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说,现在,城市里的人天天在念叨这样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而我的命运,却是靠父亲那与众不同的见识改变的。尤其让人感慨的是,在今天的农村,许多孩子的命运还是要靠家长的“见识”才能得到改变……
小善
从广场的地下通道走过时,总有真残疾和假残疾的人跪在那里,点头如鸡啄碎米。有时候,我会扔个一元的钢镚儿给他们。当然,我并不总是这样做,但偶尔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伸着手,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他们的岁数和我爷爷奶奶一样大,即使骗我一元钱,还能把我骗穷吗?而且我留意观察了,我这个钢镚儿是他(她)手中最大面值的钱,他(她)会因此高兴半天的。
在大街上看到外地人满面油汗地问路,我一定会认真地告诉他,往左怎么拐,往右怎么拐,乘坐几路车,等等。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这种详细的介绍,费不了我多长时间,但会让他对这个城市留下美好的印象。
我所居住的小区管理很严。保安常常走过来询问每一个进门的人。但是,他们的询问会让人不舒服,因为,如果你衣冠楚楚,他连问也不问;如果你穿戴稍微邋遢一些,他就会问个不停。好几次,业主因为保安以貌取人和他们吵起来。业主偏偏不把每家每户特制的钥匙拿出来给对方看,理由是,我进自己的家门还要受你们限制啊!我也和他们吵过。在我的意识里,他们是看我不像这里的业主才来询问我的,是狗眼看人低。可我现在不和他们吵了。那是人家的职责,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干吗要故意找你的麻烦。老老实实把钥匙给他们看一下就是了。被问一次就掉价吗?
夏秋季节的傍晚,常常有一些郊区的农户在马路边卖菜。他们黑红的脸上总是挂着谦卑的笑。我和妻子有个默契——从他们手里买东西时不讲价。这些菜,从种到地里到长大再拿到城里来,不容易。我父母也是农民,也种庄稼,从年头忙到年尾,挣的钱很有限。如果不想买,走开就得了。如果想买,也不差这几毛钱。痛痛快快地上秤交钱,双方都高兴。
上大学时,在公交车上见到老人,总要给他们让座。后来参加工作,见识了各种人情冷暖,心有点变硬了。尤其见到有的老人倚老卖老,见你坐在那儿,故意往你身边蹭,怎么办?我就硬挺着不让座。后来发现,自己即使不让座,心里也不怎么舒服。让了,反而舒坦了。好,那就接着让座吧。年轻轻的,站一会儿又能怎么样?
别人遇到不幸的事了,主动安慰一下;看见人家的小孩漂亮,就夸奖几句;刮风下雨天,把报贩手中剩下的最后几张报纸买下来;从出租车上下来,关门时说声谢谢……
这些事,都不是大事,但是恰恰很多人不愿意去做。我的理解是,他们要么脑子里天生缺这根弦,要么是受过太多的“内伤”。小善乃举手之劳,但愿意做才成小善。
话说回来,这些小善,于我却是重要的事。我常常假设,面对歹徒的尖刀,我是否敢义无反顾地冲上去?面对生死抉择,我是否会面不改色地选择后者?我的答案是,可能不敢,不会!遇到大事,我肯定会像大多数人一样犹豫踯躅,甚至打退堂鼓。我天生做不来大善,但小善积多了,也可聊以自慰。与人为善,与己为善。能独善其身,也就问心无愧了。
问候
有一位经理,在商场上经营多年,向来以讲信义和重感情著称。逢年过节,必给有生意往来的朋友打电话致意,嘘寒问暖,很是诚恳。大家都说,这人不错。
这年春天,他在吉林省吉林市谈了一笔大生意,但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迫切需要一个当地人出面化解。找谁出面呢?他一拍脑袋,想到了自己的一个老同学。像他这样的人,在全国各地都不愁没有“铁哥们”。于是一个电话打到老同学家里,接电话的是老同学的妻子。还没等人家开口,他先说上了:“哎呀,嫂子,我是某某,我想死你们了,你的身体还好吧,哥哥的老寒腿怎么样了?还总是疼吗?现在天气好了,让他有时间多出去溜达溜达吧!”
然而,电话彼端沉吟片刻,没有回答,挂掉了。
他不解。打电话给其他同学,才知道,老同学已经去世了。当年2月15日,吉林市中百商厦起火,火灾中50多人遇难。电视里连续几天都在播出这则新闻。很多外地的亲友看到新闻后,都在第一时间内打电话询问情况。当然,他们得到的都是一个令人痛心的答案。而这位经理,当时也看到了新闻,但他一笑了之,仿佛与己无关。
一不小心,还是暴露了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位置。扪心自问,你有多少问候是发自真心的?又有多少问候是在求人时的虚与委蛇?
不较真
戏是什么,戏就是不较真。“你不要计较,他们这是演戏呢!”一句话就可以把问题挡回去。京剧中有一出比较有名的戏:《贺后骂殿》,说的是赵匡胤死后,他的弟弟赵光义即位当了皇帝。赵匡胤的遗孀贺太后带着两个儿子赵德昭和赵德芳找赵光义讨说法,赵德昭一气之下撞死在金殿上。后来赵光义向赵德芳母子道歉,并赐贺太后尚方宝剑,封赵德芳为八贤王,算是皆大欢喜。但在历史上,赵匡胤未称帝之前,其妻贺氏就死了,所以她不可能成为太后,更不可能上殿骂街;而赵德芳在23岁时就不幸夭折,也不可能成为在戏曲中常常出现的为人排忧解难、仗义执言的八贤王。那些经典名剧比如《霸王别姬》、《击鼓骂曹》、《除三害》、《岳母刺字》等,在历史上都影影绰绰有点影子,但又与真实的历史千差万别。像《岳母刺字》,岳飞的身上确实有“尽忠报国”字样,但字是谁刺的,却无定论,据说,连岳飞的妻子和儿子都不清楚是谁给刺上去的。
戏就是戏,不可能还原现场。需要的时候,它被拎出来,改头换面,或夸大或浓缩,要符合剧情需要,符合人物心理需要,尤其要符合观众的需要,总之,后人可以根据各种需要随意编排,而当事人对此是没有发言权的。我所在单位是一家都市报,经常刊登左邻右舍、街谈巷议的一些琐事,这样,就避免不了总有人找上门来讨说法,比如哪个词用的不恰当了,哪件事与事实有出入了,一谈就是大半天。其实,在记者眼里,那往往是一个完全无足轻重的词,是一件完全无损大局的小事。但当事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很认真地计较着,因为那几乎是他的全部。每当这时候,我就想,我们有多少机会能洗清自己呢?我们不可能出现在所有的现场,一一解释,因此,我们总要在连续不断地被误读中生活,就如同戏剧中的人。戏剧中的那些主角多洒脱,多超然,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出现在一个个舞台上,或哭或笑。反过来说,当事者,谁说你要洗清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你呢?你要还原的,只是你自己心中的“你”,而不是别人心中的“你”。《除三害》中周处砍杀了猛虎和蛟龙,回到镇上以后,却听到人们阵阵欢呼,欢呼周处和猛虎、蛟龙一起完蛋了。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别人眼中的周处,和他自己眼中的周处,和亲人眼中的周处都不是一个人。
戏不较真,所以喜欢看戏的,大多是老年人。戏剧不像流行歌曲那样简短、激昂,它冗长、节奏缓慢,没有花活儿,更接近真实的生活,亦即,故事能够解渴。同时,它也不跟真实的生活较劲,无须钉是钉卯是卯地劳心费力。人生就是走样的戏,真实的生活不像戏剧那样简单和脸谱化,但戏剧也不像人生那样难嚼难咽,老人们看穿了人生,才更愿意看戏。
但谁敢说真实的历史就一定不是戏中所演,而必是史实中记载的那样呢?这正是台上台下,真真假假,假做真来真亦假,真做假来假亦真。
绝地逢生
大概在1997年8月份,我大学毕业后一个多月,把户口从学校起了出来。那时候好像有个规定:一段时间内不从学校起走,户口就自动作废。而我进入的是私营企业,没有正式接收单位,户口必须挂靠到本城的亲属家中(现在的毕业生落户应该简单些了吧),但我在本城没有亲属。有同事给我出主意,财务室主任王姨为人豪爽,你若以侄子的身份落户到她家,应该方便一些。我问了一下王姨,她痛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把户口起了出来,拿着王姨家的户口本到G派出所落户。G派出所的人看了看,说,你这种情况落不了,必须直系亲属才行。我问:为什么?他答:不为什么,这是规定。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对话,我不知该怎么办了。心里乱糟糟的:如果户口落不到长春,档案是不是会被打回家乡那个小县城?如果回到乡村,我的大学不是白上了吗?现在想起来有点杞人忧天,但在彼时,满脑子都是绝望的想法。我从没经历过此等事。社会深似海,而我不会游泳。
我郁郁寡欢地回到办公室,把情况讲给同事们,他们也都摇头。有人说,落个户口多难啊!你这么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人家就给你办了?你得送礼才行。
可是给谁送礼啊,我谁也不认识。晚上做梦,我梦见自己在家乡种地,读过的书本被一页页撕开当了引火纸……
几天后,同事小何告诉我,公司保卫处处长老姜原先做过N派出所所长,退休后被聘到我们公司来。问问他,看能否想个办法。我如获至宝,赶紧去问姜处长。姜处长说,其他派出所我不熟悉,你把户口起到N派出所来,我跟那里的人打个招呼。于是,我又去向同事们打听,看谁家的户口在N派出所。一位叫颜石的同事说,我的户口在这里,你就以表弟的身份落到我家吧!
但问题是,我的户口已经从学校起了出来,并且指定落户到G派出所。我问姜处长:可不可以从G派出所转到N派出所?姜处长说,你在G派出所没有落下户,怎么转?只有重新起出来才行。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重新来到我的母校。那天晴空万里,绿树茵茵,校园里安静得有点陌生。学生科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忙忙碌碌的。我进去后,对一位约40岁的女士说,阿姨,我要起户口。她把我的材料接过去看看说,你不是已经起走了吗?我说,G派出所落不下,又换了一个派出所。女士说,可是学校已经没有了你的户口……
我知道,重新起户口是我唯一的选择。我若这样空手返回去,真的就走投无路了。我擦擦脑门上憋出来的汗,跟那位女士说,阿姨,我是外省人,一个人在长春,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就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了。学校要是不管我,就没人管我了。阿姨你帮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办法。
阿姨瞅瞅我,叹口气说,你等一下。她出去跟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商量了一会儿,然后走进来,将我手中那张纸贴回原先剪裁的地方。她拿笔把落户地由G派出所改为N派出所,用剪刀重新剪下来,说,这回可要弄准了。以后没法改了。
我高兴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次日,我顺利落下了户口。
那些好人,虽然我没有记住(或者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我永远记着他们对一个呛水青年伸出的援手。
边走边看
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我们的目的地是离长春市区90华里的卡伦湖。时近初秋,瑟瑟的风刚刚吹黄了满树的叶子。我们从东北师大面向自由大路的后门出发,坐了半个多小时的汽车。半路上,汽车抛了锚,司机为难地请我们另寻方便。这时候离卡伦湖度假村还有20多里路。我们急匆匆地在路上走了一段,希望在日落之前能到达那儿。但眼看日头渐渐偏西,而两边依然是哗哗作响的白桦林,那白桦林覆盖着我们,像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我们一行5人有些着急了,便跑到路中间拦截来往的车辆,希望他们能让我们搭一段路。但所有的车都呼啸着疾驰而过,不肯稍稍停一下。万般无奈,只好步行前进。
夜风渐起,道路两旁倏尔闪过一两点莫名其妙的萤火,吓得几位女生厉声尖叫。远处又传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悲号,我们两个男人也有些毛骨悚然了。我们不敢声响,心急火燎地往前走着。头上满是汗水,脸上沾着泥灰。我们心里暗暗计算着路程,快到了吗?快到了……
晚上10点钟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户农家歇脚。这时的我们早已经狼狈不堪,心绪沉沉。昏昏然地倒在土炕上便一头睡去。
第二天早晨,我们漫步在卡伦湖畔,一汪碧水,碧波荡漾。但水是水,沙是沙,明净归明净,总觉这样的风景似乎单薄了些。难道我们远远地来到这儿,只是为了面对这样一泓湖水?心中不由怅然,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近去市区的南湖岸边小坐了。
再一路回想过去。昨夜,其实应该算是秋高气爽,凉凉的,还有遍洒地面的月光。尤其是那一望无际的白桦林,在远离闹市的郊处,它们挺立出一片豪壮和别致的风景!几个人若是就着晚风,手上捏几片叶子,在路边小憩,或边走边聊,那岂不是很美好的情致吗?只怪我们,当时所有的心神都太专注于终点,而忽略了风景其实就在路上。
甚至我们围在卡伦湖畔怅然的时候,就又错过了另一种妙处。南湖有南湖的清秀,卡伦也自有卡伦的温婉。我们来了,就拥有了它,不必过多地比较,也无须再去问“为什么”,一下子抹掉了我们的奔波所延伸出的内涵,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散发着腥味的功利。
从那以后,我渐悟了一些人生的道理。活着是一条路,终点是死亡。我们活着并不能只是为了死。如果再把生命分割开来,我们可以学习,但不一定非要去考大学;我们可以辛勤地工作,但并非一门心思想着升迁;我们可以恋爱,但没必要为长相厮守而彼此痛苦地迁就。其实,目的只是路边的花,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呼吸了它们的馨香,为何非要把它掐下来紧紧地攥在手心呢?
有一位朋友,平生谨小慎微,生怕沾上任何是非。在家中是模范父兄,在外面是好好先生。无建树也无罪过。本以为他原就安于这种角色,不料在他的一次病危之时,吐露出他最大的愿望竟是:我真想放声唱一首歌!
我为他感到悲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活着本来就应该在每个日子里歌唱。走在路上,把所有的风景都收在眼底,难道你只是为了盖棺定论的那一句“这个人不错”才踏上征途的吗?终极是虚妄的,而脚印才是踏实的、真实的,处处都是好风景,只要走路的时候多向外看一看。
我又为这位朋友庆幸:他及时地警醒了。在睁开眼睛的第二个早晨,也许,他会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阳光、青草地、白云和小鸟。
每个人都拥有一路的景致,学会边走边看,也就学会了好好地生活。
遥控生活
我喜欢一个人在家里,一张接一张地看影碟,看一整天也不觉得累,这是因为我喜欢阅读别人的故事。但是,我特别讨厌那些编故事的人把前面的铺垫设计得冗长不堪,或者在故事中把一个无聊的细节翻来覆去地玩味。每当这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按动遥控器上的快放键,把它们略过去。如果某个情节打动了我,我也可以倒回来,一遍又一遍地仔细观赏。我感谢影碟机的设计者,他们给我创造了一种选择的自由。
有时候我也会想到自己现在的生活。事实上,每个人的生活都比碟片里反映的内容要更丰富。我想,若是我的生活背后也有个遥控器该多好,而这个遥控器就把握在我自己的手里。这样,我面对考卷抓耳挠腮时,或者领导批评我时,我可以偷偷按一下快放键,这一段一下子就过去了,到底是怎么过去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和某个我很讨厌的人要在一起工作好几年,也按快放键,让那几年在我这几十年中忽略掉,以免想起他或她的名字来就败坏了我的兴致。有人会问,如果你总是这样一味地“快放”,那你的生活还能剩下什么了?其实,能够剩下的还有很多哩,和好友欢聚时的一幕一幕,金榜题名时的狂喜,和心上人缠绵时的卿卿我我,在风景秀丽的旅游区悠闲地漫步,发工资时一张一张数着那厚厚的一沓钞票……这些场景,有很多可以拿来慢放,一遍遍地咀嚼。生活的时间总长度没有发生变化,而让开心和轻松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
按理说,我这篇文章的结尾应该这么写:“可我还是感谢现在的枯燥生活,它让我体验了一生中的一切悲喜,有烦恼,有痛苦,品味煎熬,千般滋味尝过,方觉生活之酸甜苦辣,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我之所以没有这样说,是因为我觉得那是对生活无奈的顺应,是无力改变生活时的自我安慰。事实上,能够遥控自己的生活,这始终是我心中一个无法释怀的情结,一个梦想。那样的生活我们谁也没有经历过,焉知它不会更好?
我相信你
寒假结束,我挤上了返京的列车。
我整理了一下皮包,把它塞到座位下面,坐下来打量我周围的人——一个中年男子及一个衣冠楚楚的妇女,两个民工打扮的人,正在低头翻着几本破旧的杂志。他们都漠然无视我的到来。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小伙子身上,小伙子白皙、干净,看上去挺英俊。他微笑着朝我点点头,我也朝他点了点头。
气氛很沉闷。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呢,要是光这么干坐着可真让人受不了。我试着打破这种僵局,从皮包里拿出几个苹果散发给周围的几个人,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两个民工更是用警惕的目光望了我一下,然后坚决地低下头去。我很尴尬。小伙子却伸手接过我的苹果,笑着说:“谢谢你。”我感激地说:“没关系。”
于是就和那小伙子说起话来。小伙子不仅善解人意,而且善谈,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火车渐渐驶进一个小站。我到厕所里解手。而当火车重新开动的时候,小伙子已经下车了。我实在有点儿遗憾。
过了一会儿,我想拿条毛巾擦擦汗。朝座位底下一看,皮包不见了。我吓出了一身汗,问谁看见我的包了。中年男人懒洋洋地说:“坐你对面的那个小伙子大概拎走了吧。”我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脑子里立刻闪过了父母已经重复多遍的两个字:轻信。但我的怒火马上转移到这几个人身上:“你们怎么不拦住他?”刚才我曾从包里拿苹果给他们,虽然他们没有接受,但他们起码知道那皮包是谁的呀!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冷漠地坐在那儿,无动于衷。中年妇女用好笑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好像我提的问题很怪。我知道他们的沉默里可能包含着对我如此冲动的鄙夷——你们刚才不是还谈得热火朝天吗?素不相识的,你就敢肯定他不是在骗取你的信任?!
但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票!”列车员向我伸出手来。我说票放在皮包里,皮包被一个狗杂种顺手牵羊牵走了。没等我说完,列车员就哼地一声打断了我:“算了吧,甭来这套,你跟我来!”列车员把我带到车厢后面,面无表情地说:“补票!”我说我的钱也放在皮包里一同丢了。列车员说你倒挺嘴硬啊!我赌咒发誓说我确实是买了票的,请列车员同志相信我这一次,不信你可以翻翻我的身上,确实是一分钱也没有了。列车员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说:“相信你这一次,对!我信你可谁信我呀。没钱也敢上火车,胆子不小。得了,放你这一马,下站你给我痛快下去。”
我被赶下了车。风从我的身旁呼啸着掠过,在这个荒凉的小站上,我孑然一身,四顾无人。我蹲下身,捂着脸哭了。
“小伙子,怎么了?”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我从泪水中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巡路工。他的脸很和善——可再和善的脸又有什么用呢?小伙子倒和善,却是个骗子;列车员长得也不错,但他却认为我是个骗子!
不过,我还是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处境。
“喏!”四张十元钱的票子递到我的面前,“这些够不够回去的路费?”以夕阳为背景,老人并不高大的身躯四周镶满了金边,“像你这样的情况我遇上四五次了,每一次我都借了钱,有还的,也有不还的,但这一次,”他顿了顿说,“我仍相信你!”
我仍相信你。就是这简单的几个字,让我在万念俱灰的时候,看到了一束强烈而有力的光!
深深一躬
上海郊外的一个别墅小区里,有一位老花匠。老花匠每天种花、浇花、修剪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为之服务的,是这个城市里最有身份和地位的人。那些人腰缠万贯,一呼百应,每天开着轿车往来于城市中心和这个别墅群之间。那些人脚步匆匆,左右着上海前进的步伐。老花匠则不紧不慢,穿梭在花丛之间,树枝之下。他向西装革履、高贵优雅的先生女士们微笑、点头,甚至还和他们打招呼,那些人很有礼貌,对他的问候总是报以矜持的微笑。但老花匠明白,自己和人家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知道那些人在忙些什么,想些什么,自己只是一个从乡下到城里来打工的人,没资格认识他们。自己只要照料好每一块泥土,让泥土上的鲜花愉悦那些匆忙的人,这就足够了。
有一天,老花匠倒在了泥土上。他得了急病,昏迷过去。保安赶紧报告物业公司的经理。“老花匠病了,需要送医院,现在他身上没有一分钱,请大家伸一把手吧!”小区的广播里立即播出了这个消息。一些门打开了,一些急匆匆的脚步停下了,就在等救护车的几分钟里,一张张票子揣进了老花匠的兜里。
几天后,老花匠顺利出院了。从乡下赶来的女儿把他扶回小区。那些衣冠楚楚的业主,见到他,依然矜持地对他笑笑,和他擦肩而过。但老花匠感到自己和他们不再有距离。他找到物业经理,找到保安,要谢谢那些解囊相助的人。可是,没有人能提供一份名单。显然,他也不能挨家挨户敲开门去询问。
女儿搀着老人,徘徊在小区的楼群之间。天色渐晚,灯光亮起来了。昏黄的、明亮的,整个小区星星点点的光亮,晃在老人的脸上。他在每一栋楼前停下,认真地站好,深深地弯腰,鞠躬!
看到了什么
单位里招聘,四个参加最后面试的年轻人来到会议室。几位公司高层坐在对面,一个个提问题。“哪所大学毕业的?”“学什么专业?”“你的特长是什么?”都是些比较常规的问题。
面试马上就要结束了。坐在最中间的董事长突然笑着说:“在会议室里待了这么半天,给我讲一讲,你们在这间屋子里都看见了什么?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第一个年轻人说:“这屋子里有我们四个面试者,你们五位老总,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两个烟灰缸、两个果盘。”高层们都笑了。
第二个年轻人想了想,说:“有一个扫帚放了里边的墙角,不太符合这里的环境。应该拿走。”高层们频频点头。
第三个年轻人说:“我们几个人中,我是唯一一个穿休闲装,没穿西服的,但他们的服装颜色也各不相同,这证明,不仅仅是我想与别人不同,其实,每个人都想与别人不同。”不错,高层们交头接耳说了几句。
第四个年轻人眼睛直视着董事长说:“我只看见了您坐的位置。”
“为什么?”
“因为,只有坐在您的位置上,才能给别人提问题。我是个专注于一个目标的人。”
“有抱负!”董事长忍不住鼓起掌来。
数年以后,第一个年轻人成了这家公司的主管会计;第二个年轻人成了后勤主管;第三个年轻人成了公司的副总;而第四个年轻人则仍在四处奔波着寻找他的新工作。
年轻人应该有野心。但别让你的野心扎到别人,以至都防着你。须知,别人也是有野心的。
曲阜的信仰
在山东曲阜,与孔子有关的遗迹是孔府、孔庙、孔林,合称“三孔”。孔府是孔子后裔居住的地方,孔庙是祭祀孔子的地方,孔林则是孔氏家族的坟茔集中地。自西汉以来,历代王朝都施行尊孔、奉孔之道,不断修护“三孔”,扩大规模,一步步将孔子神化。沿至今天,整个曲阜小城,仍弥漫着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浓重的文化味,即使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小饭馆,门口也会贴一副对联。很多大宾馆里则都挂着书法家们抄录的“孔子语录”,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等。古色古香,仿佛时光倒流了几百甚至上千年。
我到曲阜的第二天,在宾馆门口叫了一辆三轮车,让他拉我到孔子研究院去。在路上,车夫向我讲了很多逸闻:“曲阜在元朝时叫做神源县。”“孔子生下来时,长相很难看,母亲把他扔在尼山上,一只老虎把他叼进洞里,给他喂奶;夏天天热,一只老鹰在他的头上盘旋,给他挡风遮凉。因此当地人说孔子是‘凤生虎养鹰打扇’。几个月后,母亲来看他,发现他活得有滋有味,哭着把他抱回了家。”“孔子向老子问道说,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人?老子告诉他,做一个成功的人要寡廉少耻,你不要做这样的人。孔子对别人说,老子这个人了不起啊!”……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下,那个农民模样的三轮车夫缓缓地蹬着车子,津津有味地给我讲着,我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在孔子研究院逛了一个多小时,出来见车夫仍等在原地方。在这里,车夫拉一个人,约定俗成的价格是三块钱。他拉我去另一个景点,不再另收费。
在路上,他仍喋喋不休地给我讲孔子逸事。我以为他只是一个特例。谁知,几天后我遇到的几乎所有车夫都是这样一个路数。他们都穿着布鞋,脸膛黑红,个个对待客人都很谦恭。递一根烟给他们,他们就会高兴好半天。
我到曲阜的时候,正是旅游淡季,几条大街上总共没有几个人。然而“三孔”附近仍可称得上是人头攒动。当地人告诉我,每年的“五一”、“十一”及孔子的忌日,世界各地的游客云集曲阜,为接待游客,曲阜这个县级小城里,光星级宾馆就有好几座。可想而知,这为拉动当地经济的发展起到多么重要的作用。而我接触到的几个当地人,显然不愿意把游客仅仅当成游客。一个导游听说我们是“各地来的作家”,很高兴地把我们带到孔子墓前,告诉我们应该鞠几个躬,如何三拜九叩。我们这一群叽叽喳喳的人,在青松翠柏掩映的孔子墓前,竟都沉默下来,心无旁骛地行礼、叩头。平时傲岸不羁的文人,在自己的老前辈面前,再怎么恭敬也不为过。这个场面,是我们自己的心营造的,当然也离不开导游的循循善诱,推波助澜。当地人确实希望游客来得越多越好,但他们更希望这些人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朝圣,而不仅仅是游玩。
导游自我介绍说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同样有一副黑红的脸膛。在孔庙,她指着一块块石碑说:“你们看,整个孔庙几百块石碑,在“文革”期间,大多被北京来的一伙大学生推倒砸断了,只有两块保存完整。现在我们看到的都是修复以后的。”接下来,我见到了一道道的疤痕。我追着导游问,为什么那两块石碑能幸免于难。她指给我看:“这第一块,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立的,朱元璋出身农民家庭,历史清白,毛主席专门就他的问题讲过话,红卫兵怕乌及屋,所以这块碑留住了;另一块,是一位姓党的人立的,上面刻着立碑人的姓氏。在那个无限上纲的年代,谁敢去推石碑?不过,“文革”以后,带头砸石碑的人被判了刑,在监狱里得了癌症,死掉了。这就叫‘恶有恶报’。”与此有关的故事,导游又讲了很多,在他们朴素的意识里,圣人是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我相信,这些生活在圣人故里的后裔,他们的内心绝对虔诚。孔子的诸多教诲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他们在以自己的虔诚感染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乘客车离开曲阜,客车上挤满了农民、矿工各色人等。售票员拿着票,问:“哪位老师还没有买票?”陌生人互称“老师”,是曲阜一景。这倒也正常,因为圣人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见识改变命运
邻居周老师对我说:“不知为什么,每年的7月初,高考那几天,我都会陷入一种深深的回忆之中,想起自己的高考经历。”下面就是他给我讲的故事。
我老家在农村,就学的那所学校教学质量一般。一直到第一次参加高考,我也没有把学习放到心上,每周都要偷偷溜回家一趟。高考分数下来后,我理所当然地名落孙山。我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家庭条件似乎不容许我再复读,于是我开始琢磨挣钱的路子,以彻底改变我家的现状。
在我们村子后面有一片大面积的荒滩,荒滩后面是一条小河和一个叫做“台湾儿”的小岛。我想,我可以花点钱把这个荒滩和“台湾儿”承包下来,在河流分岔处挡上障碍物,憋出一个水库;我可以开发荒滩种上水稻,水库里的水既可以用来供给水稻,又可以养鱼;我把“台湾儿”上面的荒草除掉,一半用来种庄稼,一半用来养猪;“台湾儿”上种植的庄稼可以喂猪,猪粪又可以喂鱼,这样,就能形成一条生物链,一举多得,多得多收。我“考察”了好几天,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就在牛皮纸上画了个详细的示意图,拿给父亲看,希望得到他的认可。父亲从我手里接过那张图纸,他仔细地研究了一遍后,沉默了好半天。过了一会儿,他眼睛湿湿地抬起头,对我说:“儿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考上大学!”现在想来,肯定是那时我的创意震动了父亲。而他下决心要供自己的孩子读大学,在村子里却要背负很大的舆论压力,因为只有让已经成年的儿子出外挣钱似乎才更天经地义。不过,在这以后不久,我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校园。父亲的话犹响于耳,我发奋读了一年书,这一年时间里,我仅仅回了几次家,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第二年,我如愿以偿地进入大学,从此走上了一条与我的同伴们完全不同的路。
周老师说,现在,城市里的人天天在念叨这样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而我的命运,却是靠父亲那与众不同的见识改变的。尤其让人感慨的是,在今天的农村,许多孩子的命运还是要靠家长的“见识”才能得到改变……
流水不腐,树木不腐
长白山原始森林,郁郁葱葱,人一进去,一下子就被淹没了,在树下爬来爬去的蚂蚁,比我们都更自信。这毕竟是它们的家嘛!树木棵棵直插云霄,赛着个儿地挺拔!在这样的氛围里,谁也没有理由心不在焉地长成歪瓜裂枣。倒是有东倒西歪的,但那是被风吹的——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场罕见的暴风袭击了长白山原始森林。这里本来就是风灾区,历史上曾经多次遭遇风灾,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长白山土质多为火山灰,虽然肥沃,但过于疏松,因此,树木根基都比较浅,暴风过处,满目疮痍。我们看到的树,依然保留着20年前的姿势。这里的管理部门,明令不许动原始森林里的一草一木。因此,每一株植物都在以最自然的状态生老病死。被虫子吃了,就吃了,即使死去,也是物竞天择的结果;死了,就死了,化为泥土再生。有的参天大树,躺倒在地上,像一个巨人的尸体,据导游说,这些死树已经长达百年,仍坚持着不腐。随便运出几棵,便能迅速改变若干人的生活状况,但是没有人敢这么做——那是一种犯罪行为啊!矫枉必须过正,没有重典,一切原则都无从谈起。
沿着小木桥前行,常常有一两棵大树挡住去路。树不能动,小桥也有一定的方向,于是,折中的办法就是在小桥中央挖一个洞,绕过树干。
厚厚的树叶和草,都已经腐烂了,一层层地铺在地上,成了上好的肥料。人踩在上面,软软的,有时会陷进去。谁也不知道那松软的腐殖质下面,到底埋藏着多少故事。
一株松树和一棵桦树,根连着根,枝叶抚着枝叶,这就是著名的“松桦恋”:一对恋人被财主追杀到深山中,无处藏身,两人紧紧相拥,化为松桦。观光的游人们,特别是那些热恋中的情侣,争先恐后地在这里留影。他们祈愿自己的爱情也像传说中的恋人一样永恒。还有几棵树,大大小小,都朝着一个方向,风一吹来,很像是一家人在轻松地散步,这几株树叫做“合家欢”。其实,这一家人中最小的一个也有上百岁了。从原始森林里走过,仿佛是真的在亲历这些故事。它们的年龄都比我们大,虽没有过悲欢离合,但经历过风风雨雨,他们的每一圈年轮里都记忆着沧桑世事,只是见得多了,他们便无话可说,默默地看着……
路边一棵树上有一个洞。我们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忽然,一只啄木鸟嗖地从我们头顶掠过,箭一般地飞进洞里,我们隐约可以看到,它在里面正恼怒地观察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在大森林里,它们世代以此为家,它们才是主角。
长白山原始森林,保存着如此完整的历史。而在我生活的都市里,一切都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轮转,所有的血泪情仇被忘得一干二净。老房子被扒掉,老树被连根拔走。人们在崭新的楼房里狂欢,在及时享乐。这种情绪离长白山原始森林还很远。他们互为遥远。
我爱这种遥远。在森林里,我流连忘返。
吃惊
一天深夜,我在路边等妻子下班,迎面跌跌撞撞走来一人,问我:“兄弟,XX路车来了吗?”我旁边是个公交站点。我看看表回答:“这个点已经没车了。”他不死心:“听说这趟线路有通宵车啊!”我告诉他:“规定是一个半小时一趟,但乘客太少,司机经常私自停运。你不一定等得到。”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说到某某路。我说:“打车也不过10元钱。”他尴尬地笑笑:“跟朋友们喝酒,身上没钱了。还是等公交车吧!”我闻到了,他身上确有阵阵酒气。有钱喝酒,没钱打车回家?跟他喝酒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让他只剩下1元钱?
妻子到了,我们一起回家。回头看那个人,认真地站在那里,正翘首企盼呢!
有一个朋友,在某垄断行业的单位工作。十多年了,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每天唯一的爱好是打电子游戏。出外吃饭,他却总抢着买单。我们说:“你也没什么外快,还要养家,大家轮流请吧。”后来听人说,这个单位福利非常好,普通员工年终奖都20万元。
我可以想象到一个人很落魄,但亲眼见到他身上只剩下1元钱时,还是有点吃惊;我可以想象一些单位福利好得不得了,但听说这个数字时,我怎么算都算不出这个人到底哪里值这么多钱,只好再大吃一惊。
我经常这样一惊一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