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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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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裂的沟壑,干枯的山坡,悲凄的土地,是天崩地裂?上苍啊!怎么会诞生如此伤痕累累的子孙?是万马齐啸的战争?是饱经沧桑的老人?泪尽了,心枯了,灾难让灵魂无遮无掩。

老天,你怎么会如此冷酷!大地,你怎会如此无情?除了干旱和风沙,你还有什么给凤雨的生灵?为了抢一口水,焦渴的马踢滚了主人。

老天,接连五年大旱灾。凤雨人怎么得罪你了?你年年不给这方土地降雨?你把这里遗忘了吗?求你低头看看这里的人民困苦的生活吧,看看他们绝望的眼睛吧。苍天,你怎么总是高仰着头?

尽管在这个社会主义大家庭中,全国人民手心相助,但对于如此大的灾难,人们积极自救,才是唯一的出路。

凤雨,这个往日热闹的村子,现在和周边所有的村子一样,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出门打工去了。有的把孩子留给了老人,有的把家门锁了,举家逃荒。老人们成天在村口张望,盼着出门“逃荒”的儿女们早日回来。有些人家窗户上堆积的尘土越来越厚,蜘蛛网丝丝残破。

地荒了,人走了。老鼠成精了,它们处处打洞,明目张胆抢粮食。乡亲们打来的救济粮,如果不马上存进严实的柜子,它们就成群结队,撕咬袋子乱抢。

没有食物养猫和狗,山上的蛇也旱跑了,天上的鹰网尽了,老鼠以惊人的速度繁殖起来,它们抢着粮食,老人们捉不住,它们的挑衅让可怜的老人们吃尽了苦头。有时它们晚上在枕边跑来跑去,打闹嬉笑,有的把婴儿的奶粉偷光了。人们恨得咬牙切齿,却怎么也打不着,它们有意与人作对。

汪旺自从第一次网鹰发财后,这几年撒的都是空网。从前,他出门做生意时把鹰贩子带到凤雨这一带,仅得到一次惊喜,他就只听着别人的喜讯了。是啊,好运怎么会只落在他一个人头上呢?几年中他梦想着能网住一只大鹰发大财,可天天看着空网,他的肺都快气炸了。眼看着天上没有鹰了,别人也不撒网了,他准备收网时,却网住了一只难看的、分文不值的秃鹫。他当即就把它同网一起烧了。

下山后,他就出门贩老鼠药去了。没几天,散布在各村的“三步倒”以特别强大的杀伤力转瞬让那些大摇大摆的老鼠精垂头而死,并且到处成堆腐烂。他的“灵丹妙药”时下成了最走俏的货,上门寻药的人络绎不绝。不管什么生意,只要做到要紧处,都是大收入。

几年中,万仓和汪小女转战于新疆和巴基斯坦等地打工。如今,他们在新疆某地刚开发的石油城开了一家餐馆,自己当起了老板。因为这里来往的人很多,餐馆的生意很好。小两口一时忙不过来,她与万仓商议把自己的父母接去,一来帮他们看孩子,二来帮着给客人倒茶端水,也好让他们出来在外面度难熬灾年。

这对年轻人自从那次“逃跑”离开凤雨已经几年了。如今回家,家乡的旱灾令他们惊心。万仓的母亲拉着儿子的手流了很多眼泪。村长家眼下并不坐在堂屋吃饭,而是在侧屋里关起门悄悄地吃。外面一有动静,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筷子,屏住呼吸,直到响动消失。村长满脸忧愁,心事重重,听儿子万仓和汪小女为了生活在外到处打拼,就连连说了几声:“这就好,这就好,这就算好啊……”之后他再也不作声了。

当汪小女看到母亲在灶房烙着麸皮干粮时,心里难过极了。从她记事起,麸皮只是喂牛羊的,现在却是家里人的主粮。她回想起自己开的餐馆里,有的客人特别浪费食物,鸡鱼大肉,剩菜剩饭成桶倒掉,而老家仅靠微薄的救济过日子,生活实在太困窘了。怪不得家境富裕的村长家要把饭桌抬到小屋里,好像有人随时要来抢了。

的确,这些日子灾难使人心动荡不安,听说县政府门口聚满了要粮的群众,各乡镇门口等着要救济粮的人就不必说了。苦恼无奈的地方官避在家里,那些等着要粮的人,口头支票已经打发不走受灾的人了,他们必须要得到赖以生存的粮食。

国家打井打窖的工程在紧张地实施着,只是受灾面积太大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有些地方的村民跑到其他村的机井边,看到水哗啦啦地流出来,干渴的土地欢蹦乱跳的情景后,羡慕得当场哭起来。还有些人看到一些地方打成的水窖蓄积了水,他们就急着凑钱为自家建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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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守勤掐着指头盼着几个上学的儿女早些毕业。这些年,他们的学费大多数虽然由大儿子和二儿子负担,他们自己也省吃俭用,努力拿学校的奖学金,但庄稼连年绝产,他的血汗已榨干了。两个大儿子既供帮三个花大钱的学生,又要操心家里,真是太拖累儿子了,他心里很愧疚。为了度过灾年,只要井里有水,他就担水饮地,其中有一块地里种的苜蓿成了一村人的菜地。只要长出苜蓿芽,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就提着笼子来掐。掐到秋后,家里那几只留着救紧的羊连个杆子都啃不到。村里和他同龄的人也出门打工去了,他非得在家照料母亲和妻子。妻子的腿痛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折磨得她行动困难。只要略有好转,她就跪在地里,哪怕是救活巴掌大的一块胡麻或豆子,变成钱也能让在外上学的孩子吃个馒头。有一天半夜下起了小雨,甘守勤两口子一骨碌爬起来,将屋里的坛坛罐罐都搬到屋檐下,等着盛水。可惜雨像风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甘守勤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个凤雨名声最大的“富汉”经常穷得咬指头过日子。等到孩子们毕业了,他得挤一点钱给妻子治病。天天看着她呻吟难受,他心中隐隐作痛。为了儿女,她从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另外,甘守勤的三妹在邻县种草药,生活过得还凑合。大妹去了甘城子生活也有很大起色,自不必提起。只是福儿妈娘家近处的亲戚,生活比他家还困难,他们得经常接济他们。人生的三灾八难过后,平顺的日子总会来的。

李熳和佟玲合作在县城开的裁缝铺还算不错。因为田地荒着,她们把母亲接到身边帮忙。李炬在南方打工,按时给家寄钱。有一双能干的儿女,李炬爸打心眼里高兴。尤其是女儿为他做的新衣服,他穿着走在凤雨的土路上也觉得脚下生风。乡亲们见了,都夸他变年轻了,有精神了。

村民们走南闯北,下矿井、上山抓发菜、挖甘草、蹬黄包车、修大路……他们全改行了。有挣到钱的,也有连肚子也混不饱的。家里的人稀面糊里加着苜蓿菜,没有个油花。村里那个懒汉死等着国家救济,谁拿他都没辙。有些人白苦一年,包工头跑了他们连门都摸不着,万一发生意外致残更是雪上加霜。乡亲们在生存危机面前,不惜任何代价。他们只有通过挥汗如雨的劳动获得生活的权利。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们做着哪怕是最苦累、最卑微的活儿,哪怕是被人歧视,哪怕在文明人的眼里没有尊严,这一切比起死的威逼并不算什么。

他们就算为了能给孩子攒几个吃馍的钱挣得头昏眼花,他们就算实在忍不住饥饿偷吃了路边小摊上的苹果……善良的人们,原谅他们吧,他们的本性并不恶劣,他们的品质并不卑贱!有谁会在酒足饭饱之后去拣路边的菜叶?有谁脑满肥肠的会为散落在大路边的几块饼干欣喜若狂?有谁腰缠万贯会低声下气给人擦鞋?

旱灾,让本来勤劳的人们变得一无所有,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颗粒无收。天干、地干、井干,生命之源枯竭了。干旱折磨得老人白发苍苍,打击得中年人额头沟壑条条,孩子们明亮的双目笼罩着迷惘。他们失学了,教室的屋顶到处塌了,窗户上的纸破了,风吹得啪啪作响。教室里那几排破旧的长条凳子,也折胳膊烂腿子的倒在地上,落满了尘土……大孩子们跟父母出门了,一些小孩子常跑进学校院里玩耍,外面的人还误认为他们在上学。可老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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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许晓走后,甘康每到吃饭的时候,望着她的饭盒,望着他们曾一起做饭的那个小炉,特别焦急和寂寞。生活依旧,只是不知她的病情怎么样了?他急切地打听着为她的骨髓配型的事,却毫无结果。他不能违她的心愿,只能默默为她祈祷!

往事一桩桩浮现在眼前,最难忘的是在大学度过的日子,那里洒满了他们的汗水,凝结着彼此的理解与鼓励,让两颗心相互有了依靠。她曾说过:“咱们要平静的对待眼前的生活,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咱们都要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咱们的物质匮乏,但不能在精神上穷困,要不然别人会瞧不起咱们了……”“许晓,你考了全班第一,我真为你感到骄傲。”他兴冲冲地对她说。

几年来,他们同甘苦,共患难,在极困难的物质生活中收获着莫大的精神财富。可在他们的理想之花就要绽放光芒时,她却倒下了。生命是多么脆弱啊!多年来,亲人、老师、朋友们给他们太多的支持,他们张开双臂迎接他们的归来,她却倒在了半路上,将他一个人丢下了。

许晓,你太不够朋友,你怎么忍心把我丢下呢?甘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埋怨她,呼唤她。

回忆是甜蜜的,现实是令人心悸的。痛苦时刻刺着他的心,牵挂揪扯着他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急如焚,度日如年。他每时每刻咬紧牙等待着。快了,快毕业了。

许晓,亲爱的朋友,如果不背负这重担,我将陪你而去!他孤独地看着炉子上的水开了,烧干了!只听电线“啪”的烧断了。置身于万人的大广场,他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寻找她,怎么没有她的影子?猛然惊醒,浑身战栗,他逃脱人群,到处寻找,她哪里去了?

他的异常表现使同学们非常担心他受刺激患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有好心的同学劝他去心理咨询或精神科看医生。他茶饭不思,不几天身体就瘦得更加单薄了。

就在他经受着巨大痛苦时,在南方打工的李炬回来找他。几年不见,彼此都惊讶对方的变化。回过神来,紧握的手上落满了泪花。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生活教给这些曾经无知的孩子生存的本领,苦难锤炼了他们坚强的意志,岁月把人间最真挚的情感注入了他们的心灵。久别相逢,说不尽的是知心的话,道不尽的是兄弟的情啊。

噢,亲如兄弟的朋友,我们曾聚在一起玩耍,学习。后来生活的道路把我们分开,各奔东西。我们为生存奋斗,为理想奋斗,生活如一位冷峻而严厉的父亲,拍打着我们更好地成长。当我们手捧着生活的真知灼见相聚在一起时,他在远方注视着我们,报以亲切的微笑。而我们对他投以最深情的谢意,感谢他的教诲,就算他曾给予我们皮鞭,疼痛也使我们明白了生活的道理,做人的意义。

原来李炬所在的工厂要扩大生产规模,老板派他回乡招工人。

李炬对甘康说,这次招完工他就不去了。一是厂里太苦,经常加班加点地工作。另外这个所谓的名牌电子加盟厂,生产的不过是“冒牌”产品。当时电子产品消费市场很大,有多少票子进了老板的腰包,但因为产品质量较差,坑骗消费者的事常有发生。

“那你打算今后咋办?”甘康问他。“我想在咱们县城开个电器维修部,我有这方面的能力,其他的打算只能边走边看了。”李炬和甘康面对面坐在宿舍的床上,促膝长谈各自的经历,他们或笑或哭。甘康说:“汪其给我写信说,他在部队当排长了。”“太好了,这家伙混出人样了。这几年在外,看到了太多的事情,感受到太多的冷眼,还是一起耍大的朋友实心。”“你还记得许晓吗?”“咋不记得,当年,她一拳头把我的心都打惊了。那个‘儿童’现在变成个啥样子了?”甘康提起她,李炬不由笑起来。“她得病了……是恶性白血病。”“天呀!治好她的病大约多少钱?我有点积蓄可以先垫上。”李炬问。“如果骨髓配型成功的话,移植手术大约要三十万或更多。她选择了放弃。”“噢……我们去看看她吧,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尽全力帮她。她现在病得一定很痛苦。”“她不同意我们去。”“我们要是永远不要长大,不懂得人世间的痛苦多好。长大了,痛苦就来了。”李炬握紧甘康的手说。“我学习着治病救人的方法,却无能为力挽救最好的朋友哪!”甘康哽咽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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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气非常燥热,甘康大学毕业了。同学们为分配到好单位各显神通,动用一切社会关系。那些无关系和家庭背景的同学,成日忙于奔波,急得嘴唇干裂。还有一些不愿分开的恋人,为分配在一起煞费苦心。激烈的竞争,花样繁多的手段,目的只有一个——为了留在大城市,生活得更好。

甘康的心早已飞回了故乡,他知道那里才是最需要他的地方,那里有广阔的施展自己才华的天地。每个人都有生活的准则,大城市当然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但是他却无心争取。尽管他的学习成绩排在前五名,完全具备学校规定的自由选择工作的硬条件,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证明他这几年的时光没有白费。成绩只是对他学习的总结,更长的更艰苦的路还在后面。有同学动员他想法留校,有人劝他找校领导想办法,甘康平静地说:“还是把那位子让给你们好了,我的宝座,我早预定好了。”

甘康考完试去看妹妹甘宝。见他一个人来,甘宝不禁问:“许姐咋没有来?”甘康停了半天才说:“她有事。”“那她啥时候来?”“我也不知道。”“你咋不问她啥时候来啊?”“毕业太忙太乱了,各忙各的,很难见面。”甘康只好瞒着她。在甘宝看来许晓就如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可亲可爱,见她没和哥哥一起来,她心里不免有些失望。甘康看见宝儿的床头放着他们三人在学校门前的合影,她站在中间,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许晓,显得很调皮。这是妹妹入学不久他们一起的合影。那时候她还小,矮他一头。现在她长到他的耳边,成个大姑娘了。

甘宝急忙收拾床上的杂物,让他坐下。甘康看见床头放着药片,问她是不是病了。甘宝说:“哥,不要紧,吃些药就好了。”这时对面床上的同学说:“还说不要紧呢,昨天晚饭后她不知怎么了,腹痛得满头大汗,吓得我们急忙往医院送。医生说要剖腹探查,这家伙一吓,又不痛了。医生说可能是肠痉挛了,你给她好好治治,要不然以后发作了吓死人呀。”“现在怎样了?”“哥,全好了。”甘宝笑着说。

甘宝的个头虽长高了,脸上却逊了几分少女的青春活力。他知道,她比他更节俭。目前他还无能为力,等他上班了,他会尽力让她生活得好点。甘宝在食堂打来面条,兄妹俩边吃饭边谈天。他走时,甘宝从床下的笔记本里摸出几张平展的钱递给他说:“哥,这是我积攒下的奖学金。这些给你和许姐,毕业班花销比平常大得多。许姐总能和你分配到一起吧?”甘康拍了拍她的头,“嗯”了一声。妹妹一再提起许晓,甘康的心里掠过阵阵疼痛,为了掩饰不安,他借故低头系鞋带,好久才抬头对妹妹说:“我也发奖学金了,还准备给你买一件衣服。我和你宁哥都毕业了,日子会好的。你的钱存着吃饭,不要太节省,要不然身体就垮了。”“哥,我明天要考试,等到我考完了,咱们和许姐一起逛街去,给她也买件新衣服。她那个学习狂,我从没有见过她逛街。现在毕业了,她也该放松几天。等你们有工资了,我就可以大手大脚花钱了。”甘康强颜欢笑说:“好,快了。”

噢,美丽的大学校园,你如博大的海洋,洗涤了我的无知,冲刷了我的狭隘。你用温馨的话语叮嘱我,用冷峻的目光注视我。我虔诚地向你鞠躬,表达我最诚挚的感谢。那盛满校园的鲜艳夺目的花儿刺得我流泪,那洋溢着欢笑的操场和马路让我驻足徘徊,那安静严肃的实验室让我敬畏……在你的怀抱里,我度过了大学艰苦又无比充实的日子。这里有帮助过我的好心人,有可敬可爱的老师和同学,他们让我这个农民的儿子收获了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如今我将走向另一番天地,开辟属于自己的事业。曾经的失落、彷徨、痛苦、快乐,都已过去,存在心间的只有感激。感激这里给我坚硬的翅膀,感激这里给我坚定的方向,感激这里把我培养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亲爱的母校,再见!

甘康回到他最熟悉的县城,就转身跳上通往许晓老家的班车,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了几小时,终于到了。

在一个山间的小村,他打听她的家。老乡问:“你到她家有啥事?那向阳的半坡上就是她的坟,今儿烧一七纸。她让大人把她埋在山顶的大路边,阴阳寻地方时又往下移了一点。按理说没成家的人不该埋葬,但她是大学生,是天上有星宿的人……”那人仍叨唠着,甘康眼前发黑,摇摇摆摆走过山路,使出全身的劲向山上的坟扑去。

山上有微小的野花和零星的山丹花,甘康采了几朵捧在手里。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扑倒在那堆新坟前,悲恸地说:“亲爱的,我回来了,你为什么把我丢下……”

有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来到坟前,甘康一眼就认出了十几年前送女儿上中学的那个老人。他们见有人坐在坟边,就悲泣着说:“你是哪儿的娃娃?咋坐在这达?我命苦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年见她脑子灵肯吃苦放出去上学,谁知……她要是从小在家,有病了我就带她去看。她回来还说学校放假让回家复习,我们都没有当回事,谁知……我要拉她看病,她说啥也不去。我问她学了这么多年医,总知道这病咋治。她不停地念叨:‘康。’她妈以为‘炕’不热,把炕煨热,她还喊着‘康’。也不知她说的是哪种病还是哪种药,或许她上初中时住宿舍冬天把手冻烂了,把她冻怕了……”

“大叔,这是许晓缝的,请您一定收好!”甘康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两只纯白的小老鼠标本放在老人手里,他紧紧的捧了半天,才发现它们不动。

远处山梁上有放羊的人唱起山歌:风轻轻吹来树梢梢摆,牵魂线线绊着挪不开腿,祝英台化蝶儿谁同飞?一堆黄土隔在九重天外……

甘康掬起一捧坟头的新土,用纯净的白手帕包好,放进他胸前的毕业证中,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安息吧,亲爱的朋友,我们在艰难中相知,又在生死间别离。你我从此星空相望,从此天各一方。愿君化蝶,伴青灯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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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毕业分配到国家某航天基地,在赴岗前他回到梦魂萦绕的故乡。故乡今昔对比,曾经的坎坷变成深沟,曾经的干滩被泥沙堆积成山,村庄的路狭窄难行,熟悉的情景全变了样。

慈爱的奶奶皱纹叠加,亲爱的父母青丝花白,弯腰驼背。他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不为凑学费的事而愁眉不展。

离家近十年的汪其,在这个暑期第一次回家探亲。当年那个稚气的毛头小子,如今身材笔直,行动利落,脸上写满了刚毅和果断。他扑进甘家的院子,二话没说,一手夹起甘宁,一手夹起李炬,就在院里飞跑起来。甘康笑着说:“你还是当年那个淘气宝。”随之,几个人抱作一团,热泪盈眶。四个童年的伙伴,相聚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从下午说到晚上,又从晚上说到天亮。生活的轨迹改变着每一个人的人生道路。他们回忆过去,展望未来,百感交集。

甘康一到家就着手给母亲治疗腿病,凤雨人的目光“哗啦”一下聚焦在他身上,他真学下给人治病的本领了?先看看他给那个腿疼了几十年的人咋个治法?母亲非常愿意接受儿子的治疗,按摩、推拿、敷药、双腿扎满针灸的银针。治疗了几天,母亲的腿痛大有缓解,一直缩着的腿慢慢伸开了。一时间,乡亲们蜂拥而来,都寻甘康给他们治疗。炕上躺的,地上坐的,家里猛然热闹非凡,还有许多乡亲只好蹲在甘家屋檐下吃饭等候。甘守勤见这么多人上门寻儿子看病,他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在当院生起火炉,给大家熬茶。都怪逢上灾年家里没有好吃的,要是好年景,儿子不但要给乡亲们把病治好,他还要端油饼糖茶招待大家。儿子有了出息,这是甘家的荣耀,他怎能不自豪呢?

几天时间,甘康带来的消毒液就用光了,他一时搞不到,只得让父亲在炉子上用开水煮沸消毒。那些性子急的老人拍着胸脯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一辈子在土里刨食也没传上啥病,那亮晶晶的银针能传啥病呢?甘康就给他们讲解防病知识,让他们耐心等待。有一个老人催促得甘康没办法,他只好骗他:“爷爷,这针非煮够时间才能用,要不然它就折了,再不能用了。”“噢,那就等着,要是针折了,想扎也没有了。”这个谎话把大家哄信了,谁也不敢催促了。乡亲们围在甘家治疗了几天,个个见效了。甘家分文不取,还为他们管吃管喝。只是众多的人要针灸、按摩,忙得甘康满头大汗,只要有效果,他的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当然,有些老人的病程很长,治疗也有过程,不是一两天就能治愈的,还得慢慢来。

甘宁和家人小聚后就要上班了。他亲手为奶奶制作了一个会导盲的小机器人,并配上自己的声音。“奶奶,前面有个水桶,小心啊。”奶奶绕过去了,小机器人又说:“奶奶,再走五步就到大门了。”奶奶出了大门。小机器人说:“奶奶,咱对面的山塆里有好多羊呢!”奶奶以为是甘宁给她说话,就说:“村上的羊卖光了,还哪来的羊呢?”“甘宁”嘿嘿笑了一阵说:“奶奶,我给你唱个歌吧。”“好,奶奶听着呢。”机器人采用太阳能电池,他不但将家里的百样物品录入机器人,而且还录入了他为奶奶唱的几十首歌和许多故事。有了它,就好像孙儿牵着奶奶的手,伴着她走路了。

他还为爸爸和妈妈亲手设计制作了太阳能护膝,这样他们就不怕天冷潮湿了。另外,他给大嫂和二嫂每人送了一对太阳能鞋垫,冬天不用穿皮鞋,脚也很温暖。小小的礼物,凝聚着他的智慧和对家人深深的爱。

送他走时,妈妈和奶奶拉着他的手叮咛了好久。等她们说完了,甘守勤才说:“宁儿,你能不能像康儿一样回老家来,走得太远了,我们都牵心啊。”“爸,我学的知识是为咱们国家的航天出力的,在老家派不上用场,不像我三哥,学了医生随处都是用武之地。我去的地方很多同学抢都抢不上呢,那里还有机会出国深造。”“听你这么说还要出国去呀?”妈妈担忧地说。“妈,经济都全球化了。出国坐飞机比回咱凤雨还省事,你不要担心,宁儿英语学得好,以后发展的前程大得很,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家里有我呢。”“要是外面不好了就回来。”无论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甘守勤都怀着同样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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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各乡的乡长和各村的村长为争着打机井、打水窖在县政府门前闹得轰轰烈烈之际,谁也无暇顾及偏洼乡的乡长是否在场,更无暇顾及凤雨村的村长是否到场。啧,他们不来更好,少一个竞争对手,他们成功的几率就会增大。眼下他们各忙各的事情,根本来不及顾及这些。

听说偏洼乡的乡长去省城为灾民要救济,半个月都没有露面。凤雨的村长也把村务交给大儿子,他出门近两个月,为村民“考察”移民的地方。有些年轻人等不住,只好自己出门打探消息,有些村民只叹息自己是双眼摸黑的平头百姓,背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还是耐心等村长的好消息。他是一村之长,几十年来村里的啥事不是他出面呢?现在要搬迁,给全村人另选家园,这是千万马虎不得的大事。当年老祖先为逃兵荒马乱躲藏进这山里,如今旱灾把子孙后代逼得到处逃荒。

就在这时,传来偏洼乡乡长的女儿徐燕失踪的消息,村长的儿子钛子到处寻找杳无音信。因为岳父和父亲无暇顾及他们,他们卖光了救济的米面和衣服后,商店就空了。妻子一失踪,钛子完全失去了依靠,失去了落脚点。他硬着头皮去岳父家混饭,被岳母毫不留情地赶出来。妻子走了,留下一纸离婚书。想当年他与她欢天喜地地结婚,如今又凄凄惨惨地离婚,这一切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他没让一个女人跟着他过上好日子,反而让她尊严扫地,面无光彩。最后,婚姻的一张纸撕成两半,他们的女儿只能由母亲照料。妻离子散,日月难度,他凄迷地望着这个曾让他风光又让他在人生的长河中翻船的商店,破烂陈旧,空无所有,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好像里面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迷迷糊糊地向前走,街上那些人见着他如躲避瘟病似的躲闪了,他们再也不会同从前那样亲热的和他拉话了。他望着到处破烂的街道,无处可去,就不得不高一脚低一脚向凤雨走去!

随之,传来一个令凤雨人更加吃惊的消息:村长的大儿子要迁移走了。他们已经办齐了有关手续,准备出发了。他们在移民地的街道上买了一栋商业楼,又是近处修了砖瓦房,买了几十亩水地。

这下,一直等着好消息的凤雨人傻眼了,原来村长出门给儿子盼大光景去了。面对村民们期盼的眼神,村长无奈地说:“你们谁想迁移,就早点到县上去报名,移民是国家的大事情,非常复杂,我可管不了啊。”

村长回来才知道儿媳“失踪”了,面对钛子这个让他揪心的儿子,还有孙女成天哭着要妈妈,他肝胆俱裂。他打算从此在老家守着钛子,让他重新做人,以后东山再起。凤雨村总有风调雨顺的时候,家中成百亩的土地够他混吃大喝一辈子了。等他完全戒毒再给他寻个女人成家,过个安稳日子也就是最大的盼头了。可是钛子经常犯傻,三更半夜跑出门要寻找媳妇,把一家人折腾得不得安宁。

村长大儿子搬家,全村人都去帮忙。大包小包的东西和牲畜等装了满满三大卡车。村长让儿子把东西一一清点过,就让他们快点出发。可就在卡车猛然启动的瞬间,钛子母亲发出一声惊人的大叫:“天哟!”等人们回过神,才看到钛子不知怎么压在拉着粮食等重物的车轮下,这下凤雨人全乱套了。

几天以后,办完钛子的丧事,村长的大儿子就走了。村长睡在炕头上,村里人提着鸡蛋来看望他,他们劝慰他几句,村长只是口中空空地叹气。偌大的家搬得空荡荡的,村长两口子不由害怕。如果不是小孙女成天吵闹哭喊着要爸爸和妈妈,这院子就死一般寂静了。

汪其探亲期满要归队了。他在县城车站买好车票,就随意走动着。这时,他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尽管他披着污垢斑驳的长发,留着花白的胡须。他是谁?军人的敏锐,使那些影子在脑海中闪电而过。好像就是他。记得那天他看到的通缉令上,有一个叫“老冒”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现在他竟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他尾随着他走出车站,他走在前面,由慢而快。他跟在后面,由慢而快。快走出正街时,他闪身进了一家裁缝铺。李熳一个人正低头做衣服,来人一把抱住她,低声说:“快,拉开被子。”此时汪其已经进门了,李熳吓得惊叫了一声:“其哥!”他拍着胸口说:“兄弟,兄弟,兄弟,这么多年没见面,你开了‘李熳裁缝铺’,不错啊,你个‘冒失鬼’出息大了。”“冒失鬼”一把从腰间抽出尖刀,顶在李熳的脖子上后退着说:“汪其,我们过去兄弟一场,现在可不是同一个道上的人,你放我一马。”“兄弟,你这是哪里的话,快把刀子放下,李熳是你媳妇,也是我妹子呀,你咋能用刀子吓她。”“汪其,你快把路让开,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够兄弟。”他已经把李熳逼到了墙角。汪其慢慢凑上前说:“我真不明白你个冒失鬼还这么冲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汪其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刀子,扑过去制服了他。“汪其,你放开我。”“冒失鬼”气急败坏地说。“我如果放了你,就是犯罪。”

直到警察用手铐把他带走,李熳仍浑身颤动着缩在墙角,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好像一场噩梦!“熳儿,没事了。”汪其伸手拉起她。“其哥,这是咋回事呀?”汪其从衣兜中掏出手机,关上按键说:“是这个东西帮着叫了警察。”“他不是街上的疯子吗?警察为啥要抓他?”“熳儿,给哥倒杯水。以后要提防,随时把门锁住。”汪其坐在椅子上说。“大白天的,我没想到……”李熳这才战战兢兢给汪其倒水。“熳儿,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可偏偏就发生了。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亲手拉住了从前最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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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弟弟大学毕业了,小妹也快毕业了。甘福再不用天天惦记着给他们攒学费,不用月月给他们寄生活费了。另外,三弟在家乡当医生,他也不再那么牵挂老人的身体了。噢,肩膀上的担子终于如释重负。他一身轻松地坐在田地边,望着长势喜人的庄稼,会心地笑了。

平坦的田地里,成片的玉米、黄豆、打瓜子,还有大葱和茄子等等经济作物。玉米怀抱着粗大的玉米棒儿,黄豆结着串串豆荚,顺手摘几束回家,在锅里焖熟,味道非常香甜……噢,转眼十年光景过去了,曾经荒芜的土地,如今变成了良田,每一寸土地都给人以最大的回报,每一束庄稼都结着劳动的硕果。

甘福打算盖一院称心的房子了。听了他的话,妻子脸上乐开了花。甘福计划盖堂屋、父母的卧室、儿子的书房、灶房、粮房、车库等等十几间新房。砖瓦、水泥、钢筋、木头、匠人等计算下来将近两万元钱。自家的收成当然不够,他把这个想法在大姑和莫俪面前一提,她们积极支持,想方设法给他凑钱。甘宁也将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寄给了大哥。为了省钱,很多事情都是甘顺和几个表弟一起帮他操办,乡亲们也抽空前来给他帮工。

经过一些日子的劳动,两排红砖房就见雏形了。在堂屋封顶这天,甘福按照凤雨老家的风俗,在大梁上贴对联,披红挂彩,鸣放鞭炮,还给乡亲们和看热闹的孩子撒了喜糖和零钱。

随后,他们给新房涂脂抹粉,裱糊挂画,甘福和妻子跑到大商场给他们的新家选了沙发、新床、新被等。这几年受苦的妻子见家里有了这么多新东西,激动得手舞足蹈,看看这儿,摸摸那儿,高兴得难以入睡。盼了多少年啊,如今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能不激动嘛。

这天,甘福两口子在田里摘了一拖拉机金灿灿的玉米,累了,他们并排坐在玉米上歇息。不远处是他们新建起来的两排红砖瓦房,明亮的玻璃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就是咱们的新家啊!”甘福充满幸福地说。妻子偎依在他身边说:“咱们这辈子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也算是知足了。只要儿子念书能和宁儿一样,咱们就更如意了。”甘福笑着说:“咱们还有几件大事呢,第一件是得尽快把三个老人从老家接来。第二件是三个表弟长大了,要给他们说媳妇成家。你在各村打听一下,看有合适的女娃娃没有。”“女娃娃多得很,就是像我和莫俪一样,看上你们兄弟了不要钱还给你们给钱的女娃没几个呀。这太难了。”甘福嘿嘿一笑说:“我看不难,他们兄弟三个,咱们负责一个,顺儿负责一个,大姑负责一个,责任到家。几个表弟一个比一个机灵,建宇又学了厨师,肯定有你和莫俪一样贤惠的女子看上他们呢。”“我就知道你没有心闲的时候,想了这个又想那个,操心了这个又操心那个。”“咱们也没有白操心,康儿、宁儿、宝儿三个都操心出名堂来了。人嘛,就活个亲人的势。如果他们过不好,咱们就是住金房银炕,心里也不好受啊。咱们当兄长的,该拉扯的还得拉扯,该操心的还得操心哪。”

就在他们起身准备回家时,莫俪骑着摩托车老远喊:“大哥,快,老牛下犊子了。”甘福一听,急忙向路上跑。莫俪的摩托车“吱”一下刹在甘福面前,她紧张地说:“大哥,老牛下了一个,好像还有一个呀。”“可能是双犊。走,咱们看看去。”“大哥,你坐好,我发车了。”甘福坐上她的摩托车往甘顺家赶。一个乡亲笑着说:“福儿,你把弟媳妇的后襟拉紧些,小心摔下车了。”甘福顾不得回话,只向他挥了挥手。莫俪说:“牛下双犊是个新鲜事,摩托车捎人可不新鲜呢。”“要在老家,你捎我,旁人会当笑话传了。”莫俪只管骑车没听清他说的话。风吹着他脸上的汗渍,非常凉快。莫俪戴着墨镜,她的脸庞显得成熟而秀美。

他们赶到家时,另一只牛犊已经出生了,老牛有些疲劳地卧在地上舔着牛犊。莫俪妈笑着说:“是一对母犊。”这时,甘顺赶集回来了,女儿看见他,喊叫着爸爸扑过来。甘福一把抱起她说:“先让大爹亲亲,你这个小不点!”甘福用胡子扎她,逗得她咯咯大笑起来。

86

甘康在偏洼乡医院上班后,十里八乡的老乡都跑来找他看病,往日冷冷清清的医院一下子热闹起来。由于他的医术高,态度好,乡亲们非常信任他。

有时候病人太多,排着长队,甘康忙得连饭也顾不得吃。他知道这些老乡爬山步行来看病很不容易,还有一些行动困难的老人,家人只能用架车把他们送来。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甘康,哪能不懂得他们的苦处呢?可是,有时候忙到天黑,一些病人只能赶着夜色回家了。

为了给乡亲们提供方便,甘康和另一个同事把医院里那两间观察室打扫干净,把杂物清空,把破旧的木床钉好,又想法弄来被褥让那些行动不便的人住下治病。每晚只收五角钱,实在没有钱的人他们也就不收费了。有些家里没钱的乡亲提来几颗鸡蛋或一瓶香油,甘康就把东西折成钱给乡亲们取药。在甘康的带动下,医院的那个同事也跟着他学技术,甘康手把手耐心地教他。

在前来治病的患者中,有一个八十岁高龄的老太太,她满头白发,浑身抖动,身边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孙子陪伴。她家距离医院十多里路,他们行走了两天才赶来,要不是半路在亲戚家投宿,就难来了。因为老人的腿病非常严重,她听说乡医院来了一个大学生,治好了很多人的病,她就下决定来了。她所在的岔子,山路很难走,老太太一双小裹脚都磨肿了。老人说儿子和儿媳全打工去了,只有这个小孙子和她在家里。这半年国家给了救济粮食,他们也打不到家里,所以挨饿的日子比吃饱的日子多。

甘康见他们很可怜,就安排他们住在医院,他不但为老人治病,还照料他们的生活。是啊,还有什么比以生命相托付的信任更令人感动的。

有了住院病人,甘康晚上的时间全被病人占去了。为了尽快让病人的病情好转,他每晚只休息几个小时。他知道,乡亲们还要忙家里的活儿,要照顾娃娃。再说每天多五角钱的住院费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开支。甘康为此费心费力,他每天迎着痛苦的面容而来,送着微笑的面容而去。这就是他最大的快乐了。病人眉目间的痛苦就是他最大的痛苦,病人脸上的微笑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他们苍老的脸犹如他亲人的脸。作为一个医生,他尽力了。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母亲的腿痛比以前好转了许多,走起路来也利索了。少了病痛的折磨,她的心情舒畅了。

甘康的到来,给偏洼乡的姑娘们带来了爱情的幻想,有一个打扮得漂亮的女孩子,切菜时伤了手指,她每天都来找甘康换药。甘康说:“就那点小伤,根本不用换药,过两天就好了。”“甘大夫,疼得很,你给我看看呀。”甘康没法,只好给她换药。说来也怪,他前一天换药时伤口基本好了,这次还真严重了。又过了两天,甘康说这回真不用换药了,那女孩又缠着他要换药。这一次甘康发现她的伤口上有新伤。就这样,半寸长的一点小伤竟然反反复复了半个月。后来那个女孩实在不忍心割自己的手了,就烙了几片油饼来感谢他,见他怎么也不收,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同事笑着把油饼给甘康拿来了。甘康皱着眉头严肃地说:“你还给她,我不吃。”见甘康不领情,她又趁他忙着看病的时间,把一双绣花鞋垫悄悄地塞进了他的宿舍……

有的姑娘托媒婆找甘康,都被他友好地回绝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她时刻陪伴在他身边,鼓励他、指引他。当他碰到疑难杂症时,他们就共同商讨……当他碰到困难时,总能在她留下的笔记里找到答案。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望着那熟悉的字迹,就像望着她深邃的眼睛。他把脸贴在笔记本里,让她的手捧着他的脸,让她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给他勇气和力量,让他不再孤独!

中秋以后,老天竟然连续几天阴雨。这样,路远的乡亲就不能来看病了,甘康就利用这个难得的假期去中学看望老师。他自从来乡医院上班,就天天忙碌,一直没空回母校去。前两天,有位老师来找他看过病,也不知道治疗的效果。

在学校的路坡上,甘康恰巧碰见了老同学景辉。

“你咋在这里?”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我回来了。”

“我也回来了。”他们紧紧地握着手说。

“咱们的同学还有谁回来了?”景辉问。

“我还没见到。”

“甘宁分到哪儿了?”

“他到外地去了。”

“许晓呢?”

“她没有回来。”

见到甘康,景辉非常高兴,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接着问:“她是留校了还是分在大医院了?不管到哪儿,她都是最出色的。”

“她……她到远处去了。你是啥时候上班的?”

“开学就来了,我以为就回来了我一个,没想到你也回来了。”

“我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此起点非彼起点,我们永远都回不到原点了。”两人边谈天边向学校走去。

高中毕业后,景辉又补习了一年,考取了一所师范大学,现在毕业分配到母校当老师。老同学的相逢令人格外惊喜,他们一打开话匣子,就忘了时间。直到晚饭后,他们才一起去看望老师。老师见当年的学生出息了,也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是甘康半年来过得最愉快的一天。

87

公元一九九六年的冬天,空气干燥而寒冷,探出袖筒的手稍不小心就会冻得裂开血口子。

有一批解放军战士驻扎在离凤雨二十里路的一个村口,他们在干河滩上搭起帐篷,支起吊床,架起高大的机器,以军人特有的迅速作风立即展开为当地老百姓打机井的工作。一些不知情的老人不免担心:“那干河滩下能打出水来?他们总不是修战壕吧?”

战士们轮班作业,手和脸冻得通红。有些同志喝不习惯泉里的苦水,腹泻不止。虽然他们想办法过滤杂质,长时间煮沸消毒,混浊的苦水变清亮了,但很难消除苦涩的味道。他们只有在渴得忍不住时才憋住气狠喝几口。为了给这里的老百姓寻出甜水,他们吃尽了苦头,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雪,战士们都如“铁人”一样,在风雪天工作着。他们就是某军区“百井扶贫”项目的战士们。尽管这里地质结构复杂,打井任务非常艰巨,但他们还是比原计划提前五天打出了水。

“出水了!出水了!”官兵们欢呼雀跃起来。指挥官多日紧锁的眉头舒展了,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消息像飞翔的鸟儿,转眼间传遍了几个村庄,乡亲们纷纷向机井边跑去。天公作美,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白花花的清水从粗大的水管中喷涌而出。人们双手捧着甘甜的井水喝够了,再洗把脸,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有了水,周边几个村子的用水问题就解决了,下游的几处平地也能改成水田了。乡上的领导赶来将几匹大红被面披在喷水井口和高大的钻机身上。

在欢呼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乡亲们,快把解放军请到咱们村打井去哟。”这一喊可了不得,几个村的村民把解放军团团围住了,谁不希望解放军给他们村也打机井啊。只是国家有规划,军人有命令,经战士们再三解释,乡亲们终于解散了。解放军这才急忙收拾打井机器,向下一个村的工作点撤离。那个村的一个壮汉听说解放军要去给他们打井,根本不听劝,扛起一具硕大的钻头就跑,村民们见状,立即蜂拥而上,抢着帮战士们卸设备,搬运工具。

回家经过此地的李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仔细一想,打了机井必须有电才能抽水灌地,其他地方搞水窖微灌也救活了许多庄稼,而他们凤雨村不论是打井还是打窖,都没电泵水啊。那么凤雨的出路在哪里?如今,村中一部分人正准备搬迁,那么他也要把这片曾经遍地牛羊的故乡放弃远走他乡吗?噢,只要想办法故乡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想办法聚集住洪水,只要能解决电的事,事情就好办了。可通电的事谈何容易,距离凤雨十多里路的村子十多年前就通上了电。因凤雨山高路窄,仍然点着煤油灯,村民们平时磨面只能赶着骡子驮到有电的地方才行。路、电、水,这是卡着凤雨人脖子的最关键的大事。

李炬在县城开的电器维修铺比较顺利。顾客见他修得快,收费合理,都很信任他。从电视、电冰箱到电熨斗、台灯,再到小孩儿玩具,他都会认真对待。有一回,一对在外地工作的父母在孩子生日这天寄来了一只可爱的电子狗。也许在邮寄的路上受了挤压,小狗不动也不叫。小男孩见状,哭闹了半天,爷爷奶奶只好来找李炬帮忙。李炬在手中摆弄了一阵,小狗突然“汪汪”叫起来了。放在地上,它追着小男孩到处跑。在电话中听到孩子快乐的笑声,两口子哽咽着说:“谢谢那个巧手的叔叔。”小家伙转身扑到李炬怀里说:“爸爸和妈妈谢谢叔叔!”这虽然是件小事,但李炬能感到工作的快乐。

妹妹和佟玲的“李熳裁缝铺”干得也有声有色。当他家的生活宽裕了一点,他就更加牵挂凤雨的乡亲们。正如《孟子》所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乡亲们外出打工能挣点钱,但总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在外面的生存现状何等艰辛,这一点他比谁都明白。从外面回来,他心中铭记着那些冷言恶语。为此,他的肩头挑着奋斗的担子。

李炬翻过三座大山才回到凤雨的山顶,他停下脚步,多么熟悉的村子啊,八十年代中期,村民们依靠茂盛的草山大力发展牛羊养殖,日子曾经红火过,有的人家还修了新房。转眼几年的大旱灾,成群的牛羊死的死、卖的卖,旱灾使这个活生生的村子变得死气沉沉。乡亲们出门打工后,空房屋变得破旧不堪了。那些留守的孩子,因为衣服的单薄无法抵御冷风不敢出门玩耍了。

记得小时候,他和甘宁、汪其一群朋友,一手拿着刚出锅的热馍,一手捧着雪,跳方格、摆家家、打雪仗,边吃边玩,何等快乐。儿时的笑声仍回荡在耳旁,时光却早已飞逝而去。故乡啊,养育我长大的故乡,你的养料给了我奔腾的血液,我怎能淡化对你的情感?我对你怀着深深的爱恋,对你的牵挂一天强比一天。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作为在你的怀抱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我怀着一颗诚挚的心,总想为你做一点什么!是的,我要为你的前途和命运奔走。李炬想到这里,一股神圣的情感从他的内心深处腾升而起。他挥动着胳膊,向山下的家走去。

在凤雨村口,村长看见了他,说:“李家娃回来了。”“万叔,我回来了。哎呀,我今天可碰着喜事了。干河村的干滩上打出机井了,水清得很,看得我眼馋哪。万叔,你赶紧向国家申请给咱们村通电,到时候咱们也打机井呀。”李炬兴奋地说。“唉,咱们这辈子怕是通不上电了。早在十年前,县上就向国家上报咱们村已经通电了,都报到中央去了。现在找谁也找不响了。”“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李炬张着嘴,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炬回到家拿出笔和纸,分别给县政府、县供电局、省委书记、省政府等写信请求给凤雨通电的事。说实话,他也搞不清通电的事该谁管,所以他连着写了十几封信投石问路。在信中他写到由于凤雨没有通电,严重制约了当地生产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多年来,村里人磨面、磨油都得翻山越岭到离村子二三十里外有电的地方去。一旦碰上雪天,乡亲们腊月磨的面正月雪融化了才能驮回来。这里山大沟深,交通极为不便,人们一年四季也难看一场电影,文化生活很落后。

最近,“百井扶贫”工程的解放军在离凤雨村二十里路的干河村打出机井后,立即解决了那里的人畜饮水及田地灌溉,而干旱严重时凤雨的泉水和井水就会干涸,乡亲们还要到十多里路上去拉水。只要有了电,村民们可以打坝蓄水,平地造田。人们恳切期盼国家能给村里通电。盼望,盼望!

李炬认真地写完每一封信,他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他的信,反正满怀期望地发出去了。如果过完年没有音信,他准备亲自到各相关部门打听。县里不行去省里,他坚信总有管这事的地方。凤雨村一旦通上电,他就想法给家里买磨面机、抽水机、碎草机等。

想着想着,他又激动起来了。噢,但愿这旱灾早些结束吧。看哪,凤雨的深沟宽坎,不知白白流走了多少洪水,如果打坝把它们存起来,变洪为宝,就可以饱饮这片焦渴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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