事。”林仲杰拍拍简东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东平,警察应该寻找的是最直接的证据,而不是猜字谜。你要明白,一旦我们用铁的证据抓到了人,罪犯自然会老老实实将犯罪细节坦白交待,这不是比看书找证据省力得多?何况,我看她也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我明白。”简东平点点头,忽然抬头盯住了他的眼睛,“林叔叔,您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还在等一个关键证据。”林仲杰说到这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连忙接通了电话。
凌戈穿着新凉鞋啪嗒啪嗒大摇大摆地上了楼梯,今天她觉得特别安心,因为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进每个房间寻找证据,而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了。沈老太太全力支持她,给了她每个房间的钥匙,又支走了所有的人,这可比大晚上偷偷摸摸潜入别人的房间安全多了。
她一边走路,一边还不忘记低头看看自己的新凉鞋。真漂亮啊,衬得她的脚都变漂亮了,要不是旧凉鞋被简东平扔进了垃圾箱,她还舍不得那么快穿它呢。她想,如果以后在公共汽车有人踩到她,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地朝那人大吼,“你可以踩我的脚,但是不能踩我的鞋!”一千五百多的鞋啊,实在太奢侈,太奢侈了!不过,从这件事上,她至少看出了一点,他心里肯定是有她的,要不然怎么会花那么多钱给她买鞋?以前的那个男朋友,买个奶油面包都会跟她嘀嘀咕咕的,最后她只好把钱算给他了,所以,他心里肯定有她,只是预备夫妻这个提议实在太离谱!他怎么想得出来!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到雨杉的房门口,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开门进去,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快步走到雨杉的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那把雨伞还在,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折叠伞。她拿起雨伞走出了雨杉的房间。
就在她回到走廊,锁上雨杉房门的一刹那,她耳边隐约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很小,她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但是她的心却跟着跳了一下,她不安地停下所有的动作,站在原地屏息倾听。到底是什么声音?难道有人回来了?不会啊,今天所有人都有事出去了。
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没再听到那声音。她仍不放心,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边往下看,楼下悄无声息,一个人影也没有。她这才不太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对自己说,别怕别怕,一切正常,刚刚的那个小声音肯定是错觉,要不就是风吹落了什么东西。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到了那个人的门口,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刚刚的那个小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她将钥匙插入锁孔,“吧嗒”一声,开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个人的房间,第一印象是,不够整洁,东西太多。换掉的雨伞会放在哪里呢?抽屉里?她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了抽屉,里面有化妆品、电视报、指甲钳、小零碎,但没有雨伞……
真奇怪,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好像还挺熟悉的……
“她居然复制了一套钥匙?”这回轮到简东平吃惊了,他完全没料到,方琪的书是被凶手放回到储藏室里去的。想想也对,凶手是最后一个接触储藏室钥匙的人,以她的个性,她肯定会复制一套钥匙。
“人是很贪心的,有掌握钥匙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在全市撒网,终于找到了那个复制钥匙的人,给对方认照片,结果证明就是她。”林仲杰略显得意地说。
简东平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直接的证据了。
“可是她既然回过储藏室,为什么不拿走那根擀面杖?”简东平问道。
“因为如果拿走了它,就不太像谋杀了,她刻意把现场伪装成盗窃的模样,就是想栽赃给曾雨杉。再说,曾雨杉5月6日下午在沈家,她也有机会偷擀面杖。其实方琪也有机会拿到那个擀面杖。这个家几乎人人都有机会,连沈碧云也不例外,所以拿不拿走根本无所谓。”
这倒也是。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抓她?”简东平问道。
“刚刚已经派人去找她了,但她不在,好像是回家了。我现在就准备去沈家跟我们的人碰头,送我一程吧,小子!”林仲杰现在的心情似乎很好。
但他的话却让简东平浑身一震。
“你说什么?!她回家了?”他大声问道。
“是,回家了。”
叮……
简东平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骤然鸣叫起来的闹钟,那刺耳恼人的声音霎那间响彻了他的全身,而且无休无止,一遍又一遍,他仿佛还听到闹钟在说话,肉圆!肉圆!肉圆!你可别被她碰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车前,拉开车门就跳了上去。
“快上来!林叔叔!”他急迫地催促道。
林仲杰刚上车,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踩下了油门,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臭小子!你找死是不是!干吗开那么快?!”林仲杰被吓得不轻,关上车门后,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林叔叔,我让小戈在沈家找证据!”简东平紧张地说。
“你说什么?!真是胡闹!”林仲杰朝他吼道。
这时候,简东平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迅速将耳机塞入耳孔。
“简东平!”是凌戈的声音。
“你怎么样?”
“找到了,找到了,那个拖鞋!我找到了!口香糖还在上面,陷在坑里了!”凌戈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
“我马上到了,你快点离开那里!”简东平急切地说,现在他可没心情听她报告这些。
“我……”凌戈的声音忽然断了,简东平的心顿时又缩紧了。
“凌戈!凌戈!”他对着电话叫道。
一会儿,凌戈的声音又出现在电话里。
“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声音,刚刚出去看了看,没人……”凌戈兴致勃勃地说道,“告诉你啊,我还找到了雨伞,好难找啊,她放在……啊……”说到最后一句,凌戈忽然尖叫了一声。
“凌戈!凌戈!”简东平一遍遍叫道,但电话那头却再没有任何声音。
“她怎么样?”林仲杰紧张地问道。
“我不知道……”简东平声音发抖,他的脚情不自禁地再次踩下了油门,他觉得身上的每个细胞在瞬间全都进入了百米冲刺状态,他的心好像都快飞出来了。凌戈!凌戈!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他觉得仿佛有人在拼命弹拨他脑子里的一根神经,叮!叮!叮!每弹一下,他就浑身痛一下,接着这种痛从脑子一直传到脚跟,凌戈!凌戈!你千万不能有事!你给我争气点!他听到自己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凌戈朦朦胧胧感觉有人在拖着自己往前走,一阵撕裂的痛从后脑蔓延开来,渗入到她的神经。我一定是被人打了,一定是的……她想挣扎,但使不上力,手臂好像被绑住了,那个人就是拉着绑她的绳子在往前走。
她要把我弄到哪里去?是要去楼下储藏室吗?还是去哪个房间?难道她准备杀死我?……头好痛啊……脚,脚好像也被绑住了……动弹不得,她要带我去哪儿?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好好想想……
啊,对了,那个声音,一开始听到的那个小声音。她一直在想什么地方听到过,它很近,又很轻……现在她想起来了,那是二楼卫生间门拉开门锁的声音。
难道说,在我进入雨杉房间之前,这个人就已经在二楼了?只不过她躲在卫生间里。她通过卫生间的缝隙偷看我,等我进了她的房间,她再偷偷进来,躲在我身后。对了!那时候我听见身后有声音,但回过身去,却什么也没发现,我又跑到走廊里去查看,但那里也没人,其实,那时候她已经躲在房间里了,一定是的,那她会躲在什么地方呢?对了!衣架后面,衣架上面有那么多衣服,她躲在后面我根本看不见,除非是……往下看……如果往下看,我会看见……一双脚,她就是趁我接电话的时候……用什么东西,打了我……
凌戈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忽然,她听得一阵刺耳的声音。
“滋滋——滋滋——”
那是什么?!
啊!不好!那是鞋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她几乎尖叫起来,我的鞋!我的鞋!浑蛋!你可以拖我的人!但不能拖我的鞋!一想到才穿了一天的凉鞋就惨遭这样的命运,她就无比愤怒,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你折磨我的鞋!她想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嘴被贴上了胶带。
她费力地微微仰起头,猛然看见那张平日里温柔和蔼,又带些病态的瘦脸此刻正在她脑袋上方移动。这张脸,这张曾经在她眼里,柔弱温和的脸,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凶悍和冷酷,虽然她早知道是这个人,但是一旦真正见到了她的真面目,还是不寒而栗。
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了,反正她没低头看过来,只是注视着前方,眼神呆滞,精神涣散,好像进入了冥想状态,脚步却一刻不停。根据她行进的路线,凌戈觉得她好像是准备下楼。难道她准备把我拖到花园里活埋?还是准备拖到储藏室?把我放在某个箱子里,用擀面杖插上锁孔,就像她杀掉苏志文一样?……
凌戈心惊胆战地想着,蓦然发现她们已经到了楼梯边。
不对!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要杀她,这个人只要把她推下楼就可以了!这样她后脑勺的伤没准儿也可以算在坠楼事故里。对,那个人肯定想这么干!她真是个笨蛋!居然找不出一个新鲜的手法!反反复复都是这一招!不行,不能让她得逞!凌戈开始拼命挣扎,但绳子绑得太紧了,无论她怎么扭动都无法挣脱,而凶手似乎对她的抵抗并不介意,竟然还嘿嘿笑起来,那笑声听得凌戈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好了,不好了……她真的要这么做!凌戈看见自己的身体头朝下被重新调整了位置,现在,只要那个人一推,她就会头着地摔下去!凌戈的喉咙里惊恐地发出一声失音的尖叫,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浑蛋!浑蛋!浑蛋!她再度挣扎起来,这时,那张可怖的脸忽然凑到她面前,她闻到一股热乎乎的口气。
“去死吧!”凶手软绵绵却又恶狠狠地说。
接着,凌戈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哗”地一下被推了下去。刹那间,她感到天旋地转,她没觉得痛,只觉得在下落的过程中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块碎裂的石头,它又快又重地摔了下去。完了完了,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了。她闭上眼睛,简东平的脸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突然想见他……
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巨响,什么声音!她来不及分辨声音的来源,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咚”地一下撞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同时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有人来救我了!她低头正好看见了那双奇怪的鞋,她立刻知道那是谁了。
“凌戈!凌戈!你怎么样?”简东平把她拉到楼下,一边替她解开绳子,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她……她想杀了我。”嘴上的胶带一被拉开,她就急急地说。
听见她开口,他仿佛松了一大口气,他扑倒在她面前,一句话没说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闻到一股让她醉醺醺的气味,她好喜欢这味道,人顿时软了下来,她感到自己的额头正靠在他脖子上,他的皮肤好烫啊。
“凌戈,你很勇敢。”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她觉得他的牙齿几乎要咬到她的耳朵了,她没答话,也不想躲开,被他咬比被凶手打要好一百倍,她对自己说。
这时候,她耳边传来无数脚步声和说话声,接着她听到有人高声喝了一句。
“方柔枝!你被捕了!”那是小郑的声音。
我们的人终于到了。她松了一口气,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