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的出奇,这个时节,本不应该下雪,只是一大早,天上却飘起细细的雪花来。街上所有的人都纳闷。
“你说这天可真怪!怎么这个时节就下起雪来了?”今日,端王大婚,普天同庆,街上米店老板将一条红绸子挂上了房门。
“也是,这天怎么就下雪了呢?还真是奇了怪了!今年,真是什么稀奇事都有。”隔壁笔店的掌柜,也张罗着将红绸子挂在自己房门前。
很快,整条街,看上去一片鲜红,却不见得喜庆,在昏暗的天空的映衬下,反倒有些死期沉沉,很是压抑。
“小姐,您看这样行吗?”屋子里,一群喜娘忙前忙后,张罗着替凌霄穿衣打扮。鱼儿将发髻梳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坐在梳妆台前,凌霄的目光却没有焦距。
真是讽刺,竟然第三次穿上嫁衣!蒙哥汗知道今天她要出嫁,要嫁给祁吗?知道的话,会来吧?可是,祁又怎么会不防着他呢?
“沈小姐,哦不,该改口叫端王妃了!”一个肥痴的喜娘满脸堆笑,“瞧沈小姐这模样长的,可真是和仙女儿一般。难怪,端王爷对您这么着迷,嘿嘿嘿……”鱼儿赶紧扯了扯那喜娘的衣角,那喜娘会意,笑声僵了起来,怔怔地走到一边去。
顿时房间内的气氛尴尬起来。
“小姐……”紧紧握着梳子,鱼儿怯生生地唤了一句,将凌霄惊了回来。垂眸,凌霄轻叹一声:“出去。”
“王妃娘娘,您不看看妆容吗?瞧瞧您的模样,可是赛仙女儿呢!呵呵呵……”刚才那喜娘又聒噪了起来,收到鱼儿一阵白眼,那喜娘的笑声又僵了下来,刺耳似驴叫。
“小姐,您可准备好了?”门外,王管家猫着腰一路小跑过来,候在门外,恭敬地问了一声,“宫里的喜辇已经到了。”
说完,王管家换了种恶狠狠的口吻,冲着里面喊:“我说,里面的人都给我机灵点,手脚利索点,误了吉时,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一听,里面的人顿时怔了一下,面色为难地看着凌霄。凌霄却依旧木愣愣地坐着,娥眉微微蹙着,清澈的眸中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灰暗。
不管了,先打扮好了再说!
鱼儿一咬牙,众喜娘打了个手势,众喜娘都点点头,怯生生地走上前去,替凌霄描眉画目,涂脂抹粉。
出乎鱼儿的意外,这个脾气又臭又倔的小姐倒也没有发脾气,木头人一样地坐着,任由那些侍女侍弄。
鲜红的盖头落了下来,凌霄的视野里顿时暗了下来,有些不适应。
“小姐,您该上轿了。”鱼儿怯生生地说了一句,生怕这个脾气大的小姐一不顺心掀盖头翻脸。
他既然知道自己在这里,就肯定会留意这边的情况,肯定会知道今天沈府嫁女儿,肯定会来……
楞了好久,凌霄缓缓站了起来,伸出手,让鱼儿扶着。
顿时,满屋子僵白的脸都生动起来,各人心中一阵窃喜。
京郊,一个小破屋。
几多高大的身影趁他人不注意,闪身进去,动作迅速且悄无声息。
按照上次的记忆,也和顺利地找到了暗道开关,打开了密道。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暗道,到了尽头,却不是所有人都贸然上去,也和一个人先上去打探了情况。
悄悄移开地板,也和的头探了出来,机警地扫了一眼四周。
四周,防守森严,神情严肃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将军府包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比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守卫森严的多。
也和心下一沉,身子沉了下去。
“主子,守卫太森严,如果我们贸然进去,寡不敌众,肯定行不通。”
剑眉拧着,却也不意外。
以祁的阴险审慎,今天这样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不精心布局?或许,他早就已经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了。可是凌霄在他手上,他不能不救!
“我和也和进去,其他人沿途接应。”
“主子,我去就好,您不能以身犯险!”深知上面的情况,也和听了蒙哥汗的命令赶紧拒绝。
瞪了他一眼,蒙哥汗沉声道:“来了南朝,规矩都不懂了?”也和的忠心,他岂会不知,只是,救凌霄的事交给他人,他又怎能放心?
“是,一切听主子的。”低下头去,所有的死士都坚定地答了一声。
两颗脑袋探了出来,深邃的棕眸,凌厉地扫过四周,矫健地翻身而出,也和也跟了出来,两人的身手都极为利落,没人发现异常。
左躲右闪,贴墙而过,正当他们要进小姐闺院的时候,却发现一袭红影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走了出来。盖头盖着,看不清脸孔,那身形却分明是凌霄。
“小姐,您小心。当心脚下。”凌霄似魂飞天外,脚步轻浮,鱼儿扶着凌霄,小声提醒。
剑眉一拧,一个箭步,想要冲上去,却被也和拉了回来。“主子,来人了。”
移开视线,真的发现一大队侍卫正朝这边走来,全副武装,神情戒备。
两人赶紧闪到阴暗处。
整齐有力的脚步的脚步持续了很久,蒙哥汗的心早已焦急不已。
长长的队伍终于过去,脚步声由远及近……
再探出身来,目光急切地搜索着,却早已没有那抹鲜红的身影……
“哎呀,恭喜沈将军啊!能得端王这样的佳婿,沈将军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沈将军真是好福气,以后,沈将军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恭喜沈将军了!”
……
贺客很多,基本上是有头有脸的朝中官员。原本一位会是京中的某位闺秀,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丫头。沈耀庭其实本身没有女儿,京中的官员又怎会听说过他的女儿呢?
“几位大人过奖了,小女顽劣不堪,能被端王看重,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几位大人里边请,里边请!”连夜赶回,沈耀庭的脸色不太好看,穿着喜庆,忙着招呼客人。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女儿出阁,舍不得,伤心过度,才脸色不佳。
“哎,沈将军,不必了。宫里今儿个是有喜宴的,我们都是要去的。所以,就不进去坐了。”手中的礼物由王管家接下,那些大臣纷纷作揖辞行。
“哦,也是。老夫糊涂了。那就不送了。各位大人走好!”
正说着,鲜红的身影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而出。
正与离去的大臣不禁驻足偷偷瞥了两眼。
行至喜辇前,沈耀庭一副很心疼,很舍不得的样子。“玲珑啊,你娘死的早,爹也没有好好教导你。往后,就是端王妃了,要好好守妇道,尽心尽力地伺候端王殿下,要孝顺陛下和兰贵妃娘娘。往后,爹爹不在你身旁,要懂得照顾自己……”说着,沈耀庭假惺惺地用袖子印了印眼角。
好恶心!
张嘴,凌霄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
早上的冰糖燕窝……被下了哑药……难怪鱼儿哭着求着让自己喝下!
愤恨,凌霄狠狠地踹了一脚喜辇!
周围围观的人一怔,窃窃私语起来。
“玲珑啊,爹知道你舍不得爹,可是,闺女总是要出嫁的,还是赶紧上喜辇吧。”半推半搡,沈耀庭将凌霄推了进去,顺便不着痕迹地点了凌霄的穴位。
鲜红的帘子放了下来。
收到沈耀庭的眼神暗示,痴肥的喜娘一扬收进,尖声道:“起……”
一听声音,八名轿夫稳稳地将喜辇抬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细如尘屑的细雪竟然成了鹅毛大雪,天,冷的诡异。
喜辇过处,人们都缩着身子,在大雪中立着,看着未来端王妃的喜辇。
寒风骤起,扬起喜辇小方窗上的帘子,露出里面的人,盖头盖着,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好端庄啊,看那坐姿,这么冷的天都纹丝不动呢!”
“是啊,看来是个好女子。”
“不知长的怎么样?听说,沈将军可是粗鄙武夫一个,他的女儿应该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端王娶她应该是看上她的品德吧。”
正说着,风更烈,扬起盖头,露出凌霄半张脸,顿时,街道两边一片抽气声。
所有的视线都随着那鲜红下的一片莹白移动,再也不能移开。
“看什么!”随行侍卫,高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刀剑出鞘,厉喝一声,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喜辇过去,所有的人又都抬起头来。
“你刚才看到没有?很漂亮呢!”
“是啊,我也看到了,真的很漂亮,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
“是啊,难怪端王能看上。家给皇家做儿媳妇儿,总得是能上的了台面的。”
……
喜辇之后,是长长的妆奁队伍。
端王娶妻,沈家嫁女,自是十里红妆,抵得上平头百姓三生三世的吃喝花销了。
长长的妆奁队伍中,有两个挑夫身形特别高大,比平常男子高出半个头,也长的壮,低着头,沉默不语……
婚礼的队伍浩浩荡荡,在一片议论中缓缓行向皇宫,到皇宫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洁白的雪已经将金碧辉煌的金黄屋顶完全掩盖,整个大地白茫茫一片。渐渐,鹅毛大雪小了下来,最后,竟停了下来。如血残阳,透过厚厚的乌云,透了几束血红的光下来,让洁白的雪反射出淡淡血光……
御花园中,花木都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压了下来,宽阔地上,宫人已经洒扫过,桌椅器具一应俱全,群臣也已经到了。要在群臣面前行礼,喜堂也就设在这御花园的宽阔地上,是一个高台,铺着鲜红的地毯,上面放了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都是花梨木的。
天冷,大臣都穿着厚厚的貂皮袍子,双手笼在袖中,窃窃私语。
“这天还真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就下雪了呢?这种时节怎么会下雪呢?”
“说来也是。奇怪啊,不知是吉是凶……”
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人,一个大臣轻声说道:“这话可不要乱说,宁愿说成是吉兆,也不能说是凶兆。祸从口出呢,明眼人都看出来现在端王得势,可别惹得陛下不高兴。”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那大臣点了点头:“是啊,多谢王大人提醒了。”
外界只知皇帝抱恙,却并不知道是被祁软禁。
沈耀庭也到场了,引起一场轰动,所有人都向他涌了过去。
“沈将军,沈将军来了,坐,坐,坐!”
“诸位大人真是客气了!”抱拳称谢,沈耀庭的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婚礼没有举行,该来的人还没有来,该死的人还没有死,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任重而道远。
诸多大臣和沈耀庭寒暄着,包括那些平日里的政敌。真是应了那句话,政治上,无恒敌,无恒友,永恒的只有利益。
如血残阳沉了下去,风也静了下来。
华灯初上。御花园灯明如昼。
“陛下驾到!”太监一声长喝,所有人都起身,跪了下去。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两个侍卫的‘护送’下走了过来,穿着明黄色的貂皮袍子,在烛火下,整个人闪着灿灿的光,很是晃眼,只是,眼中却已经没有了精彩。身边,那原先如影随形的荣福也不见了。
荣福,早就已经自缢了。手中的权柄被人削去,他再活着,没有尊严,也没有权力,生无可恋。
坐下,坐定。皇帝一摆手:“重卿平身。”
“谢陛下!”起身,落座,除少数知情人之外,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兰贵妃,端王驾到!广平公主到!”皇帝刚坐定不久,太监又喊了一声。
众人沿着红地毯看去,竟发现祁和莫伊一人一边搀扶着薛茗兰缓缓而来。只是几日不见,薛茗兰的两鬓就惹了霜意,面上已经没有往日的珍珠光华。
一身鲜红,祁的眉微微皱着,眼中深不可测。
“臣等恭迎兰贵妃娘娘,端王殿下,广平公主殿下!”刚刚坐定的众臣又起身跪了下去。
薛茗兰坐下,却没有什么反应。祁挥一挥手,露出淡淡的清纯笑容:“各位大人,请起!本王要谢谢各位大人今天能赏脸来参加本王的婚礼。”
众人起身,坐下。面前的淡淡笑容,已经让他们有了一种畏惧感。短时间内的雷厉风行,已经让这帮大臣看到了这个清秀小子的尖利爪牙,他们不得不服,也不得不惧!
余光扫了皇帝一眼,薛茗兰思绪万千,心中百转千回,发现皇帝的眸中也是纠结不已,酸甜苦辣一并有之,触电般,薛茗兰转过了头,垂眸。
站在薛茗兰身边,莫伊却不就座,一直盯着这两个人看,生怕薛茗兰再受打击。
“今日,本王大喜,还请各位大人能够尽兴。”淡淡地笑着,祁抱了抱拳。
“端王大喜,微臣恭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
“恭祝端王和王妃早生贵子!”
……
众人寒暄着,神情却有些卑怯。
“祁,祝你幸福。”说话的是早就坐在一旁的奕,很是诚恳,眼中闪着喜悦。
“哥,我会幸福。”走到奕的身边,祁拍了拍他的背,眼中自有深意,奕却没有深究。
“新娘到!”
众人都翘首望去。
嘴角扬起,祁的眸中闪过喜悦。“哥,我先过去。”一跃而上,祁快速走到了凌霄身边。众人一惊,尤其是奕。皇族子弟,弓马武艺自是要学一些,可是他从来不知道祁的身手这么利落。
摇摇头,奕告诉自己是错觉,定睛朝新娘看去。
“你来了。”祁的喜悦掩饰不住,扶住凌霄的手臂。凌霄想挣脱,却被他牢牢控制住。
司礼官站了出来,冗长的仪式开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司礼官念着圣旨,凌霄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愤恨不已,凌霄抬起一脚,狠狠地朝祁踹去。祁轻巧地闪过,紧紧拉过凌霄,祁淡淡笑着,凑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是安分一点好,否则,蒙哥汗的会死的早一点!”凌霄一听,心中恨极,却也知道他心机深沉,只能住手。
新娘动手,众人皆惊,满脸狐疑地朝沈耀庭看去。
“年轻人,打打闹闹,恩爱吗。”沈耀庭不得不胡诌一通,掩饰过去。
众人转过头去,看着祁拥着新娘,亲热无比,倒也真信了。
这个新娘的身形怎么这么像凌霄?灌了一口酒,喉中火烧一般,奕苦笑着遥遥头。真是眼花了,她怎么可能是凌霄?
看着眼前的情形,皇帝和薛茗兰都是心中一惊。
尤其是薛茗兰,她是过来人,从来人的身形步伐来看,分明是怀了孩子的孕妇,虽然腰腹还不明显。眉,微微皱了起来,满腹狐疑。
“一拜天地!”
太监一喝,祁弯身要拜,凌霄却直着身子,不肯下跪。
祁淡淡笑着,眸底却是冰冷,将头凑了过去,附在凌霄耳边,轻声威胁:“我知道,他来了。如果,你想让他活着的话,好好举行婚礼。”
在外人看来,这是多么亲密的动作啊。台下众人窃窃私语起来,纷纷看着沈耀庭,看来,他的女儿以后必定得宠,权势熏天之日可待啊!
可是,那倔强的身影,分明就是凌霄啊。角落里的奕这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哎,物有类似,人有相像罢了。
不得已,凌霄跪下,磕了头。
跪了天,跪了地,也跪了高堂,礼成。
接下来,要送入洞房了。
永德宫中,灯火通明,喜气洋洋。所有物件都是新的,所有人都是欣喜的,以此迎接他们的女主人。
想将凌霄扶到床上,凌霄却僵在门口再也不肯进去。喜娘们很是尴尬。淡淡笑着,祁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纤长的手指迅疾而轻巧,不着痕迹地点过凌霄的胸前,凌霄滑了下去。
嘴角扬起,祁接住凌霄,一把横抱起,开门进去。惊得旁边的众喜娘嘴张的圆圆的。楞着不敢进去。
许久,祁出来,春风满面。“进去伺候王妃,不得有闪失,明白吗?”
“明白!明白!”喜娘暧昧地笑笑,赶紧蜂拥进了喜房。
鲜红的清瘦身影抬眼,看了看永德宫的四周,嘴角邪魅地扬起,然后,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