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1年9月20日,肖邦到达了巴黎。当时的巴黎,是法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是全欧洲的文化艺术中心。
肖邦到达巴黎后,给家人的第一封信里说:
当坐车途经洛林的时候,我把头从车窗伸出来,看着洛林的土地,我感觉到特别的亲切,这里是爸爸的故乡。有时间我一定会去拜望故园的亲人的。
虽然肖邦一踏上法国的土地,就想到父亲出生的地方洛林去看看。但由于种种原因,他的这个愿望始终也没有实现。
为了节省开支,肖邦租了一套在五楼的小居室。屋子虽然很小,阳光却很充足,这让他感觉很舒适。
这里街道很繁华,肖邦站在新家的阳台上,就可以看到下面川流不息的车马和人群,从这里远望,可以看见种满葡萄的蒙马特尔高地。高地的顶上,有几架风车在秋天的阳光下缓缓地转动。这里安详静谧的景象,简直把肖邦给迷住了。
这里的人性情平和,感情炽烈。这里看不到威风凛凛的豪华马车车队,也没有不时的骚乱和耀武扬威的警察。
巴黎人似乎总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他们不但不隐瞒自己的政治观点,而且还喜欢直接表达自己的政见。在咖啡馆里,经常可以听到巴黎人为自己的政见在激烈地辩论。
在这里,喜欢革命艺术的共和派和青年法兰西的成员,每天穿着红色的背心,来表示自己的政治信仰。而拥护教会权力的卡洛斯派,则穿着蓝色的背心;崇拜圣西门主义的人,则穿着绿色的背心。
如果你看到了穿着长礼服的人,那么他们就是为无产阶级辩护的人。至于那些头上斜戴着折叠的黑色礼帽,引领巴黎时尚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花花公子。
对于那些从动荡不安和兵祸连连的中欧来的人来说,这座城市简直就像是人间天堂。
这里的人都很热爱波兰,大多数人都同情波兰人所遭受的沉重压迫。这样,就更让肖邦觉得很温暖。在剧院和音乐厅,许许多多的公共场合,都可以听到人们演奏歌颂起义者的赞歌和《玛祖卡》舞曲,这一切也让肖邦感动。
两个月以后,肖邦在致友人的信中叙述了他对巴黎的最初印象:
这里有最豪华的生活,有最丑恶的行径,有最伟大的慈悲,也有最深重的罪恶。每走一步都可以看到有关医治花柳病的广告。叫喊声、嘈杂声、隆隆声和污秽多到使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这一切又会消失在这里的沸沸扬扬的人群中,他们都很自在,因为谁也不会过问别人是怎样生活的。
冬天你可以穿得破破烂烂在街上走来走去,也可以出入第一流的交际场所。今天你可以在镶着壁镜、灯光通明的饭店花上32个苏吃一顿最丰盛的午餐,而明天你到别的地方去吃早饭,花上3倍的价钱,得到的却像鸟食一样少。
过了一个月,肖邦又写道: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比这里有更多的钢琴家,不知道哪里能比这儿有更多的蠢驴和炫技演奏家。
你要知道,我到这里来没带多少推荐信。马尔法蒂给了我致帕尔的介绍信,我还从维也纳带来几封致编辑们的信,此外便无其他了。
从肖邦的叙述中,我们知道当时他对巴黎的生活还很不习惯,他有点儿不知所措,而且他分明已经敏感地觉察到,要在此地立足,显然要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他的一个朋友开玩笑说,为了肖邦的成功,他希望巴黎的无数艺术家中有一半死去。
然而,渐渐地肖邦在这里也感觉到了家庭的温暖。他在所住的地方,遇到了热情而又体贴的接待。
看门的大婶一听见他咳嗽,就会给他送来一碗滚烫的汤。
还有一位同住在一层楼的邻居,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心地十分善良,看到肖邦的柴火很少,屋子里经常冷冰冰的,她就把肖邦叫过去,让他在自己的火炉旁边烤烤火和聊聊天。
大家都对这个年轻的音乐家关怀备至。总之,陌生的巴黎,给肖邦很好的第一印象,他觉得自己重新看到了希望。
肖邦真的觉得,巴黎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他要一直待下去了。几个月以后,天气渐渐凉了,于是肖邦就关上了窗户,不再去阳台,开始趴在工作室里工作。他给蒂图斯写了一封信:
各种欲望都可以在巴黎这座城市里得到满足,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寻找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思索你苦恼的事情,更可以自由自在地欢笑。我在这里见到了世界第一流的音乐家,还有世界最大的歌剧院。
蒂图斯这个肖邦的老朋友一回国之后,就参加了民间的示威游行组织,他巧妙地逃脱了俄罗斯军队的屠杀,又开始经营家庭的产业。他收到了肖邦的信之后,非常高兴。
马上给他回信说,波兰的情况还是很不稳定的,要是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要回来。待在什么地方,也比待在华沙强得多。家里人和康斯坦茨娅都很好,让肖邦放心。
提起康斯坦茨娅,肖邦又说,要是她骂他,恨他,就让她骂好了,恨好了。他已经不再爱她了,感情都不存在了,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还是让她找个好人家,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近几个星期的不安稍稍缓解以后,肖邦又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职业和音乐。可是,他身上的钱已经花光了,经济陷入了困境,他还没有在巴黎立住脚跟,所以也没有办法开音乐会,他没有别的出路,只好又给家里写信求助。
可是从祖国来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带有悲哀性质的。沙皇制度正在顽强地根除波兰的文化,华沙的大学和高中都被关闭了,尼古拉失去了最好的地位和收入。
于是,尼古拉只能在华沙的神学院教书,但是这样一点微薄的收入也不能弥补他们所遭受的损失。
听到儿子的困境,尼古拉很想帮助自己的儿子,可是却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他只好在回信中这样写道:
你才到巴黎不久,人地生疏,还不能让人家看看你的本事,那你就再等一段时间吧,到时候会好起来的。
尼古拉非常担心儿子在异国他乡陷入贫困境地,因为他知道肖邦是一个“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的人”。于是,他又立即为儿子再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
我的孩子,你要记住父亲的话,尽力存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特别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和社会。这是你最缺少的一种素质,以后要注意培养。如果你不幸感到了贫穷的时候,你的精神就会大不自在,而且你的艺术也就会枯萎了。
在这种情况下,肖邦曾经想要离开巴黎到伦敦或者是美国去,但就是因为没有路费而没有去成,这也是使他留在巴黎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不过,肖邦很快找到了避难所。在华沙发生暴乱之后,有很多波兰的流亡者都涌到了巴黎,肖邦在这里找到了祖国同胞所赋予的温暖。
在他们当中,肖邦终于又听到久违的波兰语,他可以无拘无束地用母语和他们亲切地交流了。而且他还认识了著名的天才女音乐家德尔芬娜·波托茨卡伯爵夫人和查尔托斯基伯爵等一些人。
肖邦一看到波兰的女音乐家德尔芬娜·波托茨卡伯爵夫人和查尔托斯基伯爵,便急切地问:“您们这里有波兰的最新消息吗?”
肖邦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听到华沙的每一件事的细节,他希望能打听到他的亲人和朋友们的消息。在异乡和波兰同胞促膝交谈,使肖邦又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他渐渐地从维也纳的压抑中解脱出来!
不久,肖邦通过波兰同胞的介绍,开始和巴黎的上流社会交往。他常常被一些贵族举办的沙龙邀请去伴奏,处境逐渐有所好转。在这些贵族的沙龙里,肖邦以他清纯的外形和精湛的琴艺,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和尊重。
这时肖邦开始考虑到,自己不应该再往别的地方乱撞了,因为他已经付不起到别处的路费了。令他为难的是他的护照上写着的是“途经巴黎,前往伦敦”。
这就是说,肖邦不能在巴黎逗留太久,否则就是违法的。于是,他硬着头皮去见埃尔斯纳老师的朋友帕尔。帕尔当时已经60多岁了,这位作曲家备受拿破仑的赏识,长期担任宫廷音乐总监,也许是这种宫廷的生活,让他变得有些古怪。
音乐圈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位很难接触的人。可这次出乎肖邦的意料,帕尔对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很有好感。
帕尔说:“年轻人,你就是大家传得神乎其神的钢琴家肖邦吗?”
肖邦顿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在随后的谈话中,肖邦发现帕尔的情绪很好,自己心里的胆怯消失了。一老一少两个人相谈甚欢,当谈到帕尔的歌剧在波兰上演的火爆场面时,帕尔开怀大笑。帕尔请他在钢琴前面坐下,让他弹奏一曲。肖邦从容地即兴弹奏起来,不久,这位老人就被肖邦流畅而又细腻的技巧所折服。他自愿充当肖邦的保护人。
于是,肖邦请求帕尔说:“尊敬的帕尔先生,这是玛尔法蒂先生写给您的推荐信。我第一次和您相见,就不得不冒昧地相求,我特别需要您的帮助,我很希望自己能留在巴黎学习音乐,但是我的护照只是过境,不能逗留。”
帕尔说:“年轻人,能有留在巴黎开创事业这个想法很好啊!巴黎聚集了全欧洲的艺术名人!这里应该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帕尔爽快地答应了肖邦这个请求。
随后,帕尔在法国警察的办公室里,查到了肖邦的父亲尼古拉出生于法国洛林的档案,凭借这一点,主管申请居留一事的法国警察总监大人,给了帕尔一个很大的面子,他在肖邦护照的一栏写下了一个批示:
准许弗里德里克·弗朗西斯科·肖邦先生无限期留在法国从事职业!
这也意味着,肖邦放弃了统治波兰人的俄罗斯的国籍,但另一方面也就意味着,肖邦再想回祖国波兰和沙皇再打交道就比登天还难了。
但在当时肖邦的心里,他把沙皇统治波兰的事看成是暂时的,他想到的是波兰马上就会独立,马上就会自由的!这让肖邦很高兴。他第一时间将这个喜事写信告诉父母。
帕尔不但帮助肖邦解决了护照,他还将肖邦介绍给巴黎音乐界的许多著名的音乐前辈,比如罗西尼和凯鲁比尼等。从这个时候起,肖邦开始和巴黎音乐圈里才华横溢的艺人们交往,并结下了真挚的友谊。
在这些音乐家中,肖邦更爱和同龄人来往。在这些人中,肖邦和李斯特是最要好的朋友,彼此一见面,就觉得很投缘!
此外,德国作曲家、钢琴家门德尔松和希勒、法国作曲家柏辽兹、大提琴家弗朗肖姆等,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经常和肖邦聚集在一起演奏比试,争论或探讨音乐方面的问题。
在这些人中间,钢琴家兼作曲家卡尔克布雷纳无疑是最令人瞩目的人物。卡尔克布雷纳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是他却偏喜欢弄成时髦青年的样子。他对自己的服装和生活用品等各个方面都非常讲究。
肖邦对他十分敬佩,也很尊重他。肖邦曾经在私下里承认说:“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
肖邦在晚会上听了这位钢琴家的演奏,被他硬挺的身板迷住了。他硬挺的身板与极其灵活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肖邦倒是觉得他的指法有一些呆滞,尤其是在四分休止和休止的地方更是如此。
一曲听完,肖邦便走上前去向这位大名鼎鼎的前辈致敬,此时他所表现出来的从容与沉着,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呢!
卡尔克布雷纳看了一眼肖邦,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您好,肖邦先生,你也为大家演奏吧!”
肖邦不害怕被别人比较,更不想退缩。他沉着地弹奏起了《e小调协奏曲》。这首曲子曾经在德国大受欢迎。刚开始的时候,卡尔克布雷纳还冷漠地听着肖邦弹奏,没有什么表情。很快,他的胳膊就支到了钢琴上,入迷地注意着肖邦的演奏技巧。
许久,卡尔克布雷纳说:“肖邦先生,我很好奇,请问你是跟菲尔德学过琴吗?”
肖邦说:“没有。菲尔德,我只是从课本上看到过他的名字!”
“真奇怪,肖邦先生,我感觉您触键像菲尔德,表演风格又像格拉默。”卡尔克布雷纳说。
“格拉默,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大音乐家的名字,而没有机会欣赏到他的精彩演奏!”肖邦老实地回答。
卡尔克布雷纳说:“这就奇怪了。您弹奏钢琴有他们两个人的特点。不过,您还需要受一些训练,还需要掌握更多的方法。您属于这样一类的演奏家,心情好的时候,你就能弹得很出色;一旦心情很糟,你就弹得很一般了。您来当我的学生吧!不出3年,我保证会让您成为最伟大的演奏家。您看怎么样,请考虑我的提议吧!”
那天晚上,肖邦急忙写信给父母征求他们的意见,尼古拉接到肖邦的信后,又急忙去问埃尔斯纳老师的意见。埃尔斯纳认为这件事是卡尔克布雷纳在耍花样,因为他了解肖邦扎实的基本功和高超的琴技,肖邦如果真的需要学习,也不需要花费3年的时间。
尼古拉听了埃尔斯纳的话后,马上给肖邦回信,在信中,尼古拉这样写道:
亲爱的孩子,关于你要向卡尔克布雷纳学习的事,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你想一想,3年的学习时间是否太长了?我们想到的是你已经过了学习的年龄了,你不要让别人在你最落寂的时候误导你,你要三思啊!
肖邦看过了父亲的信,但是他并不认为卡尔克布雷纳是妄自尊大,他仍然觉得卡尔克布雷纳是善意的,是真心想帮助自己的!
不过他想到华沙被沙皇统治后,父亲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收入,这3年的学费他无法支付,所以就没有给卡尔克布雷纳明确的答复。
当肖邦再见到卡尔克布雷纳的时候,没有提到要和他从师学习一事,但他们彼此都保持着一种特别融洽的朋友关系。过了一些时候,卡尔克布雷纳创作了一首《辉煌变奏曲》,他找到肖邦说:“我的这首乐曲,来源于肖邦先生您写的一首《玛祖卡》舞曲,我向您表示深深的谢意!”
在巴黎,肖邦就是这样用真诚的友爱之心,去换取别人的理解和信任的。这段时间,肖邦为弥补生活费用,在巴黎开始从事音乐教育事业,他为波兰同胞家里的孩子教授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