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湖的另一头,在维尔纳夫城边有几艘汽艇停泊着,坐汽船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维尔奈克斯,与蒙特勒相连。这里也是被人们经常歌颂的湖岸。在这碧水清清的湖边的一棵核桃树下,一个名叫拜伦的人曾经“写”下了一首被囚禁在阴暗的锡雍监狱中的犯人诗歌;在垂柳轻浮的水面的克拉伦斯,卢梭也曾矫健地走着,脑中惦记着爱绿绮斯。罗纳河从萨沃伊那的雪山上流出,在它不远的地方,湖中有一个很可怜的小岛,远远望去和一艘小船差不多,原来是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在一百多年以前,有一个老妇修整了它,在它上面铺上了一层泥土,种了几株金合欢树,现在那些树已经掩盖了整座小岛。芭贝特特别喜欢这座小岛,她这次出门旅行,专程去访问这可爱幽静的小岛。她到那里体验美好的生活,如果是汽船从那里出发,按常理到维尔奈克斯才会停下来。
这一伙人沿着充满阳光的白色墙壁朝前走着,那些白色的墙壁是用来围绕小山城蒙特勒的一个葡萄园子。在这一带的农家前部都种了一些无花果树,送来了一片片绿荫。花园中伸出两枝月桂树和柏树,在半山腰有一个供旅客们寄宿的地方,那便是教母生活的住所。
教母对他们的到来感到万分高兴。她是一个善良又健壮的老妇人,圆圆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当她孩提的时候,长着像拉菲尔塑雕塑的天使的头,但现在天使头上的白发已经多了起来。她的几个女儿都打扮得非常漂亮,有着颀长、苗条的身段。与她们站在一起的是她们的表哥,他穿着一身白衣服,头发黄里透着红,一小撮胡子非常浓密,可供三个绅士共享,而他对小芭贝非常关心。
平时外向、愉快温柔的鲁迪,而如今,却像别人说的那样很拘谨,鲁迪感觉是在一块铺满豆子的光滑的地上走路,必须十分小心。时间过得真慢!像蜗牛走路似的慢慢爬过,于是他们出去散步!散步也很慢,一切节奏都放慢了。他只得退两步进两步的跟着。到了锡雍,来到了石岛上那古旧的地牢,他们观看了以前的刑具,以及死牢和嵌在石墙里已经废弃的脚镣,死囚们坐的椅子,还有那些犯人被推下去刺在烧红的铁签上死去的石门。他们看了这些竟非常愉快,这是法律的效力所在,也是拜伦的诗歌渲染的地方。鲁迪也深深理解了其中的蕴味。他用身子靠在狱窗硕大的石框上,望着蓝蓝的泛着浅绿的水,透过湖水看见了长满三棵金合欢树的孤寂的小岛。他忽然想到那里去,摆脱这些繁杂的人群,但芭贝特却显得异常高兴。后来她说觉得那位表哥很完美,她很喜欢。
“对,一个完美的牛皮大王!”鲁迪第一次对芭贝特发这样大的脾气,英国表哥送给她一本书作为这次旅行的纪念,是拜伦的诗集《锡雍的囚犯们》的法语译本,译成了法语她便可以看懂。
“书的确很好,这是不容置疑的,但给你书的花花公子我看不惯。”鲁迪生气地说。
“他就像一个空空的面袋!”磨坊主为自己制造的小幽默而大笑起来,鲁迪也随即笑了起来,充分肯定他的话语是多么的正确,说在他的心头上。
十一、表哥
几天过去,当鲁迪再次去访问磨坊主的时候,他发现那个讨厌的英国人也在那里。芭贝特专门为他烧了一条鳟鱼,芭贝特还特地用水芹菜装点了一下,使这道菜看上去很讲究。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英国人来到磨坊干什么呢?他有什么企图吗?芭贝特殷勤地招待他的偶象,鲁迪起了嫉妒之心,芭贝特却很喜欢这个游戏。能找到鲁迪心里各个方面的优缺点,这使她很高兴。爱情就是一场梦,芭贝特在耍弄一下这感情。但人们知道,鲁迪是芭贝特惟一合适的,是她生命中的白马王子。但他还是气得不行,她的心里却越高兴,芭贝特心里真想吻一下这个金黄头发、金黄络腮胡子的英国表哥。如果真能把鲁迪气走的话,她好向他表白她是多么深爱的爱他。但她这种做法是错的,是不明智的,但我们想一想,芭贝特今年才只有十九岁,她从来不去考虑她这样做会有什么样后果。比起磨坊主那刚刚订婚的无知的女儿,那位年轻的英国表哥显得更加的轻浮和不识时务。
富饶的贝克斯大道一直通到一座在这个国家被称为妖术的常年覆盖积雪的石山下面,磨坊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条湍急的小溪的旁边。这条小溪的水是浅灰色的,好像肥皂冲出的泡沫一样浑浊,而推动水轮车运转的并非这条小溪,而是一条比它还要小的溪。它座落在河的另一边,由山上奔流下来,流过山下的一个用石头砌成的石槽,非常有力地流入到这条急流上面一个两边堵死的硕大的木槽中。而水从木槽中流出便推动了磨坊的转动。这个水槽的容量很大,所以装的水也很多,有时还溢出了水槽。给那些敢走近路到水磨边的人铺了一层又湿又滑的水路。但却偏偏有个胆大的——,芭贝特的英国表哥想去冒这个险,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从远处看像面粉房的小仆人似的。在傍晚时,他趁着月色向芭贝特的卧房爬过去,但他从来没有学过爬,几乎朝下栽到湍急的水流里,但他终于爬了过来,水打湿了衣袖,裤子也沾上了水滴,他身着脏衣服,浑身湿淋淋的来到芭贝特的窗口下。他又爬到椴树上,在那里学着猫头鹰的叫声。他并不会学其他的鸟的叫声,声音惊动了芭贝特,透过薄如蝉翼的窗帘向外望去,当她看清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是她的表哥时,心跳加速了。心里既恐惧,又很愤怒。芭贝特急忙吹熄了灯。摸了摸所有的窗子是否已经插上了,接着赶走了怪叫的“猫头鹰”。
如果鲁迪当时也在磨坊,那将很危险。幸好当时他没有在磨坊。但还有更可怕的事情,鲁迪在磨坊下面和表哥吵了起来,彼此骂着且打了起来,转眼就要打死人了。
在万分慌恐中芭贝特打开了窗户,大声叫着鲁迪,想叫他离开,并说,她已经厌烦了他。
“你竟然开始讨厌我了!原来是早就订好的,你等着你的好表哥,他比我强!芭贝特你这个贱人!”鲁迪愤怒地喊道。
“我已经恨死你了,不爱你了,你走吧,你走吧!”芭贝特哭着说。
“我不配做你的丈夫。”他说完,气愤地走了,脸上的烈火燃烧着,他的心也好像着了火一般。
芭贝特回到卧室的床上,抽泣着。
“我其实深深的爱着你,而你却不把我当成好人。傻鲁迪恨死我了!”芭贝特心里想着。
她同样也怒了,怒火燃烧,她很高兴这样。不然她会觉得很难过,而如今她能睡个好觉了,做一个青春焕发的美梦。
十二、邪魔
鲁迪真的离开了贝克斯,顺着归去的路向山上走去。他走在新鲜、冰冷的空气中,冰川女王在山上洒了些积雪。山下的一个阔叶树林长的非常繁茂,很像是山草的杆和嫩叶。云杉和矮丛显得很小,杜鹃花则在雪地里不屈的生长着,山下的雪东一片、西一片,好像一块块在晒太阳的床单。一株蓝色的龙胆树生长着,他猛的用枪托把它打折了。这时从山顶跑来了两只羚羊,鲁迪的眼睛马上射出了希望的光。他想到一个新的办法,但是离得太远了,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把它们射中。于是他接着向上爬,爬到了一堆石块间长着一些草的地方,羚羊平稳地在雪地上走着,他急匆匆地赶上去,乌云笼罩大地,忽然在那尖峭无比的石壁前,下起了滂沱大雨。
鲁迪感觉非常口渴,头昏脑胀的,但其他部分却不怎么热,透心凉,他摸了一下猎袋,空空如也了。当他气冲冲地爬上来时,他没有想到他会感冒。他向来不生病的,现在却感觉很不适,他真的是太累了,他很想躺下去睡上一觉。四周全是冰冷的水,他想振作起来,但眼前有许多奇异的东西晃动,而此时他却看见了从来没有发现的一些东西,一所新搭起来的矮小屋子依着悬崖建造,而门口有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朦胧中他还以为是小学校长的女儿安奈特——那位在一次跳舞时他曾经吻过的姑娘,但细看却并非安奈特,以前他们曾经见过面,好像是在格林德尔瓦尔德,他在因特拉克参加完射击比赛回家的那天夜里见到的那位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鲁迪惊讶地问道。
“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牧羊。”她笑着说。
“你有羊群,你的羊群在哪里?这里只有皑皑白雪和坚硬的山石。”
“你倒记得非常清楚,在这后边有片非常好的草地!我的山羊就在那里吃草!”她微笑着说。“我所放的羊都很棒!我没有丢失过一只!它们永远都属于我!”
“你的胆子倒蛮大的!”鲁迪吃惊地说道。
“你不也是吗!”她笑着回答。
“把你的羊奶给我一点尝尝可以吗?我感到非常渴!”鲁迪恳求说。
“但我有比奶还要好喝的东西,昨天有一群游客和他们的向导路过这里,落下了半瓶烧酒,给你吧!我想这种烈酒,你肯定从来都没有喝过。他们不会回来取的,我又不喝酒,你全喝了吧!”
她把酒拿了出来,放在一个木制碗里,交给了鲁迪。
“多么棒的好酒,我从来没喝过这种能够驱走寒冷的烈酒!”他高兴的说。一仰脖喝了好几口,顿时眼睛恢复了神采,身体重新充满活力,一种猛烈的情感油然而生,似乎能把一切的苦楚和忧郁都吹散,他身子躁动不安的感觉。
“你就是小学校长的女儿安奈特呀,亲吻一下我吧!”他呐喊着。
“好的,但你得交出你手指上的那个漂亮的戒指!”她说。
“但这是我的订婚戒指呀!”
“我就想得到它。”姑娘一边说,一边又把剩下的酒倒进了碗里,放在了他干燥的嘴唇上,他咕咚一下喝了下去。在他的血液里涌动着生命的快乐,他感觉世界是属于他的,他主宰一切,为什么要自己折磨自己呢?所有的东西全都为人们而存在的,让我们想到非常的幸福,生命的源泉也无非便是这种快乐的源泉,任凭它们怎么做,一切都顺其自然吧,那该有多么的幸福呀!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那个女孩,与安奈特长得很像,但却不是她,也不像在格林瓦尔德所遇到的那个叫魔幻的姑娘。这位雪白的姑娘像雪一样白,像杜鹃花一样丰满,像小山羊一样的轻快,而且同样是用亚当的肋骨做的和鲁迪一样的人,他紧紧地抱住了她,钻进她那怪异清凉的眼中,只短短的一秒钟,就在这一瞬间,怎样才能讲清楚呢。在鲁迪体内寄存的是恶鬼和死神,接着他被人高高举起,摔向了那深不可测、冰凉异常的冰渊中,不停地下落,永远都没有尽头,鲁迪觉得深渊就好像是一片碧绿色的水晶一样。深不见底的冰渊在他的周围张着血盆大口,水滴响得像铃声,还有像珍珠似的晶莹的水珠,发出淡蓝色的像火一样的光辉。冰川女王吻了鲁迪一下,一股寒流涌遍他的全身,冲入他的脑袋。
他疼得哦了一声,挣扎出她的怀抱,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他中邪似的昏了过去。当鲁迪挣扎着睁开眼睛,阿尔卑斯山的冰川女王消失了,那若隐若现的房子也消失了,光秃的石壁上向下淌着水,周围全是积雪。而鲁迪冻得像一个陌生人,浑身已经湿透了,芭贝特送给他的订婚戒指也不见了,他的猎枪歪躺在雪地上,他想拾起来放几枪驱散心中的怒火,但枪却打不响。阴湿的云儿像巨大的雪块一样充斥着山谷,晕眩杀手们静坐在那里看着这可怜的废人,在下面的深深的山谷中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好像一块飞石跌落山谷发出的声音,把他的一切邪念全部击个粉碎。
而在磨坊主的家里,芭贝特整天坐在床上哭着。鲁迪已经六天没有来这里。这是他的错,他应主动向她认错请求她的原谅,因为她仍然深深的爱着鲁迪。
十三、在磨坊主的家里
“这些人总是喜欢胡闹,真是的,芭贝特和鲁迪分离了。她整天不停地哭泣,而鲁迪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了,她在他心中已没有地位了。”居室里喂养的猫说道。
“我不想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在厨房里生活的猫说道。
“我也不希望他们是这种结果,但我们也不必为此事难过了!芭贝特同时能够得到红络腮胡子的表哥,但他自从上次打过架以后再也没来。”
邪魔在鲁迪身体的内内外外都施展了魔力。鲁迪的身心都受到了伤害,他想到这件事情就感觉到伤心。在那高高的雪峰上,在鲁迪的旁边,他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难道这是幻觉,是发高烧中的一种昏迷状态吗?从前他从来不会病,从来不发烧,在责备芭贝特的同时,鲁迪也彻底地反省了自己。他又涌起了一阵狂烈的激动。鲁迪会向芭贝特道歉吗?把心中每一个诱惑而引起的冲动都告诉她吗?芭贝特送给他的订婚戒指也给弄丢了,难道因为这件事才使他向芭贝特深深的忏悔吗?她的脸庞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便碎了一般,很多的记忆都从心底掏了出来。她在他心中是一个总是怀着喜悦心情,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她把她的心都掏给了他,她的话像一缕缕阳光,照在他的心里。于是他的心中再次充满了芭贝特的身影。芭贝特应该向他道歉,她应该向他认错的。
于是他到了磨坊,互相道了歉,一个吻化去了一切,鲁迪首先认了错,而他最大的失误是怀疑芭贝特已经变了心,他的这种做法简直太可恶了!这种轻易的互不信任,会给两个人同时带来不幸的,这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原来是芭贝特给他的一个小小的教训。芭贝特同时也感觉非常愉快,这很合芭贝特的胃口。但又有一点鲁迪做得很对,教母的那个亲戚的确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她烧掉了他送给她的法语书,把他的痕迹彻底毁掉不留一丝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