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曾记当年战国时,子胥弃楚远奔驰。
今朝云召逃亡走,同为亲仇义不辞。那尚师徒拦住云召,喝道:“唗!反臣,你要往那里走?”伍云召睁开怪眼,怒目扬眉,大叫道:“我有大仇在身,尚将军不要阻我。我此去少不得后会有期,也见你的情分。”说罢,提枪撞阵便走。尚师徒拍马追来说:“反臣那里走!”照后背一枪搠来。云召叫声:“不好!”回转马头也是一枪刺去。两下双枪相接,大战八九个回合。尚师徒那里战得过,竟败下来了,云召也不追,回马往前而走。那尚师徒又赶上来了。这伍云召的马,是一匹追风千里马,难道走不过尚师徒这马么?原来尚师徒这匹马是龙驹,名曰呼雷豹,其走如飞,快似千里马一般。这马非但快,就是与人交战,此人败下去有数里之遥,尚师徒拍马一下,其马如飞而去,倒赶上败将之前。若与人交战战不过,那马头上有一把黄毛,把手将毛一拔,那马大叫一声,别的马听了,就惊得尿屁直流,把坐上将军颠了下来,性命难保。就是尚师徒这枝枪,名曰提炉枪,也好不利害,若撞着身上,见血就不活了。所以云召见尚师徒追上来了,想走走不脱,知他这枪又利害,只得复又带转马头,大喝道:“尚师徒,你既败下去,又赶来做什么!”尚师徒也不回言,把枪劈面一刺。云召即把枪一架,当啷一声,那尚师徒倒退一步,大怒叫道:“反臣,好家伙!”当的又是一枪。云召把枪一迎,两下又战了十多个回合。尚师徒到底战不过,只得将马头上这把黄毛一拔,那呼雷豹嘶叫一声,口中吐出一阵黑烟。只见云召坐的追风马也是一叫,倒退了十余步,便屁股一蹲,尿屁直流,几乎把云召从马上跌了下来。云召心慌,忙将手中枪往地上一拄,连打几个旺壮,那马就立定了。尚师徒见他不跌下马,把枪又往上刺来。云召把枪相迎,两个又战了七八合。尚师徒那里是伍云召对手,看看又战不过了,尚师徒又把马头上的毛一拔,那马又嘶呖呖一声叫,口中又吐出一口黑烟,望云召的马一喷,那追风马惊跳起来,把头一竖,前蹄一仰,后蹄一蹲,把云召从马上翻跌下来。尚师徒把提炉枪刺来,只见前面有一个人,头戴毡笠帽,身穿青布短衫,脚穿蒲鞋,面如黑漆,两眼如铜铃,一脸胡须,手执青龙偃月刀,照尚师徒劈面砍来。尚师徒大惊,便说:“不好了,周仓来了!”带转马头,往后飞跑而去。那黑面大汉步行,那里赶得上,云召在后面大叫道:“好汉!不要去赶。”那人听得,回身转来,放下大刀,望云召纳头便拜。云召连忙答礼道:“救我的好汉是谁?请通名姓,后当相报。”那人叫道:“恩公听禀,小人姓朱名粲,住居南庄。我哥哥犯事在狱,亏老爷救释,此恩未报。小人方才在山上打柴,见老爷与尚师徒交战,小人正要相助,因手中并无寸铁,只得到寿亭侯关王庙中,借周将军手中执的这把刀来用用。”伍爷大喜道:“那寿亭侯庙在那里?”朱粲道:“前面半山中便是。”伍爷道:“同我前去。”朱粲道:“当得。”伍爷上马,同了朱粲来到庙中,下马朝寿亭侯拜了几拜,祝告道:“先朝忠义神圣,保佑弟子伍云召无灾无难。云召前往河北,借兵复仇,回来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祝罢,抬身对朱粲道:“恩人,我有一言相告,未知肯容纳否?”朱粲道:“恩公有何见谕,再无不允,请道其详。”伍爷道:“恩人,我有大仇在身,往河北存亡未保。”说罢,把袍带解开,胸前取出公子,放在地下,对朱粲道:“我伍氏只有这点骨血,今交托与恩人抚养,以存伍氏一脉,恩德无穷。倘有不测,各从天命。”便跪下去道:“恩人,念此子无母之儿,寄托照管。”朱粲连忙也跪下地来说:“恩公老爷请起,承蒙见托公子,小人理当抚养。倘服侍不周,望乞恕罪。”伍爷道:“不敢。”拜罢,一同起身,只见公子在地下啼哭,朱粲连忙抱在手中。伍爷道:“我儿不要啼哭,你父有大仇在身,这叫做你顾不得我,我顾不得你。”伍爷一头说,一头止不住两泪交流:“儿啊,倘蒙皇天保佑,祖上有灵,或父子还有相见之日,也未可知。”又对朱粲道:“恩人领了去。”朱粲道:“请问老爷,公子叫什么名字?后来好相会。”伍爷道:“今日登山,在寿亭侯庙内寄子,名字就叫伍登罢。”二人庙中分别,朱粲将刀仍放在周将军手内,将公子抱好,出了庙门,说道:“老爷前途保重,小人去了,后会有期。”伍爷道:“恩人请便。”说罢,提枪上马,匆匆前去。曾记得前番打围出来,好不威风,如今弄得单枪独马,如离群之鸟,失队之鱼,好不凄惨。不一日,行到金顶太行山,只听得金鼓之声,喊杀连天。伍爷心想道:“此地怎么也有兵马在此厮杀?待我看来。”遂走上山顶,往山坡下一看,叫声:“不好了!这两个都是我兄弟,为何在此相杀?”便给马一鞭,往下奔来。那两人正杀得高兴,只见山上走下一个骑马的人来,伍天锡认得是伍云召哥哥,便叫道:“哥哥快来帮我一帮!”雄阔海也认得是结义哥哥伍云召,也便叫道:“哥哥来助我一助!”两人大叫,你也哥哥,我也哥哥;你也要帮,我也要助。伍云召便叫道:“二位兄弟不要战了,我有一言相商。”伍天锡把混金镋一架,说道:“我哥哥在此,明日与你战。”阔海也把双斧一挡,说道:“我哥哥在此有话,停一会再与你杀。”两人说罢,都走到伍云召面前叫道:“哥哥往那里去?”云召道:“我要往河北去。”阔海道:“哥哥要往河北,且到兄弟山寨中去,少叙一杯再行。”天锡骂道:“这狗头!是我的哥哥,与你什么相干?”阔海骂道:“红脸贼!是我的哥哥,我要留他进寨中去的,怎么来拦阻我?”又要杀起来了。云召道:“二位兄弟,且慢动怒,,都去了兵器下马来,做哥哥的有事问你。”天锡道:“哥哥为何认得他?”云召道:“他是我结义的,所以与你一样是兄弟称呼。”天锡道:“哥哥几时与他结义的?”云召便把打猎金顶山遇见他打虎的因由,说了一遍。阔海道:“哥哥为何认得他?”云召道:“他是我堂弟伍天锡。”二人听说,方才明白,一齐大笑道:“如此多多得罪了。”当下二人大喜,慌忙下马,各走上前剪拂了。天锡道:“雄大哥,真正得罪了,莫怪小弟冒犯。”阔海道:“伍大哥,小弟不知,冲撞了大哥,望乞恕罪。”三人大喜,云召开言相问:“天锡为何耽搁在这里?”天锡正要回言,阔海道:“哥哥,说起来话长,且到山上去坐了细细的谈。”云召点头:“雄兄弟说得是。”三人上马,带领二寨喽啰,到太行山聚义堂前下马,阔海请二位哥哥坐定,吩咐摆酒接风。云召道:“生受兄弟。”阔海道:“二位哥哥在此,与兄弟今日吃杯团聚酒,可不好么?”天锡道:“多谢哥哥。”阔海道:“哥哥,前日与兄弟结义的时节,哥哥说回转南阳,上表奏过朝廷,不日就有招安到来,为何一去将及半年,尚未见到?今日哥哥自来,有何话说?”云召道:“一言难尽。兄弟有所不知,愚兄自从与贤弟别后,回转南阳,打点上表申奏,不道杨广篡位弑父,又将我满门斩首,差韩擒虎领兵前来征讨。与宇文成都交战,杀死隋将多员。韩擒虎又各路调兵,围攻南阳,犹如铁桶一般。愚兄因无计可施,特差焦方向河北勾兵。不道天锡兄弟却在此处耽搁。我因孤军难守,被他打破城池。”云召细细地说了一遍,不觉两泪交流。雄阔海大怒道:“哥哥请免悲泪,待兄弟起兵前去,与兄复取南阳,以报此仇。”天锡道:“雄大哥说得极是。且待我告禀哥哥得知,自从哥哥差焦方来兄弟处取救,兄弟随即起兵前来,被这雄大哥阻住,故此耽搁。不知怎么就被宇文成都这厮打破城池,乞哥哥说明。”云召道:“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你嫂嫂投井而死,我事急逃出南城,与尚师徒交战,被他呼雷豹嘶叫起来,几乎把我陷害,幸亏庄民朱粲相救,我将你侄儿托付朱粲抚养。”天锡大怒道:“我被这黑脸误了大事,有累哥哥城破,嫂嫂遭难,我若早去半月,必擒宇文成都,不致哥哥败国亡家,我好恨也!”阔海道:“你休埋怨于我。前日初会,你就该对我说明细里,我也不与你交战这许多日期了,自然同你一起领兵前往南阳,相救哥哥,擒拿宇文成都,岂不快哉!如今埋怨也迟了,真正可发一笑。”天锡不能回答。云召道:“二位兄弟不必争论,也是愚兄命该如此,说也徒然了。”只见喽啰走上禀道:“大王爷,筵席完备了,请二位老爷去上席。”阔海道:“二位哥哥请里面坐席罢。”云召道:“多谢贤弟。”天锡道:“哥哥吃了他的酒,还要他赔罪哩!”阔海道:“不消说起。”云召起身,同二位走进忠义堂,只见灯烛辉煌,摆下筵席十分丰盛,众喽啰大吹大擂。堂上朝南三桌,都是虎皮交椅,雄阔海请云召坐了首席,伍天锡坐上首,自坐下席相陪。喽啰送酒,三位轮杯把盏。只有云召那里吃得下?愁容满面。阔海道:“哥哥不必心焦,待兄弟与天锡哥哥过了今晚,明日帮助大哥杀到南阳,斩了宇文成都,复取城池,一同杀进长安,除了昏君,与老伯父报仇!”天锡道:“雄大哥说得有理,小弟心中也是这等打算。小弟那里有人马数千,雄大哥这里也有人马数千,明日就起程便了。”云召摇手道:“二位兄弟且慢,你们二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愚兄在南阳镇守,有雄兵十万,战将数百员,尚不能保守。今城池已破,兵将全无。二弟虽勇,若要恢复南阳,岂不难哉!况宇文成都与尚师徒、新文礼三人为将,韩擒虎为帅,急切难于摇动。明日我往河北寿州王李子通那里去投奔他,他永镇河北,地方广大,粮草充足,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自立旗号为寿州王,不服隋朝所管,又与我姑表至戚,我去那里借兵报仇。二位兄弟,可守本寨,招军买马,积草屯粮。待愚兄去河北借得兵来,与二位兄弟一同出兵报仇便了。”雄阔海苦劝云召不要往河北去,就在这里起兵,云召哪里肯听。天锡道:“如今且慢讲这些事情,我们且吃酒,明日再计议便了。”当夜畅饮已毕,安宿一宵。次日天明,吃了早膳,二人又劝,云召不理。阔海道:“既是哥哥必要往河北去,不知几时方可起兵?”云召道:“这也论不定日期,待愚兄且往河北去看,大约一二年间之事。”阔海道:“兄弟在此等候便了。”云召道:“多谢贤弟。”说罢就要作别上马。阔海送过一盘金银:“请哥哥收去,作为路费。”云召道:“多谢贤弟。盘缠愚兄自有,这盘金银兄弟自留在这里,自有用处。”阔海坚决要他收,云召只是不允,上马提枪出寨而去。天锡随行,阔海送出关外,两下分手。天锡同云召在路,非止一日,来到沱罗寨。焦方等接着,天锡请哥哥到山中去歇马,云召道:“兄弟,不消了,愚兄一心要往河北,心急如火,后日再会罢。”天锡嚷道:“哥哥忒杀欺人,雄阔海乃是外姓兄弟,哥哥倒去吃他的酒,兄弟与哥哥乃同宗嫡姓,倒不肯进山去,是何道理?”焦方也上前相劝,说:“主帅,且到山寨歇一歇马再行未迟。”云召被他相劝不过,只得应允,同天锡、焦方来到沱罗寨聚义厅前,下马相见。天锡吩咐头目、喽啰各归营寨歇息,自却与云召坐在厅上,吩咐喽啰摆酒,与大老爷洗尘。喽啰答应,忙去整备。天锡又说道:“请哥哥后堂去把盏。”云召道:“贤弟,不消了。”天锡道:“自己弟兄何妨?”云召只得同了天锡,弟兄挽手走进后堂。只见筵席早已摆得丰盛,上下二席,并无别客。天锡吩咐喽啰去了一桌:“待我与哥哥同席,有话也好细讲。”又命后营请压寨夫人出来。云召道:“兄弟有了弟媳么?这也可喜。”只见里面众妇女拥出一位夫人来,那夫人满头珠翠,遍体绫罗,金莲三寸,走出堂来。见了云召,叫道:“伯伯万福。”云召一看,只见他面搽轻粉,胭脂抹唇,乌黑的一双大眼,身子生得窈窕,不多长正好四尺五寸。云召抬身回礼说道:“多谢弟媳。”天锡道:“妇女们服侍夫人进去吧。”夫人听得,同了众妇女妖妖娆娆走进里边去了。云召问道:“兄弟几时娶的媳妇?”天锡笑道:“不瞒哥哥说,这个弟媳妇有三年头了,就是这里前村李太公的女儿,小字称金,年方二十,未有人家。其年兄弟往村中借粮,李太公见我人才出众,一个钱也不要,白地里把女儿送与我的。因此做兄弟的感激他的好情,这村中有丈人在内,再不去借粮。”云召呼呼大笑道:“贤弟,正所谓是亲必顾,是邻必护了。”天锡亦笑道:“哥哥讲得不错,请用一杯。”弟兄二人饮到东方月上,云召道:“酒不吃了。”天锡道:“哥哥再用几杯。”云召道:“兄弟,果然吃不得了。”天锡吩咐喽啰:“书房端正铺陈,大老爷行路辛苦,服侍去睡罢。”云召来到书房,看这所书房倒也精致。天锡也走进来,喽啰掇二杯茶进来说:“大王爷,茶在此。”天锡道:“放在此。哥哥吃茶睡了罢。”云召道:“兄弟请里边去罢。”天锡道:“哥哥,兄弟暂别过了。”说罢,回进里边不表。云召坐在书房,吃茶已毕,闷闷不悦。立起身来开窗一看,只见明月当空,银河皎洁。云召步出天井,对月长叹:“我生不能报父母之仇,枉为人也!”想起夫人贾氏,凄然泪下。只得回到房中,和衣而睡。次日天明,天锡早已起来,到了书房门首一看,说:“哥哥还没有起身。”等了一会,叫一声:“哥哥,昨晚好睡否?”云召应道:“好睡的。”开了书房,走出来,弟兄同到厅上吃茶。用过早膳,云召作别起身。天锡苦留不住,说道:“哥哥几时起兵?”云召道:“兄弟,只在一二年之间,你同焦方在此操演人马,助为兄一臂之力。”天锡道:“这个自然。但是一二年工夫,叫兄弟等得好不耐烦。”云召道:“兄弟不要心焦,待愚兄去看,少不得有信来通知你的。”说罢,天锡自回山寨,云召取路前往。先表那李子通,坐镇寿州,掌管河北一带地方数千余里,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各处营寨俱差兵将把守,粮草充足,因此,隋文帝封他为寿州王,称为千岁。那日早朝,两班文武朝参已毕,侍立左右。李千岁道:“孤家想隋王杨广弑父奸母,缢兄欺嫂,搅乱国政,荒淫无道,以致当世英雄各据一方,孤欲自立为王,不受隋制,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杨广但逞一时乐,谁知天下起英雄。不知众卿怎生回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