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
在中华大地上，是谁建立第一个中央王权国家，使原始社会进入了奴隶社会？不少史家认为，“从黄帝到禹的社会制度，是原始公社制度”，只是到了禹之子启才废“禅让”制，实行中央王权政治，创立了“正统朝代”，开始了帝位世袭制度。范文澜枟中国通史简编枠就持此一说。细究史料，其实不然。华夏立国之祖是禹，不是禹之子启。禹，上承原始公社制度的最后一次“禅让”，下启世袭制度的第一个天子。禹南面朝天下，启才能袭天子位。所以，是禹结束了“禅让”制，开创了帝位世袭制度的新秩序，建立了家天下的新时代。本文拟对此略作概述。（出于枟五帝本纪枠、枟夏本纪枠、枟禹贡枠的史料，恕不注释。）
禹一生成就的大事主要有两件，一是治水，二是立国。治水为立国奠定了根基，立国发展了治水成果，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禹，在尧帝时代就被起用，舜帝时是舜廷二十二重臣之一，后任舜帝部落大联盟司空，统管平治洪水大事，与益、后稷“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他躬亲为民行劳苦，居外治水十三年（一说八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历经千辛万苦，治水告成，于是九州攸同，众民乃定，万国为治。大禹治水这一我国先民向自然开战的伟大事业，在枟尚书枠、枟国语枠、枟左传枠、枟大戴礼记枠、枟诸子集成枠、枟山海经枠以及枟史记枠等等典籍中，都有同类说法。但也有人以为大禹治水仅仅是个神话传说，或曰：把可能有过的一个小工程无限夸大了，是小题大做。对此，有史家指出：在战国百家争鸣的环境中，对禹治水都无异说，没有一书提出异议，这不是偶然的。史学家徐旭生遗著枟尧、舜、禹枠曰：“埃及在四千前就有人工开凿的默里斗佛湖。古代旅行家还能见到它的遗迹，周围有二百公里的广阔。两河流域最古的苏美尔人的时代（约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已经有运河和沟渠的开凿。夏禹时代约在公元前两千四百年左右。我们中华民族在埃及、苏美尔人之后或约略同时，为什么一定不可能？难道咱们古华夏族人真愚昧不如人吗？这怎能说得通呢！禹之治水是承继前人的事业而大有改进，以至大功告成，后世敬仰。”①禹平成水土，声教迄于四海，舜帝的威望也大大提高。在舜廷的22位大臣中，“唯禹之功为大”，舜乃欲荐禹于天。
禹人品才智出众，雄才大略，远见卓识，不沉迷于旧的传统，有开创全新勋业的宏图大志，从治水开始就逐渐推行着新的立国方略和举措。
（1）将领域画为九州，奠定了夏朝立国的疆土范围。禹开九州，禹别九州，“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②。禹画定的九州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有人以为大禹治水和所画九州未及江、浙。但枟墨子· 兼爱枠曰：“古者（禹）治天下？？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太湖之别名）之处，以利荆楚、干（即吴）、越与南夷之民。”墨子宗法大禹，此说定有所据。由此可知，吴、越一带亦在禹所治的天下范围内。据陈剩勇文③所述，禹开九州之涵盖面，已广及今山西、河北、辽宁、河南、山东、江苏、安徽、浙江、湖南、江西、湖北、四川、陕西及甘肃等13省相关地域。这说明大禹所画九州，远远超出伊河、洛水范围或黄河中游地带，与治水前的部落联盟比，地域空间扩大，权力加强，奴隶制社会的疆域已经形成，向着融合统一发展的早期国家的局面已经出现。
（2）规定贡赋和五服制度，为新政权奠定了经济基础。在禹之前当然已有贡赋之类规定，但禹的贡赋和五服制度大有新意。禹根据治水过程的实际考察，研究了不同地域土壤的优劣、气候的条件、物产的实况，确定了各州各地贡赋的物种、等级以及向京城运输的路线。以扬州为例，大禹认为这里水源充足，草木茂盛，大小竹子遍地，土壤为低湿泥土，田地属于第九等，赋税是第七等，也夹着第六等，应进贡的是金、银、铜、美石和美玉、竹箭、象牙、兽皮、鸟羽以及旄牛尾巴和木材。海岛中的夷人，用美丽的小贝壳连缀成巾包着桔、柚进贡。这些贡品沿着江、海进入淮水、泗水后，再转运至京城。大禹还以“天子之国”即京师为中心，将领地从内到外划分为五服：中心向外五百里为甸服，又外五百里为侯服，又外五百里为绥服，又外五百里为要服，要服外五百里叫荒服。甸服内的人主要供奉各档粮草，按距离近远分别缴纳带杆的禾、禾穗、谷子、粗米、精米。侯服为天子给卿大夫、男爵和诸侯的封地，这里的人要为天子、邦国、诸侯服役。绥服主要施行教化，振兴武备，军队训练。要服为夷人所居，要遵守纪律，平和相处。荒服为荒蛮之地，礼仪可以从简，最远之处流放罪人。五服方五千里，东渐于海，至于荒蛮。五服与九州相配，贡赋制度完备，使禹的立国大业有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强大可靠的武装力量，稳住了民众人心和诸侯大臣的利益，提高了社会的文化涵养和凝聚力。所以，定九州、五服，可谓大禹立国方略之根本。
（3）发展农业，厚爱百姓，增强实力。大禹在治水中，形劳天下，“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风，擳疾雨？？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①。他自己的生活很艰苦，菲饮食、恶衣服、卑官室，但很厚爱百姓，真情关怀着他们的衣食住行。他要伯益分土地给百姓耕种，良田种稻，地质不好之处种别的作物；叫后稷给缺吃少用的百姓分食物，粮食太少的地方，就从有余的地方调运补给，使各地诸侯的民众能够稳定并保持相对均衡，让真有困难的地方的人，迁移到可居之处。还为无宅民众营建住所，枟吴越春秋枠曰：禹“安民治室居，靡山伐木为邑，画作印，横木为门”。他重视文化德教。“及其王也，巡狩大越，见耆老，纳诗书，权铨衡，平斗斛。”②禹在治水成功之后，为了感谢百姓对治水的支持，并团结民众大力发展经济，赐姓氏和土地给百姓。于是九州安定，百姓安居。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禹厚爱百姓，从解决农业、农民（还有农奴）问题入手，这是一大良策。
（4）广开言路、聚集立国人才。大禹为人敏捷勤俭，遵行德教，仁爱可亲，谨慎奋勉，言行一致，堪称楷模。孔子赞曰：“禹，吾无间然矣。”③禹不但重视自身修养，还能广开言路，知人善任。他说：“知人则智，能官人；能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知能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善色佞人？”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善于纳言听谏，做到“恶旨酒而好善言”④。据传，禹为广泛吸取各方意见，以五声听政，他“门悬钟、鼓、铎、磬，而置革召，以得四海之士。为铭于簨簴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寡人以义者，击钟；教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告寡人以狱者，挥革召。此之谓五声。是以禹尝一馈而七十起，日中而不暇饱食。曰：吾犹恐四海之士，留于道路。是以四海之士皆至，是以禹当朝廷间也，可以罗爵”①。禹的人品、气度、德政为人仰慕，四海贤士竞相来归。如此，立国人才齐齐，政通人和，大业勃兴。
（5）首创“父传子、家天下”的帝位世袭制度。在禹以前，自轩辕氏至舜的五帝时代，帝位传贤不传子，实行“禅让”制度。禹即天子位创立夏朝后，改变了“禅让”传统，实行了帝位世袭制度。夏朝自禹至桀十七帝（十四世）世系分明，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正统朝代，也是社会演进由原始公社制向奴隶制发展的一大标志。实行帝位世袭制度，虽自禹发端，但帝位世袭作为一种观念，至少在尧、舜时代就已有之。在下述记载中足可获知这一信息。枟五帝本纪枠曰：“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又曰：“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枟夏本纪枠载，有一次，舜帝与禹、伯夷、皋陶共谋治国之道时说：养子千万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他只喜好游侠戏谑，在没有水的陆地行船，还成群结党淫乱于家中，我不能顺从他这种行为，因此断绝了他的世嗣，不让他继承帝位。由尧、舜上述言行和决断可知，设若丹朱或商均为人贤德而不是不肖之徒，那么尧（或舜）时也就会实行帝位世袭制了。禹是一个从“禅让”制过渡到世袭制的关键人物，所以在帝位传承这件大事上有其明显的“两重性”。之一，他表示了“禅让”姿态。先举皋陶为继位人，皋陶死后又以其子伯益为接班人，但这父子两人，一老一少，老者死于禹前，少者“佐禹日浅，天下未治”，即资历和资格都不够，不能为各部落和诸侯所认同与拥戴。这样一来，帝位为启所得的大势已定。之二，精心培植子启自身具备继位的条件和优势。禹自己有崇高的威望、雄强的实力，又能吸取丹朱、商均不肖的教训，接受舜帝关于不能让不肖之子继承帝位的告诫，对子启进行严格的教育培养，并给以锻炼建功立业的机会，从而使“启贤，天下属意焉”。因启有贤德才干，天下人民都希望他能继禹而即天子位。禹的这种“两重性”举措，其实际效应显而易见，即因势利导又名正言顺地让子启承袭了帝位，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家天下的新时代。
大禹立国方略和举措，既反映他宏大深远的政治谋略，也是时势之必然，两者有机结合，叫做时势造英雄。禹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夏后建国，原始公社彻底瓦解，禅让制寿终正寝，奴隶制中央王权崛起，家天下从此开始。这符合社会演进规律，是历史发展的一大进步。
（6）略评“夏朝的第一代君王是启而不是禹”之说。持此说的理由是，禹虽然支持、纵容儿子启“僭取”活动，但他依然没有公然废除氏族制的民主传统“禅让”制，在年老时仍将帝位禅让给皋陶，皋陶死后又举益继位，而没有说让启继承帝位，所以说“夏朝的第一代君王是启而不是禹”①。笔者以为此说不当。理由之一，禹崩至启登位之间，没有人（包括皋陶、益）正式登过帝位，其间不存在“代沟”，上下是一脉相承的，故夏代的开山祖是禹而不是传承父位的启。之二，以实践标准而说。作者说，禹纵然没有“公然”废除禅让制，“不是堂而皇之地直接把权力给自己的儿子启”，但实际上是“支持、纵容儿子启僭取活动”的。用实践标准来判定，禹既然以“炙手可热的权力”和“大大加强了的家族势力”，来支持、纵容儿子启的“僭取”活动，而且启最后登上了帝位，因此禹的让子继位的“实践标准”已够明确了，也“公然”和“堂而皇之”了。这里的话还是古人说得明白：“禹授益？？是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②此外，枟晋书枠、枟史通枠还载：“益为启所诛。”史实证明，禹是以禅让所得的权力和精明的谋略，抵挡了传统势力，赢得了子继父位，是“夏朝家天下的始作俑者”。之三，说是只有当启“僭取”了帝位才正式开始了夏朝史的说法也是不当的。正如前述，启的僭取活动是父子联手搞成的。禹虽从禅让登位，但以传子告终，可谓一身“二任”也。因此按实定论，禹确属夏朝鼻祖。再说，如按“僭取”定位，那么中国奴隶制至封建制四千年间的王朝中，同姓本族人“僭取”了帝位后怎么称呢？叫什么王期呢？其实这种“僭取”都不改“正统王朝”体统。按此，不能以“僭取”来划分界限。之四，从枟五帝本纪枠和枟夏本纪枠的内容安排看。前者虽也写了关于禹的内容，但不列入帝王席，后者以禹开笔，关于禹帝的文字占全文85%以上，禹以下十六个帝王的文字只占10%多，从中可见司马迁的思路很明确：禹是家天下的第一帝。要是禹不是家天下的第一帝，记述禅位制帝王的不是枟五帝本纪枠了，而要变为“六帝本纪”了。又枟夏本纪枠明明写着帝禹“国号曰夏后”，启即天子之位后就称“夏后帝启”，父子二帝都称“夏后”，其意很明白。之五，枟礼记枠的记述很明确，可说为前述两个“本纪”作了说明。它称禅让时代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谓大同”。接着说的是奴隶制时代“小康”社会的情况是“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为己用，大人世及以为礼？？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是为小康。”①又枟汉书枠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②上述引证，其义一致：夏、商、周三王时代在五帝官天下之后，禹为家天下之首，“家以传子”，这与禹传启吻合。
禹，夏朝立国始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