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明
窗外又是那种南方夏日午后特有的明亮,白花花的太阳恬不知耻地强奸每个人的神经,亮堂堂地暧昧着。
梦羽横握着一根日本武士军刀般长的手指形干脆面包,很夸张地嚼着。那天,香格里拉饭店的比萨屋里特别安静,静得连配合情调的轻音乐都哑巴了。所以梦羽咀嚼的声音格外响亮。建明总觉得这有点不成体统,想说点制止的话,却又不敢开口,只能老是拿眼神和嘴角示意她。梦羽望着建明,微笑着大声地嚼着,清甜的笑容让藏在里面的轻蔑和挑战意味加倍安全。他知道这女孩是属于有点邪门儿的那种,爱上她是让自己也没办法的事情。
“梦羽,我们谈恋爱已经很久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做我的妻子呢?”
按时间算,三年。从建明开始追求梦羽送来的第一捧玫瑰算起,他们谈了三年的恋爱。对于有些人,时间和玫瑰的意义可以是永恒和炽烈;而对于有些人,只不过一个是度量的单位,一个是鲜花的品种,顶多还可以是一种装饰材料。仅此而已。如果按照旧式结婚的礼俗定要让他们在咬苹果后说点什么恋爱历史的话,他们的相识与相处都属于那种一板一眼的套路。
建明在一家软件技术开发公司里做部门经理,梦羽在一家广告策划公司里做设计师,都属于新兴的“知产阶级”吧。但是,梦羽总说她不靠知识吃饭,她靠做梦。对于那种把棉靴放在钢琴键盘上的行为艺术,她从来都不屑一顾,她说那不是艺术,是矫情。认识梦羽是因为建明的公司要梦羽的公司为他们新的游戏软件《玫瑰劫》制作一个宣传片,而梦羽就是这个宣传片的策划人。据说,这个很成功的策划完全来自于一次心血来潮的胡闹。
那天午饭后,梦羽又开始喝她那该死的咖啡。按说公司里的白领喝咖啡,配着午后办公室里闲散的杂乱是一种很经典的office情结,听说有人叫这个为“小资”。那种优雅地调匀,节制地品味,和最后用洁白的纸巾在嘴角轻轻地一按,留下的淡褐色咖啡渍,都是对“小资”两个字最好的注解。但梦羽的咖啡和这完全不同。她喜欢用直筒的大玻璃杯喝咖啡,调匀是最重要的工序,她总是拿着调匀棒飞速地旋转,几近疯狂。然后她会直盯盯地对着那深黑色的旋涡发呆。她说,之所以要用透明的玻璃杯就是为了要看清楚咖啡的芯子里面到底搞什么鬼,所以她总是等到咖啡冷透了,冷得都分了层了才喝下去。上面的像苦汤水,下面的像沉渣末。梦羽总是觉得,很多事、很多人就像这分了层的咖啡,沉在下面的是那些永远融合不了的东西,而她只喝能够真正相融的东西。她觉得,这样喝得清楚明白,不像那些喝热咖啡的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把搅得浑汤浑水的东西喝下去了。每次倒掉那些咖啡沉渣的时候,梦羽总会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对她说过:“你不知道那芯子里面是什么样子,就永远不会明白它们为什么不能相融。”但她总是没法满意,因为至今她仍然不知道滚烫的旋转的咖啡芯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每天用力地搅,每天用力地猜,可每天都只有失望。每天等着一个答案,日子久了就会觉得离答案越来越远。到后来,就几乎忘了有那么一个要等待的答案,而是把问题本身看成一个永远无法进入的世界,永远地被隔膜在外边。失望久了就不再叫失望,只是惯例而已,惯例不需要感情。
那天她依旧盯着咖啡的芯子看,忽然觉得那像是一朵花,一朵玫瑰花。她经常能收到追求者的玫瑰,却从没喜欢过这种花。也不全为了它被爱情主题炒做得俗滥。更因为它太热烈太富有挑逗感,尤其是那层层的花瓣,旋转着紧紧地包裹住花心,让人眩晕。玫瑰有那么一种特殊的气质,可以让人无条件地被它的艳丽牵着走。而梦羽最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种被迫的感觉,尤其是当这种胁迫来自她的心甘情愿时。她一直拒绝去欣赏玫瑰,她习惯了用拒绝去抗拒被征服。所以她从来没仔细琢磨过这种花,从来没想过玫瑰的芯子里面会是什么样子。那天倒是兴致好,就把案头瓶子里的玫瑰揪了一朵下来,一层层地掰开花瓣,剥到后来快接近芯子的时候,手都抖了。她兴奋也心虚,她觉得自己在脱一个女人的衣服。马上就要接近芯子了,她看到的却是两片皱缩得几乎可以说猥琐的小红花瓣,像旧式女人护胸的红缎子小衣。梦羽知道,只要她轻轻一拨,就可以看到里面的花心。可是,那两片小小的花瓣蜷缩得那么紧,几乎是一种哀求。梦羽手软了,她从不怜悯弱小,但她怜悯无辜。终于,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好奇。看着这朵被剥得秃鸡似的玫瑰,她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呆愣愣地坐着,右手机械地在一张白纸上揉搓着残剩的花瓣。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纸张已经被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虽不均匀却显得格外娇憨可爱。她马上知道该怎样设计那个《玫瑰劫》的宣传片了。淡淡的玫瑰红做底色,淡得掩不住纸张的白,氤氲般地弥散。用只带着刺的光杆子摆出片名的缩写,朴拙利落而又不失挑战感。在右下角用玫瑰叶子做成两瓣错位的微张的嘴唇,不同于传统红唇的性感定义却透着一种特有的灵俏妩媚。
宣传片特别成功,作为答谢,建明亲自宴请策划组的人吃饭。他和梦羽就是这么老土的在饭桌上认识了。
“玫瑰是很俗滥的爱情之花,但俗滥有时也意味着经典。——建明”这写在他送给梦羽的第一捧玫瑰的便签上。
“为什么会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呢?”
“你信教吗?”梦羽避开了建明的问题。
“不信,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你对生活很虔诚。”
建明笑了,温和而明朗。的确,他是个很细心很善良的人,在事业上的成功也并不透着那种盛气凌人的雄才伟略,而只是一种兢兢业业的勤奋和热爱。公司的规模虽不大,却上下一心,和气兴旺。建明那一副方正的脸膛上有一种很柔和的曲线,让人觉得很亲切,很放心。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很沉着的目光,瞳仁黑黑的让人想要躺在里面安睡。生意场上,他不是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主儿,但可以很镇定地避开险滩。他不奸诈却又不失应有的聪明,他善良却又不显迂腐,他宽容却又不至于懦弱。可对梦羽,他总觉得没着没落的,虽爱她却又惧着她几分,虽惧着她却又忍不住要全心全意地疼她。不是梦羽对他不好,但这女孩实在太过聪明伶俐,太爱让人出乎意料。她有那么一种能力,可以让他一步步地跟随她走,却又不露丝毫痕迹。也并非她心存狡诈,因为她实在没有狡诈的必要,这不过是她的一种习惯了的生活方式而已。只是她身上一种潜在的气质,有时连她自己也未必注意到。她大大咧咧,甚至疯疯癫癫,建明只当她是个孩子。但是,她会突然静下来,特别温柔地望着他黑黑的瞳仁,轻轻地摇着头,缓缓地眨着眼,嘴唇的轮廓清晰而平和。这时候,建明又会觉得仿佛像个孩子的是他自己。有时候,建明会觉得梦羽就是属于他的,而有时又会觉得她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世界,一个他永远都不可能走进的领域。
“梦羽,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我说过我喜欢你吗?”
“那你为什么还做我女朋友呢?”
“大概因为想嫁人吧。”
两人并肩坐在一片河滩上,身子下面的碎石子凉凉的可爱。梦羽偎着建明,一手拿着一根细长细长的芦苇,轻轻地扫着他的脚丫。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刚入秋的天气还散不去那股子暑热,夕阳悬在远远的河沿上,红红的一个薄片儿悄没声地贴在青锅底子上,四周没有光晕也没有霞彩,显得有点单弱,怪可怜见儿的。
“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啊,我要是嫁人,就嫁个像你这样的人。”
建明有点惊讶,虽说他们是恋人,可是建明对于梦羽的心思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他真的没想到这个答案可以这么轻易地得到,好像是理所应当似的。他显得有点激动,抬起脸望着梦羽。她也俏皮地看着他,咯咯地笑着,好像拿着个大红苹果逗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却又像是个毫无心机的小孩直言不讳地要苹果。
“梦羽啊,你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说着玩啊!”
建明的眼里有点苦楚,涩涩的,有点疲惫。梦羽的心突然震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有点吃惊。嫁人!嫁人?好像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曾经在一个烂石堆旁问过她相似的问题,或许没有问过,只是她自己设想他问的时候她该怎么答吧。抑或从来就都没有过那么一个人呢。她有点恍惚,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真的?说过的,见到的就是真的吗?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很累,好像一个人在茫茫然的大漠中走了很远很远,但大漠里根本没有方向可言,所以并无所谓什么是很远很远。她只是走着而已,似乎等待着什么,但这等待却又没有时间的上限,于是她怀疑等待本身。梦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想过那个关于等待的故事了,很久很久没有去想那个等待中的人。那一切都似乎遥远得不可触及也不可理喻。但是,当她的手碰到身子底下的小石头的时候,她心里的一个角落忽然松动了一下,扬起一点灰尘,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动静,但实际上她知道,那个角落——那个被她封得严严实实的角落,已经崩塌了。
大学里,梦羽是中文系的,选择搞广告是因为她觉得对色彩和形状的感觉要比对文字更灵敏些。但是,这个原因她只对郭川一个人说起过,对其他人,她只是恶狠狠地回答,因为广告赚钱。她不拘小节,却唯有对艺术的敏感是近乎苛刻的一丝不苟。她甚至不允许那些不太懂艺术却又很想和她聊聊艺术的人品评什么,那种清高和霸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一张娃娃似的脸,早就把人都得罪光了。所有认识她的人一提起她,都是同一个评价:这女孩,邪兴。也不怪人家这么说,她为人看着特随和,整天笑嘻嘻的,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知道愁的样子。点头之交的人都以为她属于那种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但只要谁和她稍微走得近一点,说的话多一点,就马上发现她是一个锐利无比的人。她的眼睛似乎能看见你骨头里想的东西,一针见血的评价说得温温软软,过后想起来让人冷得牙齿发酸。而这寒冷唯一侵袭不了的就是郭川。因为郭川是一只候鸟,他天生飞翔在寒冷以外。但他不是那种被温度驱赶而往返于两个家乡的候鸟,他只飞单程。一旦认准了它的家,就一头扎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他说过,只有找到那个归属,才真正找到他的温暖。梦羽哭着骂过郭川:“你去找吧,找你那混蛋的冰天雪地的温暖吧。”梦羽没说错,郭川找到的温暖在冰天雪地的东北,荒凉的大东北。他说那是一个可以让他感觉活得实在的地方,而江南的太阳照得他觉着自己是个透明的鬼。
我的蹄声响在十里外
自来熟的爱情,是
识途的老马
比萨屋里依然很静,梦羽看着建明把那只为她特制的钻戒摆在自己面前,钻石的光芒有点让这安静显得突兀和倾斜。她拂了拂额头,又想起了郭川曾经写在书的夹缝里的这首歪诗,想起了他们那段自来熟的爱情。他们是在学校后门一家简易的兰州拉面店里认识的。那是冬天,拉面店的生意特别好,店面不大却热气腾腾地勾着人往里钻。桌子上垢着一层油泥,但老板娘特别热情,拉面的味道也实在是好。牛肉块大得让人总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很有成就感。那天特别冷,梦羽穿着白色的紧腿裤,短式淡褐色毛皮大衣,鸵鸟似的就进来了。这种店里大多是男生的天下,女孩子总不是嫌脏就是嫌乱,吆三喝四、乌烟瘴气是这里特有的亲切。梦羽挺喜欢这儿,她觉得在这么一帮人中间吃饭好玩。随兴吹两声口哨,打两个响指,然后看着白花花的热气从大碗里涌出来把眼镜片糊个严严实实,扎猛子似的把头埋进面里,太惬意。那天她也是怀着这种享受的心情走进去的,临桌一帮男生在大谈将来如果有钱去什么地方好。从夏威夷到冰岛,从西班牙到委内瑞拉,要多离谱有多离谱。梦羽却只是撇着嘴,她最最厌恶这种把庸俗当浪漫的格调。
“什么有钱没钱,真想去的地方还管他有钱没钱。我就想去东北,就是扒货车我也要去。”说话的人本来一直闷头吃着拉面,他的碗里有一大堆绿绿的香菜,把整个碗都铺满了。梦羽心里一颤:东北!她看了一眼那个侧面长得像猫鼬一样伶俐的家伙,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也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低头把剩下的面吃完,抹了抹嘴巴走到梦羽对面说:“记住那些好吃的香菜,我叫郭川。”转身晃晃悠悠地出了店。后来又在校园里遇到,才知道他也是中文系的,只是不同班。
有一点留心这个人之后,梦羽才发现郭川很少来上课,但总是能看到他在校园里急匆匆地走来走去,却又完全不是在赶时间,因为他永远很空闲。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梦羽也不知道。他是个看上去嬉皮笑脸的活宝贝,但梦羽说过,这小子从来就没怎么正经笑过,他脸上的那种笑啊,都跟打水漂儿似的,糊弄自己玩的。
他从来都没说过要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她也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这个称呼的问题。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他们理所当然地属于对方,却也理所当然地属于自己。校园里依然是独来独往的郭川和我行我素的梦羽,但是他们知道,他们是在一起的。兴致好的时候,郭川带着梦羽骑车到很远的河沟边钓虾。他用钢针和细线把虾骗上来,娴熟得很。月亮底下,他赤裸着上身,盘着腿认认真真地烧一堆火烤虾。木签子都是梦羽找来的小棍子,用铅笔刀削得尖尖的、光光的。虾儿穿上去银白剔透,凑在火上慢慢变红,郭川的眼睛馋得放光。
“这没意思,我要是去了东北,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打狍子烤给你吃,那才带劲呢。”他把虾一只只地揪下来扔进嘴里。火光映着他的胸膛,黑红黑红的,下巴的棱角也分明了许多。一种男人汉子的野劲儿突然狠狠地抓住了她,让她想抱上去,把他撕碎。她想象着在大雪皑皑的山林子里,烧死在这滚烫的胸膛上,该有多美。梦羽呆住了。
“你真像我家乡的人。”
“是吗?你家乡在哪里?”
“在东北,在一条大江边上,松花江你知道吗?”
“真的吗?你是东北人?我们以后一起回去。你回家,我也回家。”
梦羽当时没明白,为什么郭川说他也回家。很多年后,她想起他总是在校园里闲逛的样子,终于明白了,他那时候是在专心致志地找他的家。他是一只候鸟,他找到的答案是东北。郭川曾经无数次地向梦羽描绘了他如何去内蒙古草原开辟一个牧场的伟大蓝图,以及怎样地戴起狗皮帽,高声叫骂着“他妈的”在东北的白桦林里打猎糊口的宏伟计划。他甚至都预算好了,就算跑到最远的乌苏里江去游个泳也只需要每天省下一块钱伙食费省一年。
后来他终于去了,和那个几乎长在他后背上的吊儿郎当的书包一起去了东北。梦羽曾经想过要和郭川一起去,但是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的她太清楚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愚昧与质朴同在,野蛮和豁达并存。那里的制度陈旧不堪,懒惰已经成为人们骨髓里没法拔出去的硬刺。广告艺术到了那个苍凉的世界里,只能死路一条。但她拦不了郭川,不是因为谁比谁更固执,关键是梦羽明白郭川属于那里,而她不属于。
梦羽知道自己也曾无法抗拒那种茫茫雪原上秃立的大杨树,也曾拜倒在那种把骨头冻成铁的寒冷中,也曾为那打着旋儿拖一声干哑的嘶叫的鸦群而心醉神迷,也曾被那血红的夕阳咕咚一下掉进黑夜里的悲壮而震撼。但是,她无法忍受那里血淋淋的愚昧无知,无法忍受那里不知廉耻的贫穷,无法忍受那里与生俱来的奴性。她爱郭川,但她也爱广告,她爱这种和商业背靠背的艺术。她需要一个流通新鲜的世界,而东北拥有的只是周而复始的死寂的沉沦。但她知道,郭川必须去那里,他的文学他的诗在西湖水性的涤荡里只能被溺死。他们曾经在断桥等待一场不可预期的落雪。她记得起漆黑的夜里郭川孩子般的呼喊,冰冷的栏杆上郭川毫不掩饰垂下的大滴的眼泪。那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的哭泣,动天坼地。
“跟我一起走吧。做我的妻子,跟我走吧。”郭川从不恳求,但那次他哭着抱着梦羽,几近哀求。这是他在水乡唯一的牵挂。梦羽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们就是在一个堆满碎石头的空地上这样抱在一起。她没有眼泪,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石头,想起郭川生日的那天。她把自己扎成一个毛刺刺的稻草人,戳在落日的下巴底下,看影子一点点地拉长。她说,她要做他的守望者,一辈子。原来那个生日早已预言了一切——守望意味着已经永别。郭川不是一个适合做丈夫的人,而她也不会嫁给除他以外的男人。他们都是只飞单程的候鸟。只不过梦羽先找到了家,然后找到了所爱;而郭川先找到所爱,后找到了家。候鸟必须飞向家,哪怕家里没有相伴相随的另一只候鸟。所以,梦羽只能守望这只单程的候鸟,一辈子。
“我的生命在路上,在寻找中受着时间的驱赶。”郭川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再也没有音讯。只留下一首诗的结尾:
北方在闹蝗灾!
那些受驱赶的燕子们
影子在地上被抢收的镰刀割裁
运回南方一火车皮的麦穗
作为报酬
日头在明年的春天
硬邦邦地变成花盛开
钻石在建明的手中闪闪发光,每一种东西都有它致命的软肋。钻石坚硬无比,但是烧了以后也不过成灰。所以,如果钻石碰上了它命里的那团火,就只能毁灭。玻璃杯里的咖啡又冷得分了层,梦羽明白了:无论咖啡的芯子里面是怎样的,终究有一些东西无法相融。那种无法相融是本来就存在的,和芯子无关。不能相融的东西,就应该被扔掉。她和郭川都很清楚,什么东西该被扔掉。
梦羽终于把戒指放回建明的手里。
“为什么?你说过要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啊!”
“对,我是说过,前提是我想嫁人的话。但现在,前提被推翻了。”
梦羽轻轻地抚着建明的脸,一张柔和而又明朗的脸。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一开始就只跟着玫瑰的花瓣不由自主地往下旋,却一直不知道那芯子是什么样子。所以,你永远也不明白,如果我真的爱一个人,可以想他想到要去倒立。我的爱情是一个万劫不复的颠倒的世界,而你从来不曾属于那里。”
(该文为浙江大学第八届校园文学大奖赛获奖作品,作者时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2001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