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临街。
入夏以来,小商贩就像惊蛰后的虫子,四处窜动。一条街,因为他们的到来,变得熙来攘往,一派热闹景象。
凌晨,约摸两三点时,便听到那些超载的车辆像飞机般驶过,沉重而又疯狂。
四点左右,马路上开始传来扫大街的声音,“唰……唰……唰”缓慢而又均匀。
五点,窗户对面的移动塔上,搭窝已有半年多的喜鹊起床了,和天底下所有的妈妈犯一个通病,喜鹊妈妈也极其唠叨,不知是为了叫醒酣睡的小喜鹊,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它从这里蹦跳到那里,从窝外蹦跳到窝内,叽叽喳喳,很烦躁,公鸡打鸣的事儿全让它抢着干了。
六点多,从远处渐渐传来了卖报声:“日报晚报消息报,卖报卖报!”
七点多,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卖西瓜了……卖西瓜了!”像是一声炸雷,霸道地惊醒我原本就并不香甜的梦。心脏,被惊扰得紧缩在一起,若是可以挪动,胆小的它可能会躲到肺后面去。
这个卖西瓜的,正是我想说的人。
瓜贩,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粗糙男人,皮肤又黑又花,且脸上疙里疙瘩。寸短的头发因为茂密,直连到两腮,让人分不清头发和胡茬之间的界限。整个脸上,除了尚且可以分辨的五官之外,剩下的尽被那些黑糊糊的毛发茬子所占据。
中等的个头,穿着一件横条的圆领衫。许是穿得太久,衣服已经分辨不出颜色,只能用“脏色”形容。他不停地用塑料拖鞋裸出的脚丫,来回磨蹭宽大短裤下稍显弯曲的双腿。不惜力的叫卖,使厚笨的嘴唇两角聚集了许多白沫……
每天,他在人们休息时大喊大叫,我对他真是“恨之入骨”!
一天,恰逢周末。正午的骄阳烤得大地发软。炎热的天气,令人们放弃出门的念头,都躲在家里午休。此时喧闹的大街,比平时寂静了许多。
“卖西瓜了!卖西瓜了……”那刺耳的声音又从楼下传来。
“喂!你不长眼睛,人都在睡觉呢,你吵什么吵?”
二楼的窗户,一个女人探出头愤愤地喊道!
嘿!还真管用,叫卖声戛然止住!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约摸过了十分钟左右,忽然一声:“卖西瓜了!”叫声比原先更加“惨烈”,仿佛是临死前最后一声呐喊!又过了十分钟,“卖西瓜了!”……
就这样,瓜贩报复性地每隔十分钟泄愤地喊一次,继续午睡是不可能了!我站在窗前,想找一块瓜皮趁他再叫喊时,奋力砸下去!可瓜皮尚未找到,他的叫声却先喊了出来。我急中生智,在楼上学瓜贩的语气,也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卖西瓜了!”
顿时,瓜贩像被定格了一样,躲在树下一动不动。等他反应过来,开始寻找我时,我已经“撤”回卧室,趴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了。
老公倒不像我这般注意瓜贩这么多细节,并且经常买他的瓜吃。一次,我们下楼买瓜,看着瓜贩用双手提着杆秤,不停擦汗的样子,想起恶作剧,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瓜贩迷惑地看着我,我慌忙掩饰:“可以把瓜送上楼吗?”
瓜贩殷勤地回答:“行,行!我儿子会帮你拿!”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从街对面走了过来。瓜贩又用商量的口气对老公说:“娃娃还小,肩膀嫩,把瓜分两次扛行吗?”说话中间,无不流露出对儿子的万般疼爱。此时,他俨然是个慈父。令人无法与那个报复心强,惹人讨厌的瓜贩联系到一起。
“可以呀,我帮他拿!”老公忙说道。
傍晚,瓜几乎卖完了!瓜贩也收拾着农用车,打算回家。
一抹夕阳照在他的身上、脸上,使他的肌肤愈发显得黝黑。他往皲裂的右手上吐了口唾沫,咧着嘴开始数钱,各种面额的钞票,捏在汗津津的双手里,被揉得皱巴巴的。钱数得越多,他嘴就咧得越大,数着数着,连牙床都笑得露出来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瓜贩的儿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不耐烦地向远处眺望着。他有着清瘦的脸庞和白皙的肤色。如果不是相似的五官,真不敢相信他是瓜贩的儿子。想必,年轻时代的瓜贩也是如此模样吧?
农用车终于发动了,冒着黑烟,突突突地开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