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背景说明
法国作家马赛尔·普鲁斯特(1871—1922),是法国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与乔伊斯、卡夫卡并称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三大奠基人。他的七卷本巨著《追忆似水年华》是意识流小说的开山之作,在西方现代小说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法国作家莫洛亚称“从1900年到1950年,没有比《追忆似水年华》更值得纪念的长篇小说杰作了”。
普鲁斯特的个人经历十分特殊,他出生于巴黎一个富有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但自幼患有哮喘病,终生为病魔所苦,从20多岁起便选择了闭门不出的隐居生活,数十年待在一间挂有厚重窗帘的屋内。
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普鲁斯特的生活范围是狭窄的,他的见闻和所熟悉的社会生活非常有限,大半生都是在回忆中度过。他敏感脆弱,沉浸在内心的世界而对现实生活中的形形色色不予关心,而现代哲学则给了他精神思考的熏陶。20世纪著名生命哲学家柏格森是他的亲戚,他在中学和大学时代曾经阅读和聆听过大师的思想,受到深刻影响。生命本质在于绵延不绝的流动,这种哲学观点几乎完整地体现在《追忆似水年华》中。
在今天的法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普鲁斯特被认为是与巴尔扎克齐名的文学大师,但是当《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出版的时候,他却处处碰壁,最后只得自费出版。这是因为这部巨著以独特的艺术形式,表现了文学创作上的新观念和新技巧,一时之间还无法为人广泛接受。但正是这种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新的艺术特征,不仅对当时小说写作的传统模式是一种突破,而且对日后形形色色新小说流派的出现,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普鲁斯特像一位伟大的建筑师,以30年的时光,用回忆的砖石砌就了一道辉煌的时间长廊,筑起了一座心灵的城堡。他用生命的流逝完成了这部巨著,不为任何物质或精神的犒赏。正是这样一种罕见的纯粹性,使这部长卷具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纯净和丰富华丽之感。而普鲁斯特也凭借着这部小说,在文学史上实现了一场“逆向的哥白尼式的革命”,跻身于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列。
推荐版本:李恒基,徐继曾,译,译林出版社,2001.
名著概要
《追忆似水年华》分为七卷:《在斯万家那边》、《在少女们身旁》、《盖尔芒特家那边》、《索多姆和戈摩尔》、《女囚》、《女逃亡者》、《重现的时光》。
小说开头,“我”(马赛尔)醒来后躺在床上,回忆起童年时代在贡布雷姑婆家生活的情景。然后小说的时间跳跃到十多年前,“我”家的朋友斯万与奥黛特之间的一段恋情。斯万的女儿吉尔贝特,后来是“我”在巴黎时单恋的对象(《去斯万家那边》)。“我”经常到斯万家去,可是吉尔贝特的态度时冷时热,渐渐“我”也对她冷了下来。有一天,“我”在巴尔贝克海滨遇到一群少女,并结识了其中的阿尔贝蒂娜(《在少女们身旁》)。回到巴黎后,“我”又对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产生了强烈的感情,并应邀去公爵夫人府上做客。外婆去世后,“我”与阿尔贝蒂娜关系亲密起来,在对蒙着神秘面纱的贵族生活有所了解以后,“我”感到怅然和失望(《盖尔芒特家那边》)。“我”重返巴尔贝克海滨,意外地发现了阿尔贝蒂娜是同性恋者的隐情,于是“我”觉得到处都是罪孽和不幸(《索多姆和戈摩尔》)。阿尔贝蒂娜答应和“我”一起到巴黎同居,“我”感到自己负有文学使命,同时又无法摆脱由阿尔贝蒂娜引起的妒意(《女囚》)。“我”感觉到阿尔贝蒂娜似乎正从自己身边离开,不料有一天,她当真不见了。“我”得知她死于骑马失事之后很想念她,想在别的少女身上找到她的影子(《女逃亡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我”伤感地看到了社会的变化,觉得自己在文学上的使命感似乎幻灭了。然而一次社交性的舞会上,发生了一连串偶然的事件,又骤然间令“我”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灵感:通过一部作品来重现过去的时光。于是“我”又回到全书的开头,成了那个醒着躺在床上的人(《重现的时光》)。
阅读《追忆似水年华》时,虽然可以按照传统的阅读习惯勉强梳理概括出一条基本情节线索,但这绝非普鲁斯特的本意。他无意于写作回忆录式的小说,对于“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毫无兴趣,他的小说中,凡是形成人物性格的那些事件、环境、矛盾全被人物的主观感受代替。普鲁斯特追求的“真实”不在生活之中,而在作者内心。
《追忆似水年华》的主题可以被概括为“自我凭借回忆的方式追寻失去的时间”,时间和空间的观念在这部小说里有独特的意味。在普鲁斯特看来,人的内心时间和日常时间是不同的,后者严格按自然规律流淌,绝不会倒流,但人的内心却可以凭借回忆轻而易举回到过去。一丝气味、一道风景、一个声音,都可以触碰联想,勾起往事的生动形象。正是通过记忆编织的一张巨网,普鲁斯特破译了时间的密码:“一个小时并不只是一个小时,它是一只玉瓶金樽,装满芳香、声音、各种各样的计划和雨雪阴晴。”因此,生命流淌过的时间便永远存活在各种滋味、气息、音响等具体细微的感觉之中了,而真实的人生,正是围绕着我们的种种感觉和回忆间的某种关系。
知识链接
意识流小说
意识流小说是20世纪初兴起于西方、在现代哲学特别是现代心理学的基础上产生的小说类作品,虽然意识流小说不是一个统一的流派,但“意识流”却是西方现代文艺中最广为应用的技巧之一。
意识流小说打破了传统小说按照故事情节发生的先后次序或情节间的逻辑关联展开的单一结构,通过人的自由意识活动组织故事。因此,意识流小说的故事情节,不受时间空间或逻辑因果关系的制约,表现为时空的跳跃多变,场景间缺乏逻辑联系,时间上则呈现为过去、现在、将来的交叉或重叠。
这种小说常常是以一件当时正在进行的事件为中心,通过触发物的引发,人的意识活动不断地向四面八方发射又收回,经过不断循环往复,形成一种枝蔓式的立体结构。公认的意识流小说代表作有安德烈·别雷的《彼得堡》、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伍尔夫的《到灯塔去》、《海浪》等。
名家评述
他(普鲁斯特)对于遗忘猛烈反抗;这种为了生活在时间的绝对性中而进行的狂然与不懈的努力,就是《重现的时光》(《追忆似水年华》的最后一部)的主要意义。
——乔治·卡都依(法国评论家)《作家辞典》普鲁斯特的文章是我所见过的最艺术的文章。艺术一词如果出于龚古尔兄弟之口,使我觉得可厌。但是我一想到普鲁斯特,对于艺术一词就毫不反感了……我在普鲁斯特的文章风格中寻找缺点而不可得。我寻找在风格中占主导地位的优点,也没有找到。他不是有这样那样的优点,而是一切优点无不具备……并非先后轮流出现的优点,而是一齐出现的。他的风格灵活生动,令人诧异。任何另一种风格,和普鲁斯特的风格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矫揉造作,缺乏生气。
——纪德(法国作家)《偶感集》
精彩推荐
以下选自《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中的第一卷《贡布雷》,意识流小说的语言风格和手法可见一斑。
一个人睡着时,周围萦绕着时间的游丝,岁岁年年,日月星辰,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醒来时他本能地从中询问,须臾间便能得知他在地球上占据了什么地点,醒来前流逝过多长的时间;但是时空的序列也可能发生混乱,甚至断裂,例如他失眠之后天亮前忽然睡意袭来,偏偏那时他正在看书,身体的姿势同平日的睡态大相径庭,他一抬手便能让太阳停止运行,甚至后退,那么,待他再醒时,他就会不知道什么钟点,只以为自己刚躺下不久。倘若他打瞌睡,例如饭后靠在扶手椅上打盹儿,那姿势同睡眠时的姿势相去更远。日月星辰的序列便完全乱了套,那把椅子就成了魔椅,带他在时空中飞速地遨游,待他睁开眼睛,会以为自己躺在别处,躺在他几个月前去过的地方。但是,我只要躺在自己的床上,又睡得很踏实,精神处于完全松弛的状态,我就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等我半夜梦回,我不仅忘记是在哪里睡着的,甚至在乍醒过来的那一瞬间,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了;当时只有最原始的一种存在感,可能一切生灵在冥冥中都萌动着这种感觉;我比穴居时代的人类更无牵挂。可是,随后,记忆像从天而降的救星,把我从虚空中解救出来:起先我倒还没有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只忆及我以前住过的地方,或是我可能在什么地方;如没有记忆助我一臂之力,我独自万万不能从冥冥中脱身;在一秒钟之间,我飞越过人类文明的十几个世纪,首先是煤油灯的模糊形象,然后是翻领衬衫的隐约的轮廓,它们逐渐一点一画地重新勾绘出我的五官特征。
也许,我们周围事物的静止状态,是我们的信念强加给它们的,因为我们相信这些事物就是甲乙丙丁这几样东西,而不是别的玩意儿;也许,由于我们的思想面对着事物,本身静止不动,才强行把事物也看作静止不动。然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思想拼命地活动,徒劳地企图弄清楚我睡在什么地方,那时沉沉的黑暗中,岁月、地域,以及一切、一切,都会在我的周围旋转起来。我的身子麻木得无法动弹,只能根据疲劳的情状来确定四肢的位置,从而推算出墙的方位,家具的地点,进一步了解房屋的结构,说出这皮囊安息处的名称。躯壳的记忆,两肋、膝盖和肩膀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我的眼前呈现出一连串我曾经居住过的房间。肉眼看不见的四壁,随着想象中不同房间的形状,在我的周围变换着位置,像漩涡一样在黑暗中,转动不止。我的思想往往在时间和形式的门槛前犹豫,还没有来得及根据各种情况核实某房的特征,我的身体却抢先回忆起每个房里的床是什么式样的,门是在哪个方向,窗户的采光情况如何,门外有没有楼道,以及我入睡时和醒来时都在想些什么。我的压麻了的半边身子,想知道自己面对什么方向,譬如说,想象自己躺在有顶的一张大床上,面向墙壁侧卧。这时我马上就会想到:“唷!我总算睡着了,尽管妈妈并没有来同我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