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洞之下黑乎乎的，一股冷风自下而上猛蹿过来，掀起他的袍角衣摆在风中张扬，像盛开在暗夜里的玫瑰，凄美诡异，而那脚下的黑洞却像地府里无底的深渊在吸附人们的灵魂，一点一点蚕食。
我紧紧趴在城墙面上，一只手牢牢抓附着城墙边角还算比较结实牢固的墙砖，一只手则牢牢抓住他的手。
眼见着那几个黑影逐渐逼近，好像暗夜里前来索命的鬼魅。
“你现在放开我逃走还来得及，他们的目标是我。”姬玉依旧是冷冷的语调，不得不让我佩服生死攸关时刻他竟然如此冷静自持，连眉头都不曾眨一下。难道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吗？还是由不得自己在乎？念及此，不由得让我心疼这个饱经沧桑或许已经尝遍人间冷暖的少年。
“不，我不会独自逃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话语一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这又是何必？我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犯得着与他生死与共？何况他们家的家事关我何事？我犯得着趟这趟浑水？喔，不，比蹚浑水严重多了，是丢掉性命！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总不能出尔反尔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如花少年在自己面前死去吧，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我凭良心真的做不到独自求生。
他听到我的话时，眼眸明显亮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像烟花绽放过一样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你------”他的话语里终于显出一丝暖意。
“别说废话，抓牢了，保存体力！”我打断他的话，几乎是命令道，另一只手紧紧钳紧墙砖，想着办法把他拉上来，可谈何容易，我毕竟是女子拉着一个体重大于我的男子，体力明显不济，别说拉他上来，恐怕就这样拉着他也支撑不了多久。
汗水一滴滴滴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滴落在他的额头上，手腕上的力量在逐渐减弱，时间在一点一滴逝去。
那几个黑影终于靠近，觉察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今晚是肯定能完美交差了。”
我咬了咬牙，斜瞪了他们几眼，本来想着骂上几句过过嘴瘾，后来发现我连骂的力气都省不出来，因为我把我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拉姬玉的右手上了。
眼睁睁看着那群人逼近自己的脚步，我心想，这下死定了，不知现在身在何处的刘章明日会不会找到自己的尸首，会不会伤心难过，想到这些，心下难过，转首看了一眼姬玉，他竟是笑着，眼眸里波光潋滟，嘴角斜斜划着优美的弧度，在夜色的映衬下像一朵怒放的黑色罂粟。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孩子真是绝望伤心糊涂了，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定是吓傻了！
“去死吧！”为首的一个男子伸出大掌，欲连同我将我们拍进那无边的黑洞里。
我闭上了眼睛。
“啊！”谁的声音？我没叫唤呀，再看姬玉，他仍挂在我手上，像一只蝙蝠，只是终于带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估计也在揣测发生了什么事。
半空中飞旋的玉箫在一个人的手里戛然而止，那人高高立在城墙之上，背后是升至中天的明月，月白的袍子在夜风里放肆张扬，偶尔随着纷扬的墨丝划过泠然生寒。
是“明日”！我几乎要大叫起来，重新燃起生的希望，手臂似乎又注满了力量，牢牢抓着姬玉的手。可他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里？
“又来一个管闲事的？”为首的男子很不悦亦很不耐烦地望了一眼明日，向前挥了挥手：“一并杀了，省得碍眼！”
后面几人应声而起，一拥而上。
明日重新执起玉箫轻身跃起，似从月宫飞来，轻轻落在来势汹汹的几人中周旋打斗，空隙间望了一眼紧咬牙关力气将耗尽的我，提醒道：“快放开他，不然你也会摔死！”
“不！”我倔强地回答，可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死命地抓着姬玉的手。
我头紧紧伏贴在城墙地面上，已看不清姬玉的神色，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我一个陌生人，你又何必舍命相救？连我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有浓浓的哀伤在四周蔓延。
他的话又让我心疼了一下，没来由的哀伤。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反握住他的手力道又加紧了几分。
”公子！我来晚了。“一个身着黑衫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瞥了一眼黑洞里的姬玉，就要冲过来拉我们，可惜又被那群人缠上，分身不得。
明日倒是机警，将缠斗在自己身边的几人引至那黑衫少年身边，得了空，拉了姬玉出来。
我瘫躺在地上，手臂酥麻已毫无知觉，望着满天星辰暗自庆幸自己又活过来了。偷偷望了一眼刚才姬玉掉进去的那个黑洞，顿时头晕目眩，心惊胆战，这城墙是有多高啊，透过“黑洞”看，下方来来往往穿梭的人流竟如蚁虫般来往蠕动，这要是掉下去，不粉身碎骨，也脑浆迸裂。念及此，脊背生凉，真真后怕。如果我刚才看到这幅场景，可不敢保证仍会死死抓住姬玉不放了。
等我恢复体力，重新坐起来时，明日已与那黑衫少年将那些人击跑了。
而姬玉正目光炯炯地审视着我，仿佛在审视一个初见的人间异类。
我被他的这番打量弄得浑身不自在，心中一个激灵，莫非被识破女儿家的身份了？急忙俯身检查自己的衣装，除了有些脏还是规矩整齐的，再摸一下头发，也没散乱，仍是头巾紧紧束着。那是哪里不对劲了？心底暗暗有些心虚，微微垂下头，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尽管他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些来。
那个黑衫少年见那群人落跑已远，急忙围至姬玉身边问长问短仔细查看有无受伤，姬玉也不嫌他哆嗦，却也不回答他的一连串问题，只任他来回摆弄掀开自己的衣服查看有无伤情，亦只一味地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姬玉开口问道，仍恢复之前冷淡的模样，那语气就像我们平时在集市上随便逛着随口问下路过的摊贩他的货品价格几何，随意至极，全不在意上心。
“窦------”我本是脱口回答，完全无意识，但好在我反应够快，立觉不妥，停顿咳了几声，方镇定自若回答道：“窦房。”省去一个“漪”字，方显得像个男子名讳。但愿不要被他瞧出端倪。
微微撇过头，无意间瞥见迎风而立站在一旁的明日嘴角划过一丝清浅的弧度。
“窦房。”他看着我，重复默念，似在反复咀嚼这两个字，难不成被他发现什么了？
“我以后就叫你阿房吧。”他看着我说道，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巧的月牙弯刀，刀鞘上细细雕琢着奇怪的花纹，似字又像画，刀柄上镶嵌着三颗血红的玛瑙玉石在夜色里泛着红色的光泽，一看就知此物非寻常人家所有。
他见我面露诧异，解释道：“今日你舍命相救，我无以为报，谨以此贴身宝刀赠予你，愿与你义结金兰，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这这怎么使得？太贵重了。义结金兰？这-----”我刚要推辞，被他黑衫少年瞪了一眼斥道：“你这小子真不知好歹，能和我们公子义结金兰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倒好，还敢推辞？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这位公子是谁啊？你知不知道------”黑衫少年连珠炮的一顿数落，弄得我更加自惭形秽，幸好被姬玉一个眼神震慑住，不然指不定他要数落我到多久。
“黑鹰，阿房以后就是我的义弟了，你不得对他无礼。”姬玉瞅了那黑衫少年，沉声吩咐道。
那叫黑鹰的黑衫少年很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乖乖闭上嘴巴不再插话了。
“你还是收下吧，不然，我此心难安。”他语气依旧淡淡，大概他生来就是如此吧。
我忐忑不安接过宝刀，欲言又止，终于红着脸问道：“那义结金兰要不要堆土盟誓？要不要斩草焚香？要不要歃血同盟啊？我------我晕血，还怕疼。”我听说“拜把子”也就是所谓的“义结金兰”都很麻烦的，还得磕头指天誓日，最主要的是还得“歃血”，我从小怕见血，流个鼻血都得晕半天，何况还很疼，我很讨厌这些的。
此语一出，他们三人齐齐愣住，停了半刻，连一向冷淡的姬玉也忍俊不禁，哑然失笑，黑鹰更是笑得酣畅淋漓笑得直不起腰，唯有明日双手执箫，依旧冷冷，只是难得嘴角弯起一抹弧度随即平复如初。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彼此交换信物做个凭证即可。”姬玉脸上终于又多了一种表情，叫“笑”。
信物？我仔细琢摸着，我身上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阵，什么也翻不出来，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下，手再伸进袖袋里，仔仔细细搜索掏了一阵，终于抻出一方皱巴巴的素色绣牡丹花帕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姬玉问道：“这个可以吗？”
三人盯着帕子又同时愣了足足一刻，同时大笑。
好吧，连姬玉和明日都掌不住了狂笑不止，唯有我噘着嘴，像犯了大错似的低着头，双手来回绞弄着这方帕子。心里想你们还别瞧不起这方帕子，这可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好生央着元儿亲手为我绣的，别人要我还不给呢，给你是瞧得起你。
我本想把帕子再收起来，谁知被姬玉一把夺过，止了笑意，道：“我勉为其难就收下这个吧。”又盯了我一会儿，道：“你们------这里的男子都喜欢拿帕子赠人吗？”
我早料到他不是京城里的人，因为他方才躲避追杀时显示出并不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可也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啊？明显不了解这里的习惯风俗人情啊，哪方的男子喜欢以帕赠人啊？
我摇了摇头，解释道：“因为我身上只有这个。”
他点了点头，笑道：“阿房，既然我们已结成兄弟，应如影随形，不如你随我回去，我保你荣华无边。”
我明显听得身边的明日一声冷哼。
姬玉转首望着明日深深一抱拳：“方才多谢兄台仗义搭救，只是刚才急于拜结义弟，无暇顾及兄台，望海涵谅解。”
“无妨。我本意亦不是来救你的。”明日倒言简意赅，好像懒得与姬玉答话。
我望了明日一眼，冲有些恍神的姬玉笑笑道：“我还是随这位明日公子回去吧。我们很是熟识。”
我着急回去找刘章，姬玉被人追杀已自顾不暇，明日兴许可以帮我。
“那好，我也不便再强人所难，后会有期，就此别过。”姬玉冲我和明日拱了拱手，携着黑鹰逐渐下了城墙，行至半途，突然回头，冲我喊道：“阿房，如有需要为兄之处，拿信物至驿站来寻我。”
我高声回应了一声，他方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