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呆呆兵
我喜欢一个人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就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那略有些黑色斑点的墙面,在我的凝视下,会一点一点压下来,好像就贴着我的鼻尖,然后压着了我的胸口,我却不动,一动也不动,任它这么肆意地一点点压下来,然后把我压死。我觉得很爽。
我走到窗边,轻轻地拉开窗户,因为我不想听到那硬金属之间刺耳的摩擦。窗外的景色永远只有一片草地一幢楼,但在阳光的照耀下总是显得那么协调,草地中的楼房,自然中的现代。我隔着纱窗深深地吸一口掺杂着泥土芳香的空气,顿时我就会充满活力。外面是个精彩的世界,因为还有一片湛蓝的天。
我想如果有人死在这蓝天之下,他很安详。
我的衣服很单调,单调的蓝牛仔。它已经被洗得有些褪色了,露出颓废的苍白。就像镜子里的我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干干净净。我怀疑我是不是死了,变成鬼了,可是鬼照镜子是看不到自己的。想到这,我就会头皮发麻,我害怕镜子里的我的影子会突然变成鬼,顺着眼角往下滴血,然后从镜子里爬出来,向我索命……于是,我浑身颤抖起来,控制不住地颤抖,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我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昏过去,可是我动不了了,就站在那儿发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流泪。镜子就在窗户边上,我尽力转过头看一看湛蓝的天,让那冷冷的色调安慰惊恐的心灵,那一瞬间我觉得蓝天就像没有一丝涟漪的大海,有着永恒的平静。
我就穿着这身牛仔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喜欢观察陌生人的表情,就像欣赏一幅幅生动的素描,这是我走路时的唯一乐趣。他们的脸上,有自信的骄傲,有可爱的微笑,有郁闷的无奈,有卑微的期待。这些静止表情,就像一张张幻灯片。看多了,我觉得有点恶心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的。我希望别人觉得我是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的空壳,这样,大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今天的阳光依旧明媚,有些刺痛我的眼睛,我不得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长长的影子,和另一条长长的影子。有人跟着我。
我听得见他的脚步声,和我的步子频率一模一样,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有着淡淡的薄荷香。不知为什么我有种冲动,我想转过身,把鼻子凑到他的嘴边,深深地吸一口他的薄荷味,然后问他讨一颗薄荷糖,也许薄荷可以让我的脸红润起来。可是我没有。我不敢做自己突然想做的事,从来都不敢。
他的手就那么随意地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分明感觉到我全身的毛孔都紧缩了一下,挤出了一身冷汗。我迈不动步子了,开始颤抖起来,现在的我任人摆布。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被一只手卡住了脖子。如果用力足些,我的颈骨会折断,然后失去意识,死亡,或者,我的气管会扭曲变形,然后不能呼吸,慢慢地窒息。这让我的颤抖得更厉害了一些。我不知道是怕,还是,期待。
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坐在院子里的井口上,一边荡着我的腿,一边欣赏着晚霞的绚丽。逐渐地我就被那金灿灿的光芒迷住了,我感到自己在融化,在霞光中融化,消失,升华。我变成了一朵紫色的云彩,飞向湛蓝的天空。这种感觉好极了。突然就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本能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对着我微微地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那诗一般的笑靥,让我坠落……原来这就是飞,无拘无束的纯洁的自由。
枫叶子穿好了鞋,正准备系鞋带,母亲赶忙过来弯下腰,麻利地打了两对蝴蝶结。枫叶子没有动,也没有吱声,母亲在想什么他明白。
“孩子啊,你在外读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要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以后还谈什么为国家做贡献呢?平时要冷静,不要冲动,要学会克制自己,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也不要惹是生非!平时要多锻炼身体,多喝水,多去厕所。睡觉前洗把脸,脚一定要洗,牙齿一定要刷,千万不能忘记,不然牙齿要蛀掉的!要注意冷热,天气热了稍微脱掉点,冷了要多穿点,要注意冷热,你向来不知道冷不知道热的。还有就是游戏少玩点,主要是对视力不好,你看你的眼睛,本来好好的,我看主要就是打游戏打的。平时下课往远处望望,特别是那些有绿色的地方,放松眼睛的。还有就是学习一定用心,不要以为进了大学就跟进了疗养院一样呢,学生以学习为主,你学习都不好好学还算什么学生啊?还怎么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还有就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千万不要找什么女朋友,想都别想!”母亲的话音刚落,一个闪电劈了下来,把这四个字永远刻进了枫叶子的心里。
“好的,妈妈。再见了。”
枫叶子,你的理想是什么?
流浪。
流浪?去哪?
云和山的彼端。
枫叶子期待流浪,他希望自己随风而去,跟随着自己的意识,不知疲倦地前进。无论是太阳的温暖,乌云的阴凉,或是雨水的洗涤,都令他憧憬。生命变成了一片叶子,你就失去了自我,但是你感知了真正世界,因为你融入了自然。每次想到这,枫叶子都会释然。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偷偷地流泪。自己是那么卑微、懦弱、胆怯。路就在门的外面,通向云和山的彼端,通向梦想的源泉。可是他只能默默地出去,再默默地回来。不能抛弃的东西永远抛弃不了,越不过去的沟渠永远越不过去。即使这样,枫叶子并不沮丧,因为他始终庆幸,自己的头上还有一片湛蓝的天。
“枫叶子同学,7点45了,该起床了。”胖子的沙哑声音让枫叶子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又好像喉咙被割破了似的,立刻把枫叶子的睡意给驱散了,但这还不够,随之而来的一记重重的摔门声绝对让人热血沸腾,天花板震下了一些粉末,使得枫叶子好不容易睁开的朦胧的双眼不得不痛苦地闭上,然后开始“哗哗”地流泪。无奈之中,枫叶子从上铺跳了下去,先是头撞到了天花板,再是脚勾到了铺梯,最终枫叶子保持着一个与地面平行的姿态平稳地降落在刚硬的水泥地上。枫叶子失去了知觉。
“唉,忘带钥匙了,枫叶子同学,枫叶子同学,帮我开下门好吗?枫叶子同学!”胖子拼命地砸门,拳头硬生生地把门砸出了一道裂缝。枫叶子预感到门快坚持不住了,很快就会砸向自己,于是,他挣扎着,奋力爬了一段,举起胳臂,在最后一枚螺丝即将脱落的瞬间,拉动了门锁上的插销。胖子猛地推开门,强大的冲击力使得枫叶子像指南针似的在地上旋转了一圈。“枫叶子同学,快醒醒,该起床了!”胖子从枫叶子的身上踩了过去,枫叶子的四肢本能地抽搐了一下。胖子把钥匙揣进兜里,急匆匆地冲了出去,令人费解地是这次竟然没有踩到枫叶子,可惜随后门上仅存的螺丝终于脱落了……
枫叶子一点也没有受伤。他随意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污垢,照了照镜子,把有点被踩歪了的脑袋正了过来。他就是枫叶子。
枫叶子走进教室的时候铃还没有响,老师也没来。他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衫,一条白色的镶着红色花边的七分裤,一双蓝色的运动鞋。他的头发一丝一丝地挂在额头上,微微挡住了很干净的一张娃娃脸,只是那朦胧的眼神,让人感到几分睡意。枫叶子确实很困,他立刻趴在第二排靠边的一个位子上睡着了。这就是他上课的方式。
枫叶子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坐着一个喘息的少年,额头上挂满了汗珠,眼角甚至还有泪痕。枫叶子抬头朝窗外望了望,强烈的阳光黯淡了他瞳仁的乌黑。枫叶子揉了揉眼睛,觉得大脑里满是阳光的绚烂,却怎么也记不起刚才的梦了。枫叶子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梦里的画面,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教室,一个人。可惜,除了太阳的点点光斑,什么都笼罩在黑色里。
枫叶子的手机响了,生如夏花的歌声把枫叶子拉回了现实。枫叶子接了电话,那头是小七的声音。
小七是枫叶子的好朋友。枫叶子只有好朋友,没有敌人。枫叶子觉得小七对自己太好了。他蹭过小七一个月的饭,同时每顿逼迫小七附赠一杯饮料;借走了小七无数张稀有CD,同时逼迫小七附借一个CD机;骗走了小七一副网球拍,同时逼迫小七附赠了一个网球;就连小七的内裤,也被枫叶子以自己的洗了没干为借口借走了两条,同时逼迫小七附赠袜子一双,虽然枫叶子后来把这三样也是仅有的三样还了回来,当时弄的小七激动得说不出话,因为枫叶子说了句:“小七,麻烦你帮忙洗一下。”小七就是小七,独一无二的小七。一点也不小气的小七。
“你干吗呢?”
“傻坐着呢。”
“发呆?”
“你除了发呆还会做什么?”
“让我想想……”
“少来了,我有点麻烦了,你能不能帮我?”
“行。”
“好吧,我在老地方等你,见面再说。”
小七的声音透着无奈,枫叶子觉得奇怪。小七就是小七,怎么会成了无奈的小七?
枫叶子出现的时候小七已经在了,平时那张笑容可拘的脸上绷得紧紧的,就像挂着深秋的霜。小七和枫叶子打了个招呼,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了一条小河边的草地上。
“枫叶子,我郁闷。”小七的眼神里满是沮丧。
枫叶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你说我一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温柔善良的五好青年怎么会追不到她呢?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小七似笑非笑地说。
枫叶子进入大学以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喜欢上一个女生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告诉了小七。枫叶子记得,小七也记得。枫叶子不知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声和小七坦露,就像和自己喜欢的那个女生面对面地倾诉一样。
“小七,我遇到麻烦了。”枫叶子低着头,一双迷茫的眼睛满是无奈。
“哦?真的啊?你小子也情窦初开了啊!那女孩是谁啊?哪个系的?长得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认识。我还没看见过她的面庞。但是我敢肯定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从后面看就知道了。并且我觉得和她挺有缘的。”枫叶子手托着下巴,看着星光点点的天空,那纯洁的表情像个孩子。
“哦?缘从何来啊?”小七继续逼问。
“我们一起上毛概。”枫叶子严肃地说,那是真的严肃,严肃得小七愣是忘记了笑。
“那……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上课好好听讲,好好学习毛概。”枫叶子边说着,边用拳头在小七的腿上砸了一下,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只是他砸的部位不对,小七一个无奈的膝跳反应把枫叶子踹昏了,还吐了少许白沫,嘴里还喃喃地说:“可惜我妈不让,想都别想……”
从此,小七逢人就夸:“枫叶子真听他妈的话啊!枫叶子真听他妈的话啊!难得啊!”到了后来就变成枫叶子真他妈的听话啊!难得啊!……
枫叶子听见了,于是对小七说,等着吧,我今天就把她拿下。
小七很信任枫叶子,就和枫叶子信任小七一样。小七生病的时候,枫叶子陪他看病拿药挂盐水上厕所。小七说今天我某某课不想上了,枫叶子宁可自己缺课也要去帮小七报“到”。小七从来没有被人欺负过,因为有枫叶子如影随形地陪在身边。小七不知道枫叶子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就因为自己对他还不错,他知恩图报?还是他是一个孤独的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赖的好朋友?或者是同性恋?虽然没有任何迹象。小七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枫叶子是个好人,是个会照顾人的好朋友。这样的男生一定可以把他的意中人拿下。
孩子的幻想总是美好的,圆满的,但幼稚而天真的。枫叶子就是一个孩子。他想过自己的活着的价值,结论是自己活着没有价值,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自己只是国家GDP中一个可以忽略的数字,人口普查里一张可有可无的表格,档案局里一个积满灰尘的牛皮袋。当然,很多人如此。所以枫叶子想去流浪,去摆脱束缚,追求自我,但是他永远做不到,他欠父母的东西一辈子也还不清,父母额头上的皱纹就是永远越不过的沟渠。如果他走了,他的爸妈会去找他,如果他死了,他的爸妈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死了。枫叶子永远都不会让别人为了他而难过,我凭什么连累别人?枫叶子常常问自己。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受到连累?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
如果一个人每天都陷入这样的痛苦的沉思,他可能会崩溃,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跳出这个怪圈,回到现实,回到正常。还好枫叶子身边有个小七,头上有片湛蓝的天。
每次想起这些枫叶子总会很开心,就像小时候犯了一个错误,本以为会遭受一顿打骂,却意外地得到了原谅一般,很是庆幸,满足。他就在这样一种满足下,在毛概课下课的时候,在那个女孩收拾好东西,刚刚起身的时候,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女孩的身后。他的心在乱跳,他的汗水在乱淌,他的腿肚子在乱抖,他的肾上腺素在乱分泌。枫叶子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说:“请……请问,能……能交个朋友吗?”
女孩蓦然一回首……
一个离你仅一步之遥的美丽的女孩蓦然地一回首,长长的黑发轻轻地从你的鼻尖掠过,带着淡淡的清香,一双大大的眸子晶莹透彻的眸子有些惶恐地看着你,两朵红晕在她的脸颊上泛开,这个瞬间,这份萌动,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枫叶子觉得自己真的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了,只可惜的是那个女孩的容貌离美丽这个词的内涵稍微远了一些,没有十万也有八千里。也不知为什么,从那天以后,每当枫叶子睡觉时刚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人在黑夜中寂寞漫步的时候,甚至一个人蹲在厕所的时候,女孩的蓦然一回首都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整得他失眠、害怕、便秘。
小七对枫叶子万分同情,在表达了深切的慰问后,小七决定传授枫叶子恋爱秘籍。
“追女生也要讲究策略的!”小七的口气带着几分嘲讽。
“哦?什么策略?”枫叶子洗耳恭听。
“比如,刚开始的时候你得先搞清楚她有没有男朋友吧!你调查了吗?你研究了吗?没有调查,没有研究,你就没有发言权!你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就鲁莽地行动,亏你还好好学毛概……”小七很擅长在伤口上撒盐。
枫叶子倒没觉得什么,就觉得拳头痒了一点而已。
“如果她要真是单身的,你可得从各种渠道了解她的各个方面,毕竟找女朋友不是用来满足欲望的,是用来结婚的,结婚的!如果觉得和自己和不来,赶紧放弃!不要犹豫!不要犹豫!你看看多少男的每天死皮赖脸地跟在女生后面,人财两空之后,照样不是被大大方方地甩了?什么原因?动机不纯,不纯啊!不过一旦你确定就是她了,那你可得抓住机会,看准时机,首战必胜!最好弄个浪漫的场景,做一件她感动的事,一举得到她的好感,然后就得像鼻涕虫一样粘住她,你……”
“我……我不喜欢鼻涕虫……”枫叶子故意干呕了一下。
“那……那就去了壳的蜗牛好了。总之你得让他感到你无处不在,你对她就要像厕所里的苍蝇对你一样!”
枫叶子脸色一变,一股阴云笼罩了他的干净的脸。
小七赶紧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就像老鼠爱大米一样,老鼠爱大米,呵呵!”
枫叶子开始琢磨为什么自己老是摆脱不了害虫的行列。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你要把她刚刚燃起的火苗给浇灭了,你要离开她,躲避她,弄得她心里痒痒的,让她感觉她的生活没有了你就一下子空虚了,无聊了,这样她就会主动来找你了,一旦她主动来找你了,这样主动权就又回到了你的手里,你就成功了!懂不?”
小七讲得甚是兴奋,时不时地几大滴唾沫喷到枫叶子的脸上,快如闪电流星。这哪里是平时温文尔雅的小七?分明是个情圣!
“听……听君一席话,胜读几本书!可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
枫叶子把小七对他的谆谆教导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小七,只不过他达不到小七唾沫横飞的境界。小七耐心地听完,然后摇了摇头,嘿嘿苦笑了一下:“我根本没机会。”
两个人开始进入沉默。
小河边,树阴下,坐着两个沉默的青年。小七的脑细胞有些麻木,他实在想不出接近那个女孩的方法。枫叶子的大脑细胞倒是在活动,只不过在一遍遍回忆自己“悲惨的往事”。两人的身上都带着烦恼和不快。
小七朝河里丢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枫叶子也朝河里丢了一颗石子,小石子如同长了翅膀似的在水面上轻盈地飞着,沉下去一点,又跃了起来。“其实人生就像这石子,起起落落,但最后还是得沉下去。”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虽然小七觉得问了等于白问,但是他不得不问,因为枫叶子是他的好朋友。
“英雄救美,狗熊成英雄,你试过没有?”枫叶子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冷寂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道流星,指给你曾经迷失了的方向,你会为流星的悄然消逝而悲伤。
不过枫叶子还在,他没有消逝,除非他滚进河里。小七也还在,眼睛里闪烁着比流星还明亮的光芒。
原来她就是小七喜欢的人。穿着一身有些发白了的蓝色牛仔,长长的头发,白嫩的手指和修长的腿,她是个标准的美女,枫叶子心里赞叹着。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色有些惨白,白得让人难过,却让枫叶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哪里经历过,如此的熟悉,却又完完全全想不起来了。她走路的姿态很优雅,却又显得说不出的僵直。
小七就在枫叶子旁边,他正为这么快就找到了她而窃喜,同时又苦思着该怎么进化成英雄。她走在前面,他俩远远地跟在后面。
“枫叶子?”
“我在。”
“一会儿等周围没人了,你悄悄跟上去。”“嗯,我悄悄跟上去。”
“千万别被发现!”“嗯,不会的。”
“等到她背后了你猛扑上去!”“嗯,我扑。”
“你右胳膊勒她脖子左手拽她头发!”“嗯,我右手拽她头发左胳膊勒她脖子。”
“不,你右胳膊勒她脖子左手拽她头发!”“好的,我右胳膊勒她脖子左手卡她喉咙。”
“你个变态你把她卡死了怎么办?”“她死了我报警?”
“你怎么说?”“说你让我右手拽她头发左胳膊勒她脖子。”
“随你了。当然你千万不能用力,嘴里喊:打劫了!”
周围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呆滞地看着小七,口口声声喊“打劫了”的小七。小七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自己钻进去,谁让他老是那么入戏,忘我地入戏。更让小七无法理解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了一声尖叫。
小七傻了。枫叶子也傻了。他们循声望去,女孩真的被人劫持了。一个看上去挺时尚的黄毛嚼着薄荷糖,右手勒着女孩的脖子,左手拿着把亮晶晶的小刀。
小七以为他是枫叶子的朋友,枫叶子以为他是小七的朋友,他们谁都没有问对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赞叹,这哥们演技真好!
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哥们不是在演戏了。女孩的颈部被划开了一条口子,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尖一滴滴地掉着,让人看着心寒。可是,女孩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她只是微微抬着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好像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她的躯体,她的周围没有歹徒,没有观众,却有头上的一片天空,湛蓝的天空。所以,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在微笑,充满希望的微笑。
小七有点怀疑,那女孩神经不太好。
枫叶子记得这个微笑,虽然他说不出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但他肯定他记得,就像他记得小七狡猾的笑,记得爸爸妈妈慈爱的笑,记得老师关爱的笑一样,他觉得体内有一股液体开始沸腾,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有那个微笑。
枫叶子就那么慢慢地走到女孩的跟前,虽然一道道寒光在他的瞳孔里闪动,但是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小七觉得枫叶子疯了,他担心枫叶子会被黄毛一刀捅死或捅伤,可是他仍然默默地站在人群中间,静静地看着。
“你也喜欢湛蓝的天?”枫叶子看着女孩无瑕的眸子说。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湛蓝的天,那样干净,那样纯洁,无论尘世多么烦躁,它永远都是那么宁静,就像静静的大自然。”枫叶子也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语气里带着一分欢快,像是在撒娇的童孩。
女孩说:“你别管我,你快点离开。”
世界仿佛只属于他们二人了。
“我在梦里见过你,你信吗?”枫叶子充满期待地问。
女孩迟疑地看了枫叶子一眼,说:“信。”信字还没有说完,女孩的喉咙就被死死卡住了。
枫叶子感激地看了女孩一眼,他直接用手死死地抓住了刀刃,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刀从黄毛手里拔出来,轻蔑地朝黄毛笑了笑,把刀丢在了地上,然后转过头,看见小七对他笑了,枫叶子也笑了,虽然只微微翘起了嘴角。然后,枫叶子就倒下了,从胸口涌出的红色液体染红了女孩的白色帆布鞋,成为了永恒的印记。
他觉得有一双柔软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是那样温暖,那样光滑,就像自己小时候妈妈拉着自己去逛公园一样,是一种久违的感动。他说不了话,也动不了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天,看着那湛蓝逐渐变深,变暗,然后,一切都燃烧起来,化为了灰烬。
枫叶子的梦做完了,只是他永远无法醒来。
(该文为浙江大学第八届校园文学大奖赛获奖作品,作者时为浙江大学传媒学院2004级新闻学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