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漆黑的天穹里布满了零落的星辰,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于空中,淡淡的月光像轻薄的纱,朦朦胧胧,飘飘扬扬,铺映在太液池里,像撒上了一层碎银,晶亮闪光。
我坐在永巷住处的屋脊上,眼见一颗流星闪过,一眨眼,又在无边的天际远处消逝。
珍儿已逝去大半月有余,在这大半月里,宫中纷纷传说珍儿是妖孽转世,才会在逝去时天生异象伴有红花,又有一说珍儿是含冤而死才会感天动地天现红花欲在沉冤昭雪,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每至晚上,宫人们必定结伴而出,唯恐遇见所谓“异象”。
此现象愈演愈烈,以至于夜值的宫人晚上能不露面就不出来,耽误了许多差事,相关人等又互相推诿扯皮,推卸责任,又生出许多事端再推说妖魔作祟,搞得众人人心惶惶,寝食难安。
恰逢三日后太后寿诞,特颁下旨来命内务司在宫里宫外好生操办,务必胜于往年的隆重热闹来冲冲最近宫里的煞气与晦气。
远处,璀璨的烟火在半空中依次炸开,变成一朵朵绚丽无比的花卉,随之又缥缈远去,觅不得半点痕迹。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帕子上的牡丹金色五彩丝线在烟火的照映下,熠熠发亮。打开帕子,一枚大红色的结双穗缨络静静卧在其中。
“珍儿。”我呢喃道。一只手自上而下轻轻摩挲。心中默念,这是珍儿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不由得鼻头发酸。
茂茂密密的草丛里蛐蛐唧唧而鸣,只吵得人心烦意乱。
“漪房,你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让我好找。”刘章长身玉立,站在重重暮色的桂花树旁,一身青衫随风扬起,飘逸出尘,丰神俊朗,细看之下,俊眉飞扬,顾盼神飞,仰视着屋顶之上郁郁寡欢的我。
未待我回答,一个轻身跃起,与我并排坐在屋脊上,仰首看见满天繁星,叹道:“天地为盖,星辰满目,不想屋顶上的景致竟是这样美,难怪你爬这么高也不怕摔下。”
见我并不答话,转首一眼瞥见我手里的红色缨络,收了收方才飞扬的神色,动了动唇,终是未说什么,只默默陪着我一起仰望暗色天际边偶尔划过的流星。
良久,方道:“漪房,我们今晚出宫玩好不好?”
我满是讶异,只愣愣望向他道:“上次出宫闹了那么一出,幸好有惊无险,这次我可是万万不敢了。”
一想起上次宫外遇劫一事,仍心有余悸,冷汗涔涔。幸好有明日教主及时搭救,如若不然,才是后果不堪设想。念及此,心中感念我的恩人明日,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上次他赠予我的玉箫我还好生收着呢,只是如此贵重之物,收在初次相识的我这里着实不妥,还得寻个机会还给人家才是。
“你当真不去?”他只含笑看着我,循循诱惑道:“太后寿诞在即,大开京城夜市三天,今日恰是第一天,必定异常隆重热闹。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你见过的没见过的,应有尽有,皆聚在今夜之京城。”见我不动色,又絮絮介绍了好多京城里的名吃杂耍,然后蓄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偷瞧着我的神色。
我愈听愈心动,心里不安分的东西又蠢蠢欲动起来,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去!怎么不去?”
今夜的京城不同于花朝节那次,到处都绽放着五彩缤纷的焰火花朵,此起彼伏,绚丽夺目,只看得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连摊贩们的卖力吆喝叫卖声都隐在人们的欢声笑语里,再听不清晰。
刘章只拉着我来回乱转悠,尝了几口孝仁坊的团子,咬了几嘴泰安坊的十色汤圆,品了几只明义坊的花色馄饨,只吃得我圆肚滚滚,撑得打嗝,他还不罢休,又买了两串太平坊的两只糖画,一只“嫦娥奔月”给我,一只“后羿射日”他擎着。
我咬了一小口“嫦娥”的袖子,糖屑簌簌而落,粘的满嘴都是。
刘章只擎着他那只“后羿”,也不吃,只笑眯眯地望了一眼与他并肩而走身着男装的我,指着我捧腹大笑道:“哎呀呀,我何时养了只花猫?”未待我发问,又围着不知所以然的我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悠悠然自笑自答道:“不错,不错,倒是只可爱的花猫,本公子甚是喜欢,甚是喜欢。”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我一转身刚好从卖铜镜那里一眼瞥见自己的窘样,一下顿悟,佯装恼怒,抬手就打,“吓得”刘章笑得愈发张狂没了人样,拔腿就跑,却是拿出无赖模样,拿来来往往的行人做挡,东躲西藏,左右乱窜,让我来回乱扑,怎么也抓不着。
“臭蟑螂,有本事你别跑啊!”我气急败坏,双手叉腰冲着他大叫。
刘章躲得我远远的,长眉一挑,冲我勾了勾手指:“你有本事倒是来抓住我啊!”
我跺了跺脚,向上捋了捋袖子,就往前追。
忽闻前方有人大嚷:“淮南王进京,闲杂人等避让!勿要挡道!让开!让开!”街上行人纷纷急忙闪身至路边避让。
我避让不及,眼见着一匹赤色烈马就要从我身上踏过,说时迟那时快,刘章一个旋身将我拽至一边,紧紧护在怀里。
我惊魂未定,只瞥见那匹赤色马上高高端坐一红色深衣的少年,身后紧随了两列人马,两列人马之前似是领头的人物的一傲慢青年男子在快速经过我身边时,还不忘狠狠瞪了我一眼,抛下一句:“没有眼色力劲儿的狗东西,活该应被踩死!”
刘章气不过,要上前理论,我一把拽住,安慰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望了一眼远去的鲜衣怒马扰乱行人的少年,问道:“那是何人?京城之内竟如此嚣张?“
刘章看也不看,只冷笑道:“淮南王刘长,我那所谓的’七叔‘,岁数比我小,脾气和排场倒比我还大。”
淮南王刘长,我听宫里的老人提过,是先帝第七子,其母赵姬早逝,自幼由吕太后抚养,形同亲母子,甚得宠爱。他此次进京,想必是奉召来贺太后寿诞的。不过纵然他再受恩宠,亦不能住在宫中,只能与其他藩王一样宿在藩王设置在京城里的驿站。
“倒是别让辟阳侯撞见他才好,要不然就有好戏看了。”刘章以手抚下巴,意味深长说道,满脸幸灾乐祸。
“什么意思?”我疑惑不解地望着他。难不成与太后最为亲密的辟阳侯还与这嚣张跋扈的淮南王有什么过节?
刘章恍过神来,笑了一笑,道:”没什么。我们去前面逛逛吧,今晚玩个通宵。“
通宵?我苦笑,明日我还要当值,太后寿诞许多事宜需要处理,我可是不敢玩这么久,不然明日白日昏沉,少不得挨骂。
刘章只挽着我的手往前走,眼见前面一大群人围堵在一起,不时从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