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每一家的历史里都有一个全盛时期，似乎受了某种神秘原因的驱使，某一代会是天赋独厚、格外活泼、格外美丽，而且格外成功，超过前代，远胜后代。斯可罗多夫斯基家正是到了这种时期吧，看现在这四个孩子仿佛有一种锐不可当的力量，面对困难，他们都有着非凡的勇气和信心。
布罗尼雅从中学毕业后拿回了第一个金奖章；约瑟夫从男子中学毕业时，也得到一个金奖章，后来去大学里学医；海拉正在寄宿学校学习；而玛尼雅呢，她这年14岁了，已经升入中学，她很替布罗尼雅操心，因为法律规定女子不能上大学，如果要继续求学，就得去国外，可是钱从哪来呢？玛尼雅打定主意去工作，挣钱来供养姐姐，至于挣钱的好办法，就是顺利地读完中学！中学、寄宿学校、大学……玛妮雅被这些词给缠住了，在她的想象中宇宙也像一个大学校，里面只有一些教师和学生，而且只有一种理想在里面统治一切：学习！
现如今，她的家搬到了思诺路，现在这所住房很可爱：院子安静得很，偶尔传来灰鸽子的咕咕低鸣，阳台上爬满了野葡萄藤，二楼很宽敞，他们家人可以占用四间屋子，能跟那些寄宿男生分开了。
玛妮雅背上书包从家里跑出来，直奔柴木依斯基伯爵住的那座蓝色的宫殿，住在这里的小女孩卡雯雅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每天她们都约好一块儿去上学。卡雯雅的妈妈爸爸对玛妮雅很宠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设法使她忘记自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虽然两个孩子的穿戴举止差不多，但卡雯雅每天早晨有周到的母亲为她梳那光亮的头发，而玛妮雅多少有点自生自长的味道。
“我的小玛妮雅，下午来和我们一块吃茶，我给你做你喜欢的冰巧克力！”卡雯雅的妈妈总是亲切地招呼玛妮雅。
上学的路上她们不只是玩些游戏，也常进行一些严肃的谈话，当然都与她们的学校有关。比如说在前一天的历史课上，教师故意对她们说波兰属于俄国的一个省，波兰语只是一种方言，这引起了她们共同的愤怒。在路上她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去做，有一座纪念碑矗立在她们必经的广场上，周围有四个狮子，上面刻着：“献给忠于皇帝的波兰人。”这是沙皇给那些与他们合作的奸细的献礼。凡是忠于祖国的波兰人，每当经过这座纪念碑时，都朝它吐一口唾沫，这已经成为他们的责任了。这两个小女孩也不例外，如果一不留意走过去了，就是宁可上学迟到，也要走回去补做这件事情。
她们的这所中学是俄国化精神极强的公立学校，她不得不来这里学习，是因为只有皇家中学的文凭有效。玛妮雅和卡雯雅以取笑那些俄国来的教师作为报复。她们忘不了那个讨厌的德文教员巴斯特·麦丁，尤其忘不了那个讨厌的让她们恨入骨髓的极端可恶的学监梅叶小姐。
梅叶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头发很油腻的女子，脚上穿着侦探们才穿的没有声音的平底鞋。她是玛妮雅的公开仇敌，她事事责备玛妮雅，责备她的顽强个性，责备她的“轻蔑的微笑”，因为玛妮雅听着她的侮辱性的批评的时候，总是用这种微笑回应。
这个女学究叹息着说：“这个斯可罗多夫斯基，简直不值得和她说话，像扔豆子打墙一样没用处！”这个年轻女孩的卷发格外使她生气，她说那是“不整齐而且可笑的”，她用刷子重重地刷平那些不听话的卷发，要把这个波兰女孩变成梳着紧辫子的德国女孩的样子。但是毫无用处，几分钟之后，那些很轻而且不受拘束的卷发就又冒出来拥住那鲜艳的小脸了。玛妮雅的眼睛很高兴地、很天真地、非常固执地盯着这个学监的发光束发带。
梅叶发怒了，嘴里哼着说：“我不许你那么看我，不许你低看我！”
有一天，玛妮雅突然放肆地回答说：“事实上我只能这么看你！”因为玛妮雅比她要高出一个头。
这个乖戾女士和这个不受拘束的学生间的斗争，一天天继续下去，那些装饰着玛妮雅倔强的圆脸盘的浅色的、任性的、秀美的卷发照样表现出倔强的反抗精神。梅叶小姐那天突然走进教室，发现玛妮雅正和卡雯雅很高兴地在课桌间跳舞，庆祝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刺，那时候全国正因为沙皇暴卒而服丧，一场暴风雨自然就发生了。
政治压制的后果往往造成被压迫者的冷酷无情，这个小女孩当时所感到的怨恨，决不是自由的人们所能体会的。虽然她们天性温厚，她们现在却依照一种特殊的伦理，一种奴隶的伦理生活，把怨恨看成美德，把服从当作怯懦。
她们也有喜欢的老师，作为被压迫者她们热烈地去亲近她们可以敬爱的人，她们尊敬那些教她们的波兰教师。令人惊讶的是，她们发现一些俄国教师是波兰人的同情者，她们懂得了，即使在俄国也有叛逆者。一个俄国教师甚至把一本革命诗集作为奖品来发。这种无声的行动成了全校议论的话题，学生们都以惊异的、钦佩的目光注视着他。即使在神圣的俄罗斯国内，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忠于沙皇的呀！
在玛妮雅她们一班里并肩坐着的有波兰人、犹太人、俄罗斯人和德意志人，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不和使她们分开。在功课上的竞赛和青春期的兴致暂时消除了种族和思想上的差别，她们一起游戏、一起学习，让人几乎相信她们彼此完全了解。
但是，出了校门，每人都恢复了自己的语言、自己的爱国情绪和自己的宗教信仰。波兰比别的民族更加倨傲，因为她们是被压迫的民族。她们不妥协并不是没有隐忧，她们过于神经过敏，她们又过分顾虑。她们觉得对一个异国女孩表示友谊，对压迫者讲的哲学或科学表示接受，这些全都是罪过。小玛妮雅尽管也这样想，但她认为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个学校。这种想法在她给卡雯雅写的信中流露出来了，她是那样惭愧地写道：你知道吗，我喜欢这个学校，你一定会笑话我吧，现在我真的意识到我很喜欢它，想到今后还要在里面过上两年，我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很难过了，对我来说，这已不是那样可怕、那样痛苦的事情了。
一天，玛妮雅和卡雯雅一边在学校的拱廊下散步，一边谈论晚上家庭舞会的事儿。每个礼拜都有几家人聚集在斯可罗多夫斯基家跳舞，但是只有“有了社交资格”的女子才允许跳舞。她们俩就拿着小板凳，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在舞会上，她们总是忙着琢磨怎么跳，研究舞步，讨论动作，学习曲调；等大人们的舞会一结束，她们自己也就练习起来。当她们正为晚上的事儿而兴致勃勃，有说有笑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却从对面独自急匆匆地走过来，好像不愿被人发现似的，她的眼睛为什么充满了泪水，衣服为什么也穿得马马虎虎呢？
“这是柯妮卡，她怎么了？”她们两人几乎同时向那个女孩询问。
柯妮卡脸色苍白，表情很痛苦，很吃力地回答说：“我哥哥参加了一次密谋，被人告发，他当场就被逮住了……三天来，我们没听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他们要在明天天亮时把他绞死。”
这个不幸而可怕的消息让两个听者惊呆了，她们想安慰她、帮助她，可是什么样的话语都是无法让那个哥哥就要被绞死的人儿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的呀。
“快进去，小姐们，闲话说够了吗？！”这是梅叶小姐发出的令人憎恶的声音。
玛妮雅坐在她的座位上，怀着满腔的悲愤。地理课上老师的话语成了嗡嗡的一片杂音，她根本无心去听课，仿佛看见了那个被处死刑的男孩子的热烈而且年轻的脸，看见了寒冷的黎明和绞刑架构成的可怕景象……
那天晚上，她们几个15岁的小女孩完全忘记了舞会，一起来到柯妮卡家熬了个通宵，守着漫漫长夜，怀念那个不得不死去的男孩子。守夜是天主教的惯例，那就是让人彻夜不眠，细细思量。幸福的人们是不能想象她们此时此刻的思想和心情的。如果我们心爱的人寿终正寝，那又不大相同了，这一点即使孩子也明白。但这是另一种死亡——坐着，等着，一分钟一分钟地走过去，距离发生人类极端残暴行为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到时候屈辱将玷污黎明，这太可怕了。她们准是静静地守候着，因为没话可说、没事可做，只有许多东西在心里打转——6个叛逆者心中的叛逆思想。她们时常给柯妮卡一些安慰，其实她们的心也快碎了。她们设法叫她喝点热的，轻轻地用胳膊搂住她，或者尽力擦干她的眼泪。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红线，红色的黎明降临了。这6个姑娘用双手捂住脸，跪倒在地上，为死去的小叛逆者祷告。
1883年6月12日这一天，玛妮雅穿上全黑礼服，上衣上用扣针别着一束红蔷薇，去参加中学毕业典礼。玛妮雅获得了金质奖章，她在军乐声中向朋友们致了告别词，对朋友们发誓每星期都给她们写信。永别了，在克拉科维中学的日子。在朋友的道贺声中，玛妮雅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出了校门，她的父亲骄傲极了，因为玛妮雅获得了这个家庭的第三枚金质奖章。
玛妮雅上学期间非常用功，父亲早就答应给她整整一年的假期，让她在择业之前，去乡下痛快地玩一玩。一年的假期可的确算得上是一件礼物，玛妮雅明白她为什么要休假，那是因为她父亲认为她学习一直很勤奋，再说，她修完课程所花的时间比其他女孩子要短，她应该这么快快活活地等着，让跟她同年龄的女孩赶上来，这样才公平呀！
一年的休假！人们也许会尽力想象有一种早熟的使命感萦绕着这位天才的少女，使她在暗地里研读科学书籍……这可不对了，这时的玛妮雅正处在青春期，她的身体起了变化，她的面容出落得更加秀丽，同时她忽然变得懒洋洋了！她丢开课本，痛痛快快地玩乐起来，生平第一次也是末一次在闲荡中尽情陶醉了。
这是一段美丽的乡村插曲。她在给卡雯雅的信中说：“我不能相信还有几何代数这些东西，我全忘光了。”她远离了华沙和学校，住在乡下的亲戚家里，教他们的小孩一点功课，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在这里开始尽情享受生活之乐。她无忧无虑，忽然快乐起来、年轻起来……比起她童年时那些忧郁的日子，她轻松多了，在游览与午睡的闲暇时间里，她开始利用仅有的精力写信给卡雯雅，在信中她描写着她的无上幸福：
我亲爱的小鬼，现在我无所事事，甚至连刺绣的活儿都扔下了，每天10点起床，也有时是4点钟或5点钟（是早晨四五点，可不是下午的四五点）。除了小说、故事之外，我什么正经书也不看。我本应该有毕了业的人的尊严和成熟的资质，然而我现在无聊透顶，简直可以说成是愚昧。我们成群地在树林里漫游，滚铁环，打板羽球，玩猫捉老鼠，下跳鹅棋，还有许多别的很幼稚的游戏。这里遍地是野生的草莓，一个便士买来的草莓就够你当一顿饭吃，满满的一大盘子。唉！可惜草莓的季节就要过去，我还没吃够呢。我的食量大得没有限制，回想起我的贪吃程度，现在都有点后怕呢。我们荡秋千，荡啊荡，直荡到半空中。我们带着火把去捉虾，洗海水澡。到了星期日，人们套好了马去做弥撒，之后就到神父家里去，那两个教士很会说俏皮话，而且很滑稽，我们觉得跟他们在一起很快活。顺便告诉你，前几天我碰到了一个演员：他给我们唱歌、颂诗、讲笑话，还给我们采了许多醋栗。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我们用虞美人、野石竹、天车菊给他编了一个大花环，他把它戴到头上，后来竟放在手提皮箱里，一定要带到华沙去。啊！这里的生活是多么愉快呀，生活在许多人中间，而且有你想象不到的自由、平等、独立……
在这一年的偷懒期间内，玛妮雅智能的活力，似乎是睡着了。这个年轻的女孩产生了终生如一的激情，即对农村的热爱，她爱那里的一草一木。她的家族散居在波兰各处，她在每一处都留意季节的更替，留意季节交替时波兰大地上的美景。小小的乡村是那么平静、那么不起眼，可是玛妮雅却觉得她的视野是那么宽阔，这里的地平线比任何地方都显得邈远，纵目远望，只见一马平川一直伸展到你想象中最遥远的天边，绿野上点缀着新翻垦的棕黄色的春泥。她有一个叔叔在这里拥有一个牧场，马厩里有不少马。她向堂兄弟借了一条马裤，裤子当然很长，她就把裤脚挽起来，再用皮带束紧，装束停当之后，就模仿叔叔和堂兄弟的架势，左手抓住缰绳，勒住马头，左脚踩着马镫，右手按住马鞍，准备作第一次的冒险。可是马背有多高啊！无论她怎么使劲跳，也不论那匹温驯的老马站得多规矩，她总是跳不上去。
“一定要尝试才行！”叔叔说，“上马吧！”
堂兄弟们为她作了示范，教她在纵身之前，要先背朝马头站着，利用一个合适的土墩子，最后，恰到好处地一纵身，这样连最高大的马也可以骑上去。她学得很快，成了一个女骑士。从此，她喜欢骑着马在空旷的原野上远游，探访了许多新的村庄，遇见了许多拥有异乡习俗的村民，因此她对波兰平原越来越了解了。
接下来的旅游更有意思。她到另一个叔叔家去小住，在喀尔巴阡山区的日子，更令她难忘。积雪的峰巅白得耀眼，黑压压的松林像翻滚着墨浪的河流，把积雪映衬得更加洁白。这样的景色，她还是第一次领略到，她陶醉了。她常常穿过丛林，想到更高的地方去，那样也许会走到积雪的边缘吧。为了这个目的，她常常在蜿蜒曲折的山径上作长距离的散步。有时走着走着，会突然发现巉岩挡住了去路；有时，在曲径尽处会出现一间草舍，于是她走进去，要求欣赏一下主人的手艺。原来这一带山地的居民都搞木刻，连一件最简单的家具也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这里的庄稼人很喜欢炫耀一下自己制作的东西，因此等孩子们观赏了桌椅、杜鹃形的时钟和涂上色彩的木碗之后，主人便从橱子里取出刻好的人像、酒杯、玩具，甚至是木刻画。
有一次，玛妮雅在到处闲逛的时候，不觉来到一个小湖边，只见群山之间有一泓清水，蓝得就像一簇簇的琉璃竹，人们都管它叫“海眼”。在积雪的山巅之间，它真是太美了，玛妮雅觉得这是整个山区的一颗明珠。
她的叔叔和她的漂亮的婶婶喜欢热闹的场面，他们的三个女儿也是活泼泼的、快快乐乐的，玛妮雅在他们的熏染下也整天乐呵呵的。每星期都有客人来，或是有一个节日快到，这都是要有一场令人激动的纷扰的信号：年轻的女孩子做糕饼，要是叔叔婶婶凑巧出去打过猎，那就有许多野味招待来客，不然的话，那就只好杀鸡了，反正家里有的是鸡，在院子里乱跑着呢。随后，姑娘们一溜烟跑进屋子里，翻箱倒柜，把有趣的化装服饰拼缀起来，好在玩猜谜游戏时穿。要是冬天的话，就不是猜谜，而是举行“库立格”——一种冬天的舞会。
“库立格”其实不只是一种舞会，它是在狂欢节的兴奋之中举行的一种周游各地的迷人的旅行。晚间出发，在雪地里走，夜色沉沉，奇异的北国雪光却把四处都映得白晃晃的，玛妮雅和她的三个堂姐妹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毛毯，戴着面具，装扮成农村女子的样子坐在雪橇上，几个男孩子驾雪橇护送，他们也都是特别地打扮一番，手里举着奇形怪状的火把，这些火光在丛树之间明灭隐现，而那清冷的夜晚充满了音乐的节奏。原来是一批乐师走过来，他们还带着四个小犹太人，有两天两夜工夫，他们要尽力在小提琴上奏出华尔兹舞、克拉科维亚克舞、马祖卡舞的醉人乐曲，所有的人一起合唱其中的叠句。这些狂热的小犹太人一直奏着，直到有三个、五个、十个别的雪橇响应他们的召唤，在夜里找到他们。雪橇颠簸着，走下结冰的斜坡时滑得令人眩晕，他们都不在意，手里的弓从来没有遗漏过一个音符，把这个夜舞队胜利地领到第一站。
当看到一间孤零零的农舍时，高呼着的人们便跳下了雪橇，铃声马具叮当作响，大伙又喊又叫地敲门，打闹成一团，把屋内睡觉的人给弄醒了，其实他们也是在装睡呢。只一会儿工夫，乐师们就高坐在桌子上，演奏那些欢快的舞曲，舞会就在那些燃着火炬的房间开始了。不久，晚饭开始，吃完饭，一声信号，这个地方又安静了，整座房子空荡荡——没有人，没有雪橇，没有酒桶，没有马匹，全都不见了。舞队里又增加了一户人家，队列又加长了，他们滑行着穿过树林，要去到另一个农户家，这样迤逦前行，一家挨一家地去，队伍越来越长了……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再升起来。近两天来，琴师们简直顾不上吃睡，乏了就到某个谷仓睡上一小会儿。这天晚上，大队人马终于在一个最大的房舍前停下来，马声、铃声一起大作，真正的舞会就要在这里开始了。
来宾们各就各位地站好了，准备跳有名的化装舞。那位扮作主角的男孩举止文雅、英俊潇洒，他急着去找那个跳得最好的女宾，那个村姑打扮，穿着天鹅绒茄克衫的活泼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就是玛妮雅·斯可罗多夫斯基。她戴着星星似的冠冕，上面点缀着色彩鲜艳的长长的流苏，玩得异常开心。她把她的热烈情绪写信告诉布罗妮雅：
上星期六我又享受了一次狂欢节的快乐，我从来没有那样快乐过，因为穿舞衣或晚礼服那样的普通舞会，丝毫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致，引起狂欢。我去得很早，成了临时理发师，给所有的女孩子卷头发，让她们每人都很满意。我告诉村长，说我被选为这次“库立格”的“荣誉小姐”，并且向他介绍了我身边的荣誉男孩。有许多的舞伴等着我去跳，争着和我预约……我真的很怀念这次狂欢节，我和婶婶约定了，她说既然我这么喜欢“库立格”，等我结婚的时候，就举行像“库立格”这样的结婚仪式。
不久以后，玛妮雅就回到了华沙。她妈妈的一个女学生来到她的家，她热情地邀请海拉和玛妮雅到她的乡下住一段时间，她已觉出玛妮雅是那么热爱大自然，留恋乡村生活。玛妮雅又一次兴奋起来，她写信给卡雯雅说：
我和海拉星期一晚上就动身了，有辆马车在车站上等着我们。如今，我们已经在康拔过了几个星期，我应该把我们的美妙生活告诉你了。这个房子坐落在连接两条河流的一块高地上，从窗户向外望去，景色简直美极了，微风吹拂着岸边的垂柳，满目是无边无际的绿海清波。等到涨水的时候，水面漫过了田野，很是壮观。水在这里到处可见。我已经学会了划船，游泳的地方也很多，总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睡就睡到大天亮，因为白天里我们跳舞、淘气，真该把我们关进疯人院了……
孩子们的毫无顾忌的玩耍，深深地感染了夫妻二人，他们都各自成了孩子们的同谋。可是当他们共同面对这些孩子的同时，他们总是教训和责备这些年轻人，对于他们的胡闹，他们都装作严厉反对，私下里，却积极地帮助，甚至可以说成是放纵这些年轻人。
散步、骑马、采香菇……这些都玩腻了，玛妮雅开始琢磨新花样了，编导了一出恶作剧。她让一个小伙子去进城捎个信，这个小伙子没想到其中有鬼，真的去了。进城的路可不近，天黑之后才赶回来的他没料到，自己抬腿刚走，一群孩子就帮着玛妮雅把他的所有东西——床、桌子、椅子、箱子、衣服等，都挂在他屋子的大梁上，这他哪里能料得到呢，结果，在黑暗中像无头苍蝇一样被撞得东倒西歪。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呢，一天，主人们给贵宾准备了丰盛的茶点，可是没请这些小家伙，后果怎么样呢？没到开饭的时间，他们就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在空桌摆一个仓猝做成的稻草人，把它装扮成一个吃饱喝足、脑满肠肥的伯爵，然后逃得无影无踪。找他们总得花上些气力，以为他们会在屋子里，他们却卧在花园深处的草地上；以为他们在散步，结果他们却藏在地窖里偷吃醋栗。清晨5点钟，是这所房子最平静的时候，因为这所房子里没人了，玛妮雅、海拉和她们的伙伴总是选择在日出的时候到河里沐浴。为了能让孩子们尽情玩乐，伯爵夫妻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组织了三个跳舞会、两个花园宴会、几次游览、几次划船。这些野孩子们非常感激他们夫妻俩，他们决定在夫妻二人结婚14周年的纪念日里，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在庆祝仪式上，两个代表给他们捧由重50公斤的蔬菜做成的一个华丽大冕，请他们并肩坐在一个精巧的帷帐下面。之后，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玛妮雅开始朗诵她的即兴作品，这首充满情感的诗的结尾是这样的：
在圣路易节日，
我们希望有一次野餐，
给我们请些男孩来，
给我们每人请一个，
以便学着他们的榜样，
我们能尽快地——
尽快地——
走上祭坛的台阶……
听到这里，热心肠的夫妇俩当即决定举行一个盛大的舞会，主人们去忙着准备糕饼等晚会的必用品，而女孩子们则计划着她们在晚会上的打扮。玛妮雅和海拉两个要想打扮是不容易的，她们每年只能做两件衣服：一件舞衣，一件家常衣服，做衣服的钱得算计着花。玛妮雅那件衣服上的珠罗纱虽然穿旧了，但蓝缎底子还很好，她必须到城里去找更加便宜的蓝色塔拉丹布，罩在那穿不坏的底子上，代替那坏了的珠罗纱，再在这里加一条丝带，那里系一个结子。到花园里采上一束花儿，戴在头上和别在舞衣上，也很别致淡雅。这样精心地算计之后，她们就有剩余的钱来买两双紫色羊皮薄底鞋了。
在这个圣路易之夜，乐师调着弦，动人的舞曲令玛妮雅沉醉了，她穿着自己认为漂亮极了的舞衣，不停地跳啊跳啊，兴奋得那张小脸就像头上的花儿那么鲜艳。值得一提的是那双舞鞋，穿上这美丽的鞋子，玛妮雅就可以尽情地旋转，展示她活泼可爱的舞姿了。可第二天清晨。她不得不在舞会结束后把它扔掉，因为鞋底磨没了，可这一点也不会让她感到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