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又名《武则天四大奇案》、《狄梁公全传》,作者佚名,刊出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这又是一部以狄仁杰事迹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清代是中国公案小说创作十分繁荣的时代,并且呈现出与武侠小说相融合的趋势,在公案小说武侠化的同时,又出现了公案小说政治化的倾向,其中最有代表性、影响最大的就是《狄公案》。这部小说借历史题材以抨击当时的社会政治,通过对武则天专政的揭露,把抨击的矛头直接指向黑暗势力的总代表——慈禧。这样的选材和立意可谓别具慧眼、匠心独运,因而在当时及对后世影响颇大。下面先将这部小说的故事梗概介绍一下,然后再作一简单的评议:
一、故事梗概
全书共64回,主要写了六件案子,其中前三件系普通刑事案,后三件都是政治性极强的公案。《狄公案》所写的案件不多,但案件复杂、情节曲折,涉及人物较多,读来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现分别具体介绍如下:
1.六里墩杀人案
狄仁杰因居官清正,朝廷遂把他从并州法曹任上调到昌平县任县令。狄仁杰带亲随四名,到昌平赴任,这四人中有两人是绿林豪杰,即乔泰、马荣,他们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另一人叫陶干,也是江湖人物,改邪归正,投靠狄仁杰门下为差役。其余一人叫洪亮,自幼在狄家使唤,虽无过人的武艺,却胆大心细,办事机警可靠。这四人是狄仁杰的主要助手,协助他私查暗访,破了许多大案疑案。
这一日,有人来县衙击鼓喊冤,狄仁杰升堂询问后,得知来人叫孔有德,在县城南六里墩开客店,昨晚有两名湖州贩丝的客人前来投宿,住了一夜,今早起身赶路走了。不一会地甲来告,说这两名客人被杀死在镇口,认定是他人图财害命,故此前来伸冤,请大老爷明察。狄仁杰见是人命大案,不敢迟疑,亲赴六里墩勘察。他先察看被害人所住客店的房间,排除了在客店作案然后移尸于外的可能,接着又到发现尸体的镇口勘察,并询问了居住附近的民户,皆说不知情况,因早上有人过路发现尸体,大呼大叫起来,方才知道发生了这案子。狄仁杰怀疑地甲是作案者故意栽赃于孔有德,命洪亮下去仔细寻访线索。洪亮经过认真调查,排除了地甲作案的可能。回来向狄仁杰汇报了情况,狄仁杰决定进行验尸。次日,狄仁杰率领差役、仵作来到停尸之处,命仵作将尸身血污洗净,先让孔有德上前认清被害者是否是住店的客人,然后再验伤处。孔有德上前一看,吓得栽倒在地,原来被害者中只有一人是住店客人,另一人却不知是何人?狄仁杰判断此人家住在附近不远,命人四处通告,招认尸体,同时四处访察另一住店客人。
狄仁杰仔细向孔有德询问了那日住店客人的情况,得知已死的这位姓徐,不知踪迹的那位姓邵,两人离店时携有大批湖丝。而案发现场却未见有湖丝遗留,显然被这姓邵的带走了。经过数日访察,马荣、乔泰回来汇报说,有人看见一位年纪约30岁上下的人,推着一辆小车,上装两大包裹,行色仓皇,向西南走去,由于心慌脚忙,与路上一辆车相撞,包裹滚落,散露出了许多湖丝。估计此人就是逃亡的杀人正凶。乔泰向西南一路追去,半途遇到马荣在这一带察访,两人一同追了三四日,在一个大村庄上见一青年大汉与当地人发生争执,双方大打出手,数十名庄稼汉被此人打得七零八落。两人欲上前捉拿,又恐此人本领高强,如拿他不住反而打草惊蛇,只好等他打退众人,跟随他向前走去。见这大汉推车进了一家大市镇的客店,访知他要在这里卖货,有几日耽搁,遂回来禀知大人。这个市镇叫双土寨。
狄仁杰听后,喜形于色,认为此案有几分可破了。命乔、马二人化装成客商,赶往双土寨,假作要买丝货,将此人先稳住。然后狄仁杰换了便装,带了银两、文书,悄悄地出了县衙,直向双土寨而来。到了双土寨,三人同住了一家极大的客店,充作北京来的客商,欲往湖州贩丝。客店掌柜遂介绍了推车的大汉与狄仁杰等人做这笔生意,不必再往湖州贩运。狄仁杰提出请那人到客店来谈,掌柜请来那人后,谁知那人竟认出狄仁杰是县令假扮的客商,并自称姓赵,名万全,狄仁杰示意马荣将他拿下,马荣不是那人对手,反倒吃了大亏。狄仁杰大惊,惟恐罪犯逃脱。正在此时,外面进来一位大汉,见二人交手,遂进来劝阻。原来此人叫蒋忠,本为绿林人物,改邪归正,在这双土寨当地甲。他认识马荣、赵万全,询问二人动手的原因。弄清事情缘由后,狄仁杰才从他那里得知这个赵万全并不是罪犯,双方发生了误会。
狄仁杰见赵万全不是正凶,心中焦急,赵万全却说他知道此案凶手是谁?狄仁杰不信。赵万全说此人姓邵,名礼怀,湖州人氏,与自己素有往来,以贩丝为生,前月曾见他与一人一同经此地前去贩丝,日前却一人推车返回。问他同行人何处去了?他说那伙伴半途暴病而亡,暂厝在一个地方,恐误了货期,遂一人先回来,等卖了货,再作计较。狄仁杰问他邵礼怀现在何处?赵万全说可能住在齐团菜,并表示愿意一同前去捉拿凶犯。狄仁杰大喜。
次日,众人离了双土寨,一路打听齐团菜,却无人知道这个地名,无奈之下只好先回昌平再作计较。狄仁杰通过一位老衙役之口,搞清了齐团菜现已改名蒲其寨,在外州府,距昌平八九日路程。于是,狄仁杰同蒋忠、赵万全及马荣、乔泰等人,急奔莱州,在莱州府差役的配合下,直扑蒲其寨。在当地到处打听邵礼怀,一时竟无人知道。在询问中赵万全与一人发生争执,继而大打出手,赵万全手段高强,将对方一脚踢倒。忽然路旁有一人高声喊道:“我道何人有此手段,原来是赵三哥来了,且请客厅叙话。”赵万全一看,不禁喜出望外,正是邵礼怀在打招呼。赵万全假称自己有一位仇人,欲去报仇,担心力量单薄,想约请邵礼怀帮忙。邵礼怀一口答应。次日,他们将邵礼怀诱出寨门,在半路上埋伏了差役,将他一举擒获,押往昌平县。
狄仁杰审讯邵礼怀,他竟一口否定杀过人,在赵万全、孔有德等人证面前,最后不得不供认了杀人的全部经过。邵礼怀说他自幼做贩丝生意,因在蒲其寨结识了一位妇人,花费了许多本钱,以至于负债累累。正好这位姓徐的约他同做买卖,他见对方贩有七八百两丝货,又有二三百两现银,心起歹意。在六里墩住宿时将其灌醉,次日五更催促上路,在镇口一刀将其杀死。正在这时,碰到一位车夫路过,怕他告官,便上前砍死了他,夺取车辆,装载丝货、银两逃到蒲其寨。在半途遇见赵万全,便把车子与丝货交他代售,借了他数百两银子。狄仁杰见案情已清,命他在口供上画押,然后收监申报上司,待批下来后处决。
2.皇华镇淫妇害夫
狄仁杰在侦破六里墩杀人案时,曾化装成卖药医生到昌平城南皇华镇寻访破案线索,无意间遇到一位求医的老妇。在与老妇的交谈以及在老妇家中医病煎药的过程中,狄仁杰对老妇儿子的突然死亡产生了怀疑。
据老妇讲,她夫家姓毕,儿子叫毕顺,今年28岁。丈夫早年亡故,在这镇上开了一家小绒线店,娶了儿媳,有一孙女7岁。去年端阳节儿子和平时一样,晚饭以后突然腹疼不止,以为中暑所致,就叫媳妇服侍他睡下,二更以后,忽听他大叫一声,媳妇就哭喊起来,说他身死了。我家虽开了小店,但没有多少本钱,好容易东挪西欠,将儿子收殓了。但见临殓时,他两眼如灯球大小露在外面,十分可怕,埋葬以后不久,我孙女突然哑了,真是祸不单行。狄仁杰在老妇家中见到过她媳妇,颇有几分姿色,肤色雪白,眉梢上翘,眉目传情,不像是安分守己的妇人。
由于狄仁杰觉得毕顺死得蹊跷,便带着洪亮寻访到毕顺的墓地。只见荒草蔓蔓,许多坟头散处其间,却不知哪座坟是毕顺的。忽然日光惨淡,墓地间起了一阵怪风,当中凝结一个黑团,渐飞渐远,狄仁杰紧随其后,过了几条小路,到了一座孤坟前,那阴风突然不见了。狄仁杰命洪亮去找田间干活的乡民,经过询问证实孤坟即毕顺的葬处。次日,狄仁杰带领差役再次来到皇华镇,命当地地甲寻来埋葬毕顺的乡民,询问了埋葬时的情况,又命差役传来毕氏婆媳,将其带回衙署审问。狄仁杰假称毕顺告了阴状,要其妻周氏招认如何谋害亲夫?如何与人通奸?如何将亲女药哑?对于这一切周氏拒不承认,狄仁杰大怒,下令鞭背四十,周氏仍呼冤不止。由于缺乏证据,无法定案,狄仁杰决定掘开坟墓,开棺验尸。
周氏说:“小妇人冤深如海,太爷挟仇诬害,与死者何干?我丈夫死有一年,忽然开棺翻乱,这又是何意见?如有伤痕,小妇人自当认罪。设若未曾伤害,太爷虽是个印官,律例上有何处分,也要自己承认的,不能拿国法为儿戏,一味地诬害平人。”狄仁杰深信这其中大有文章,冷笑一声道:“本县无此胆量,也不敢穷追此案。昨已向你婆婆说明,若死者没有伤痕,本县先行自己革职治罪。此时若想用言恐唬,就此了结案件,在别人或可为汝蒙混,本县面前莫生此妄想。”这样狄仁杰就将自己置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一旦验尸无伤,他的地位将受到影响。掘坟开棺那天,周围人山人海,皆来观看。狄仁杰亲临墓地,指挥人掘开坟墓,打开棺盖,只见毕顺两眼圆睁,如核桃般大小,露在外面,十分骇异。所有在场人员见了,都说此人必有冤屈,不然不会死不瞑目。狄仁杰对着尸体说:“毕顺,毕顺,本县今日特来为汝伸冤,汝若有灵,快将两眼闭去,好让众人进前。”话音刚落,眼睛就闭了下去,众人更加惊异,深信他必是谋死无疑。仵作用热水将尸体洗了一遍,又用一碗高粱烧酒,上下喷洒,用布将死者盖好。这才开始验尸,先验表面,浑身上下并无伤痕,又怀疑是服药毒死,于是用一根银签探入死者口中,连续三次,那银签颜色依然不变,显然不是中毒而死。周氏与她婆婆见验尸没有结果,当时就闹将起来。狄仁杰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命人另买一口薄棺,草草殓毕,厝在原处。将周氏暂押监中,返回衙署,写了自请议处的公文,报给上司,一面另思良策,设法破案。
洪亮向狄仁杰建议把周氏放回家中,然后派人严加监视,如有男人与其往来,必是奸夫前来探问消息,或许可以破案。狄仁杰认为此计甚好,遂将周氏放回家中,命当地地甲严加观察。狄仁杰还不放心,又命洪亮、陶干二人傍晚时分潜入皇华镇,在毕顺家附近探查。正在这时,六里墩杀人案有了线索,狄仁杰便把精力集中于此案,等到将正凶抓获后,皇华镇监视周氏的人员也带回了新的情况。
派去的洪亮与陶干回来汇报说,他们在周氏回家后一连数日不见周围有动静,于是施夜行功夫,蹿在毕家屋顶细听。昨日夜间听到哑女忽然在房中叫了一声,就听周氏骂道:“小贱人,又造反了。老鼠打架,有什么大惊小怪。”只听扑咚一声,关上房门。我们当时就十分疑惑,她女儿虽是哑子,也不能见老鼠就叫喊起来。伏在屋上仔细听,好像里面有男人说话声音,但不知那人是如何进入屋内。我们想毕家邻居的后墙是两家公共的,也许这墙内有什么缘故,那男人从这里进入毕家也未可知。这位邻居也打听清楚了,姓汤,名得忠,是一个落第举子,在家开馆教授学生,因他是位乡绅,不敢冒昧硬闯,特回来请老爷示下。狄仁杰遂命他们二人持自己名帖,请汤得忠到县衙来,就说有公事相商。谁知汤得忠为人甚是孤傲,不愿与官府打交道,竟推辞不来。
狄仁杰命马荣、洪亮再去汤家暗访,等抓到把柄,再与汤得忠理论。马、洪二人当夜潜行到汤家屋顶,挨着墙头监视两家动静。只见紧靠公共墙那间屋子住着一位20余岁的后生,容貌清秀,忽然被汤得忠派人叫去。马荣见屋内无人,飞身下到院中,蹿入房中,吹熄了灯,顺着墙壁听了一回,没有响动,用手敲了一阵,从声音判断像是实心。走到床前,用脚在地下蹬了两下,却是空洞声音,将几块砖试过,只有两块方砖与众不同,正打算将其取下,不料惊动了这家人,大喊:“有贼!”只好赶紧蹿出,纵身上了墙头。马荣在墙头见屋中数人到处搜寻了一会,见无丢失什么东西,便回复了汤得忠。马荣等知道再要下去查寻已不可能,遂返回将情况报知狄仁杰。
狄仁杰一听大喜,命人将汤得忠及那屋居住的后生一齐拘来,经过审问知道这后生姓徐,名德泰,乃是这里的学长,深得先生汤得忠的喜爱。但汤得忠却力保徐德泰,说他是忠厚学生,从未做过不轨之事。狄仁杰知道没有证据,难以使其自动认罪,遂命差役到徐德泰所住屋子搜查。经过搜寻,在那屋中床下发现了一处地洞,直通隔壁周氏房中。狄仁杰见案情已基本明了,便命将周氏抓来一同审问。周氏的婆婆与汤得忠亲眼查看了地洞后,如梦初醒,痛哭不已,要求狄仁杰一定要严办奸夫淫妇。
在审问过程中,徐德泰供认毕顺生前他曾到他家店中买货,周氏坐在店中,见他来喜笑颜开,亲自接待,以后每次买货都是如此,眉来眼去,彼此便有意了。后来趁毕顺不在家时,她便相约到家中相会,又为了做长久夫妻,她便于去年端阳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至于是如何下手的,小生也不知详情。毕顺死后,由于她家婆婆时常在家,往来不便,遂乘去冬放假馆中无人之机,秘密挖了这个地洞,以方便往来。但是在审问周氏时却遇到了麻烦,她不仅不承认奸情,反而指责狄仁杰将徐德泰屈打成招,故而他信口乱招。狄仁杰命动用大刑,周氏虽痛苦不堪,却仍咬定牙关不招认。
狄仁杰见周氏至死不招,开棺验尸又无伤痕,案子拖得如此之久,心中十分焦急。苦思冥想,忽得一计,遂吩咐马荣、洪亮、陶干等人,连夜布置,二更后办好,以便审讯。原来狄仁杰与众人扮作阎王与鬼卒,另找一位面貌相像的人扮作毕顺鬼魂,布置了一座阎罗殿,阴风飒飒,灯影昏黄。周氏不辨真假,心中害怕,招认了她害死亲夫的经过。她与徐德泰勾搭在一起后,总嫌毕顺碍脚碍手,遂心生歹意,欲置其死命。怕事后被发觉,在毕顺睡熟后,用一根纳鞋底的钢针,对定头心钉下,当时他大叫一声,气绝而亡。由于钢针极细,又有头发遮盖,故验尸之时难以发现。此后与徐德泰往来时,有一次被女儿发现,怕她告于别人,遂用耳屎将她药哑。
狄仁杰得了周氏口供后,心下甚是欢喜。次日,将哑女唤来,按古医书上的方子,配了一服药,将这孩子医好。然后升堂重审周氏,周氏仍不招认,狄仁杰遂命这孩子当堂作证,并指出她用钢针害人的手法。周氏见此事已经如此,知道抵赖不过,只好将作案经过又复述了一遍,狄仁杰让她在口供画押后,判处周氏凌迟的重罪,又赏毕顺母亲数十缗钱,让她回去与孙女共度时日。狄仁杰破了这个疑案后,名声大振,不仅昌平县内议论纷纷,夸他为难得的清官,他的上司也对其另眼相看,格外器重。
3.华文俊妻暴死案
狄仁杰抓获邵礼怀,审问完毕,正要退堂时,忽听衙前一片哭声,许多人揪着一位20多岁的青年男子,后面跟着一位中年妇女,哭天喊地,一起拥进门来。狄仁杰见状,急令差役挡住众人,只许原告上堂。原告是那位中年妇人和一位白发老者,中年妇女哭诉说:“小妇人王氏,丈夫早亡,只有一女,今年19岁,前日嫁与本地举人华国祥之子华文俊为妻,未及三日,忽然死亡。我去观看,只见我女儿浑身青肿,七孔流血,显然是他家谋害而死。求青天老爷伸冤,为民妇作主。”狄仁杰问老者可是华国祥?回答说:“是。”狄仁杰说:“佳儿佳妇,本是人生乐事,为何娶媳三日即死,从实供来。”华国祥泪流满面地回答:“我家乃诗礼之家,岂敢肆行凌虐。儿子文俊是应试的童生,新婚燕尔,夫妇和谐,何忍下此毒手?只因前日佳期,宾朋盈门,晚间有许多少年亲友闹新房,其中有一人叫胡作宾,也是县学生员,与小儿同窗契友,最爱嬉戏。他见儿媳有几分姿色,顿生妒忌之心,品头论足,闹个不停。我见夜深更转,恐误佳期,便请他们到书房饮酒,众人皆肯,惟独胡作宾不肯。我说了他几句,他便恼羞成怒,说:‘取闹新房,金吾不禁。你这老头,如此可气,三朝内定叫你知我利害。’我当时只当戏言,没有在意,孰料他心胸窄狭,昨日复行请酒,不知怎么他竟把毒药放在新房茶壶内。昨晚文俊在外面陪酒,幸未饮用,媳妇不知何时饮茶,三更时腹痛异常,请医救治,已来不及了,未及四更便一命呜呼。可怜一位如花似玉的媳妇,竟被恶徒害死,务求父台伸雪。”胡作宾已经揪来,狄仁杰命传上堂来,要他从实招供。胡作宾一口否认他投毒害命,只说他因华国祥训斥,一时恼怒,信口而言,实是一句戏言,如何敢下此毒手。胡作宾的母亲也上堂哭诉,口称冤枉。狄仁杰见无证据,只凭原告一面之词,难以定案,便命将胡作宾押在牢中,等勘察了现场再行审问。
次日,狄仁杰来到华国祥家,详细询问了华文俊、伴姑、仆人等相关人员,了解了案发经过,众人异口同声认为胡作宾作案嫌疑最大。狄仁杰指出几点疑点,竟被华国祥视为为胡作宾开脱,心中很不高兴。狄仁杰见众人虽怀疑胡作宾投毒,但却无一人亲眼看见他进入新房,遂怀疑华家其他人可能有投毒者。经过调查,排除了那日进出新房的华家之人投毒的可能,只好待验尸后再说。狄仁杰命人将新房中的茶壶拿来,倒了一杯茶,果见颜色与众不同,如同糖水一样,有阵阵腥气放出。命人拿出食物,将茶水倒入,然后牵一条狗来吃食物,那狗食后也一命呜呼。走到停放尸体的床前,只见死者青肿,口中流血,显见是毒气所致。狄仁杰见情况已经清楚,征得家属同意后,让他们具结免验,将尸体早日收殓。
狄仁杰心想此案系投毒案无疑,然自古以来投毒者无非是用砒霜之类,纵然可以使人七孔流血,立时毙命,但却无如此大的腥秽之气,显见另有别故。
狄仁杰从华家回衙后,前思后想,一连数日想不出破案的办法,华国祥以为狄仁杰有意开脱胡作宾,故意拖延不想结案,便闯入县衙当面质问狄仁杰,搞得不欢而散。这天狄仁杰独自一人在堂上苦思,分析案情,家人送来一杯茶,狄仁杰掀开盖子,只见几点黑沫浮在茶水之上。狄仁杰责怪家人不用洁净水烹煮,家人回答说:“此事与茶夫无涉,可能是泡茶时屋上檐口飘下的灰尘落在里面,当时未看清楚,以致如此。”狄仁杰一听此话,猛然醒悟,便传来华家伴姑,问道:“你家新房那壶茶的茶水,是外面茶坊中买来的,还是在家中烹烧的。”回答是自家烧煮的。狄仁杰又问在何处烧水,回答说在厨房下首闲屋内。
次日,狄仁杰便装只带两名差役及马荣、乔泰,步行到华家。一进入厅中,便命华国祥将烧茶的仆妇唤来问话。据此人说那日烧水的炉子本在屋内,伴姑来取开水,因炉内开水已完,她便把炉子挪到檐口之下,添炭加水,又烧了一壶,只用了一半泡茶,另半壶水放在院中添加冷水时,不慎绊倒泼于地下。其他事项一概不知。狄仁杰听了此话,便要华国祥随他一同到厨下察看。只见那厨房已破旧不堪,瓦木已多半朽坏,狄仁杰让伴姑指出那日放炉子的地点,细心观察,见檐口已朽坏,椽子已闪落半截。狄仁杰命伴姑将炉子放在原处,添火烧水,水开后泡茶,却又不饮,添水再烧,如此十余次。忽然檐口落下几点灰泥,伴姑用手拂去,狄仁杰见状,喊她过去,说害你家小姐的毒物,顷刻便见了。众人不知他的意思,不敢开口,只是两眼直直地向上张望。只见火炉一股热烟直冲屋顶,有个东西被烟所逼,蠕蠕欲动,忽然伸出一个蛇头,口中流着浓涎,正好滴在下面的炉中。狄仁杰说:“尊处房屋既坏,历久不修,生此毒蛇,令媳妇为这毒物所伤,不如趁此机会将此屋拆毁。”华国祥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狄仁杰指挥差役将檐口所有椽子捣下,只听一声响,从上面掉下来一条一尺多长火赤炼蛇,它落入院中,欲想逃走,乔泰取了一把火叉,对定蛇头一叉,那蛇顿时不能走动,又一叉将其打死。
狄仁杰破了此案,命人将王氏接来,对她讲明其女儿的死因。王氏听后大哭,惟有叹息女儿命苦。伴姑粗心大意,将有毒之水倒入茶壶,致人死命,但事出有因,非有意而为,故从轻处理。胡作宾无辜受屈,应释放回家,然他嬉戏成性,口出狂言,非士林正品,应加戒饬。狄仁杰吩咐完毕,众人心服口服,当即命众人具结销案,打道回衙而去。
4.惩恶奴怒打张昌宗
狄仁杰在昌平县的不凡表现,深为山东巡抚阎立本所赏识,遂上奏朝廷保荐狄仁杰入朝为官。武则天看了奏章,下旨升任他为河南巡抚,即日交割赴任。狄仁杰只带了马荣等几个随从,为了访察民情,一路微服而行。
一日,来到清河县境内。这里为河南府所辖,县令叫周卜成,乃是内宠张昌宗的家奴,平日作奸犯科,善于逢迎,故张昌宗为他谋了这县令肥缺。周卜成自到任之后,仗着朝中有强大靠山,勾结地方土豪劣绅,鱼肉百姓,欺男霸女,做了许多坏事。张昌宗家丫头的儿子曾有才,也在这清河县居住,与县令周卜成同出身于张家,彼此照应,目无法纪,霸占田产,抢夺妇女,劣迹斑斑。东庄郝干庭的儿子郝有霖病故,妻子吴氏年轻美貌,被曾有才抢去,郝干庭到县衙告状,反被判为无理栽赃,河南府惧怕张昌宗势力,对此也无可奈何。狄仁杰将这一切了解得清清楚楚,决心到任后严加惩治。他鼓励受害百姓说现今放了狄仁杰为巡抚,专替百姓伸冤,你们暂且忍耐几日,等新巡抚到任后便去告状,保你沉冤得雪,奸佞得除。
狄仁杰入京后,先到黄门官那里挂号,听候召见。这黄门官是武三思的妻舅,叫朱利人,平时贪财纳贿,在京大小官员若是入见武则天,都得送他例规;地方官员入京晋见,上至节度使、巡抚,下止州县官员,他皆要一定的例银。他见狄仁杰前来挂号,以为又来了一位送钱的官员,谁知狄仁杰竟一文不给,令朱利人大失所望,不由恼羞成怒,不予挂号,拂袖而去。狄仁杰见其如此,怒气冲冲,高声大骂了一阵,只好返回住处。
狄仁杰回到寓所,怒气难平,想了一会,惟有通事舍人元行冲为人正直,不与奸佞为伍,便带了马荣到元行冲府上拜访。元行冲早闻狄仁杰大名,无缘会见,听说他来拜访,急忙出来迎接。两人相见如故,彼此敬重,狄仁杰便把他与朱利人之事说了一遍。元行冲与狄仁杰商议了一个办法,决定明日早朝时设法奏明此事,惩治奸恶。
次日五更狄仁杰身着朝服,直接到了朝房,等待入朝见驾。忽见朱利人派小黄门进来宣告,诸臣入朝俱各按名次而进。若无名次,不准擅入。说毕取出一道旨意,念了许多人的名字,惟独没有狄仁杰的名字。不一会武后临朝,众大臣依次入内,狄仁杰也相随而往,被小黄门阻挡不放。狄仁杰大怒,举起朝笏猛击,并大声斥责其假传旨意。值日宦官见外面喧嚷,一面派人询问,一面奏知武则天。元行冲遂乘机将朱利人滥索例银,不许狄仁杰入朝之事奏与武则天,并请她斩朱利人首级,以警效尤。武则天命狄仁杰进殿晋见。狄仁杰见驾后,便借朱利人纳贿之事,大肆发挥,把清河县令周卜成、土豪曾有才倚仗张昌宗势力,如何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抢夺妇女、田产等事,一一奏明。面对群臣武则天不便公然袒护,于是降旨把朱利人降二级调用,撤去黄门官差使。周卜成与曾有才俟狄仁杰到任之后,一并归案讯办,具奏治罪。狄仁杰还未到任就参奏了张昌宗、武三思等权宠,使朝中群臣对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狄仁杰退朝后,又拜了一天的客,择定吉日到巡抚衙门上了任。这河南巡抚虽是外官,由于武则天建都在河南,所以仍与京官一般,每日也要上朝奏事。狄仁杰上任的当日,就发下公文,命清河县县令周卜成迅速来见,县令职事由该县县丞暂行代理。同时又传曾有才及诸位原告迅速来府衙,着当地差役押解,不得有误。众人到齐后,狄仁杰先升堂询问诸位原告,核实案情,然后传周卜成到堂上。周卜成知狄仁杰不好惹,便将一切罪过皆推到曾有才身上。曾有才起初还想抵赖,狄仁杰下令动刑,曾有才难熬重刑,不得不承认抢夺妇女、霸占田产等种种罪行。画供以后收监。然后又使周卜成招供了所犯罪行,狄仁杰申奏革去他的官职,收监待处。狄仁杰审清此案,将二人抢夺的妇女、田产一一发还给原告,打发他们回去。
此案了结之后,狄仁杰因未触动张昌宗而意犹未尽,便想借此事羞辱他一番,于是对周卜成说:“汝知法犯法,论这案情,一死尚有余辜,不知你要死还是要活?如要活就须按本院所说去做。”周卜成自然想要活命,狄仁杰便命他明日前去游街,每到一处街口,便把自己如何迎合张昌宗,他如何保举做官以及如何仗着他的势力在当地横行不法之事,写在纸上,高声宣读一遍。周卜成心中不愿,又怕狄仁杰一怒之下,自己小命不保,只好勉强答应下来。次日上朝回来,从狱中提出曾有才,把这个意思也对他说了一遍。曾有才见周卜成都答应了,自己还有何话可说,也答应下来。
二人在差役、巡捕的押解下,来到大街之上,曾有才手执铜锣,先敲了一阵,引来无数人观看,高声说道:“军民人等听了,我乃张昌宗家奴,只因犯法,受刑游街示众。汝等欲知底细,且听他念如何。”周卜成照着事先写好的底稿,将其伙同张昌宗所犯种种罪行念了一遍。巡捕骑马在前后弹压众人,打着一面纸旗,上写“已革清河县令周卜成一名,家奴出身,迎合权贵,抢占妇女,审出口供,游街警众。”底下是“河南巡抚部院狄示。”每到一处,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无不拍手称快,大笑不止。许多小孩子争前跟后,随口乱念,无理取闹,那些巡捕正欲借机羞辱张昌宗,不去阻拦,弄得周、曾二人狼狈不堪,百姓们忍不住地好笑。
队伍来到张昌宗家巷口,周、曾二人不愿再念,被巡捕一顿鞭打,只好如前敲锣,高声宣读。围观的百姓大声喧闹。惊动了张府上下人等,周卜成的弟弟周卜兴见兄长受辱,带着一群家奴拥出府门,与巡捕厮打起来,又将纸旗抢来撕碎。张昌宗来到府门外,见周卜成、曾有才浑身是伤,鲜血直流,心中恼怒,喝令家奴上前抢人。狄仁杰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发生,预先派马荣、乔泰率众接应。马荣等赶到后,一阵乱打,击倒了不少家奴,把周卜兴及周、曾二人抓来,蜂拥而去。张昌宗见状,气得暴跳如雷,大骂狄仁杰,决心明日上金殿与之理论。
狄仁杰升堂,斥责周卜兴撕毁纸旗,蔑视王法,喝令推出斩首。两个巡捕出面求情,要求暂缓施行,说全因张昌宗出面,周卜兴才敢胆大妄为。狄仁杰故意作出了畏惧张昌宗的样子,说什么张昌宗不应过问此事,即便有心袒护,也该来本院当面说清,方是正理。周卜成听了,误以为狄仁杰畏惧张昌宗势力,在狱中又听信巡捕的劝告,亲自写信求张昌宗到巡抚衙门说情,营救他们出狱。这封信经巡捕送到张府,张昌宗本不欲来,无奈众人劝他冤家宜解不宜结,目下救人出狱要紧,张昌宗本无主见,遂答应去巡抚衙门。狄仁杰得报,心中暗喜,命人布置不提。
张昌宗到达以后,狄仁杰请他大堂相会,张昌宗见不请到后堂相见,知道有了变故,急忙抽身欲走,被差役拦住。狄仁杰高声呵斥:“你是何人敢冒充大臣,你既自称是张昌宗,为何见了本院又欲逃走?请赶快招认,免受皮肉之苦。”张昌宗到了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狄仁杰大怒,骂道:“本院今日将周卜成等人犯示众游街,张昌宗还指使恶奴意欲抢夺,此时如何敢亲来说情,定是奸人假冒。不重刑拷打,你决不会自行招供。左右将这厮重打四十大棍,然后再问口供。”张昌宗何时受过这等苦楚,顷刻之间,将两腿打得血流满地。张昌宗深恐再用刑具,只得以真作假,承认是张昌宗的家奴王起,冒充主人前来求情。狄仁杰听了心中暗笑,当时命录了口供,让他画押后,释放回去。
狄仁杰等张昌宗走了之后,命将周卜成兄弟及曾有才三人提来,判了死罪,当即推出斩首示众。狄仁杰之所以急于处死三人,因他料到张昌宗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奏明武后讨回赦旨,使三人活命事小,造成正不压邪的局面事大,故先下手为强,然后再申奏武后知道。
张昌宗被家人抬回家后,洗伤上药,忙了一阵方才停息。他深恨狄仁杰设计整治自己,遂连夜乘轿入宫,向武后哭诉一番。武则天再三安慰,答应明日早朝再行究办。次日早朝时,狄仁杰不等发问,抢先将昨日张昌宗派家奴冒充他本人来衙说情,欲开脱罪人,被他痛加惩治,以维护国法的事上奏了一遍。并拿出口供承送给武则天。武则天仔细看了口供,一时无话可说,又不便问罪,只好不了了之。接着狄仁杰又将处斩周卜成等三人之事奏明,武则天听后吃了一惊,责问为何不俟秋后处斩,狄仁杰认为三人案情重大,犯罪后还私通情节、谋为不轨,不立斩不足以平民愤、振国法。武则天心中明知狄仁杰立斩三人的缘故,但念他确实一心为国,且人才难得,也就不再责备。朝中一些奸佞之臣,见狄仁杰如此刚直,连张昌宗都敢责打,无不畏惧,为人处事也都谨慎了许多,不敢过分放纵;而正直之士则人心大快,无不扬眉吐气。
5.设巧计惩治奸僧
狄仁杰惩治了张昌宗,元行冲对他说:“这些人皆彰明较著,易于访查,惟有白马寺僧人薛怀义,秽乱春宫,有关风化。武则天不时以拈香为名,驻跸在内,风声远播,耳不忍闻。大人能再整顿一番,便可为清平世界。”狄仁杰询问白马寺及薛怀义的情况,元行冲说:“离京不过一二十里之遥,从前宰门迤北而行,一路俱有御道。将御道走尽,前面有一极大的松林,这寺便在松林后面。里面房屋不下四五十间,怀义住在南花园内,离正殿行宫虽远,闻其中另有暗道相通。此人年纪约在30岁以外,虽是佛门孽障,却是闺阁的美男。听说收了许多无赖少年,教传那春宫秘法。”狄仁杰一一记下,然后设法慢慢惩治。
狄仁杰唤来马荣、乔泰,把白马寺及薛怀义之事告诉他们,要他们夜间前往白马寺探访。二人换了夜行服,带了武器,利用夜暗无人之际,向白马寺奔去。在白马寺前门左边房间里住着一位50余岁的僧人,此人原为寺里住持,武则天命薛怀义为住持后,他便被派去看守山门,因而对薛怀义十分不满。马荣、乔泰为了解寺内详情,闯入房中,威逼老僧把寺中详情一一说出。那僧人见他们手持利刃,心中恐惧,便老老实实地把寺中一切情况原原本本地交代了。据他说薛怀义原是游方和尚,被他收留在白马寺中。当时武则天被削发为尼,看中怀义品貌甚好,遂暗中勾引,成其苟且之事。后来高宗将武则天又收入宫中,高宗驾崩,她把太子贬到房州,自己当了皇帝,竟封怀义做了这寺中住持。从此怀义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前日见村前王员外家的媳妇有几分姿色,他便到王家化缘,说太后欲拜四百八十天黄忏,命他募化福缘。王员外知他来历不轻,当时给了5000两银子。他又要王员外领全家大小男女入寺烧香,若不去便是违旨。王员外来了以后,他令人将他家媳妇骗到暗室,王员外前来寻找,他反说人家扰乱清规,要奏知朝廷治罪,王员外不敢争论,只得忍气吞声回到家中。怀义连日百般强污,所幸这媳妇李氏竭力抗拒,终日痛骂,终使他不能得逞。怀义只好请他的相好的王道婆前来相劝,事成后许她许多钱财。马荣请老僧带他去暗室,老僧告诉他从大殿起到暗室内室,处处都设有机关,弄得不好要伤人性命。暗室前面有四个大汉把守,他们个个武艺高强,以防外人入内。马荣只好等那王道婆来了后,再相机而办。
未有一个更次,王道婆与一位年轻尼姑一起到了山门,老僧接她进来,关了山门,提着灯笼向大殿走去。马荣、乔泰紧随其后,只见她一路按动机关,顺利地进入后面花园中。薛怀义接着,两个嬉闹了一会,然后进入地窖,去劝那抢来的王家媳妇李氏。马、乔二人把这一切都牢牢记住,因未得狄仁杰的允许,不敢随便行动,于是便返回城中。
狄仁杰听了马、乔二人的禀报,想了一会命他二人今夜再去,将王道婆杀死,然后如此如此。又一面令陶干出城,到王员外庄上,找着王员外,说明情由,要他到巡抚衙门喊冤,一定为他夺回被抢去的媳妇,伸冤雪恨。次日,王员外果然率领数十名农户到衙门击鼓鸣冤,控告白马寺住持薛怀义骗他家媳妇入寺内,现今死活不明。狄仁杰接受了诉呈,要他等待数日,定要查明案情,为他讨回公道。
却说马荣、乔泰二人奉命来到白马寺前,等待王道婆出来。约至三更,只见那个年轻尼姑提着灯笼,与王道婆一同来到寺前松林内。马荣纵身蹿出将王道婆一脚踢倒,乔泰也抓获了年轻尼姑,两人正要喊叫,马、乔二人将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低声喝道:“不许出声,不然一刀结果了你们的性命。”两人便不敢出声,马荣逼着王道婆把各处暗道、陷阱、机关一一说清楚,然后一刀割下她的人头。那年轻尼姑见王道婆被杀,吓得要死,便告诉他们自己是离此三里远兴隆庵的尼姑,庵里有尼姑三四十名,专门招引王公大臣、少年子弟,在内胡闹。这王道婆是薛怀义的多年相好,时常暗中往来。马荣听罢,骂一声:“你也不是好货。”当时一刀把那尼姑也杀了。两人提了两颗首级,蹿房过屋,一路向怀义居住的花园而来。按照王道婆所说方法,避过许多机关,将首级丢在园内,然后回城复命不提。
这日早朝,狄仁杰出班启奏:“兹因乡绅王某,昨日到臣衙门击鼓呼冤,说他家媳妇李氏,为白马寺僧薛怀义骗入寺中,肆行强占。臣因该寺乃敕赐所在,不敢随意处置,特奏明严办。此事有污佛地,于国体有关,百姓众口一词,如不查明,恐激成民变。请陛下传旨将白马寺封禁,俾臣率差役前去搜查,若无此事,则王某无端诬告,扰乱清规,也须依律惩办。”武则天听了此言,吃了一惊,如不准狄仁杰所奏,又无正当理由;如准其奏,又担心搜出实据,那时反倒不好办了。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同意狄仁杰请求,心想若真的弄出事来,便下旨开赦他便了。正要退朝,忽然黄门官奏道:“现有白马寺住持薛怀义,报其山门外有两具女尸,不知何人所杀,首级也不知去向,特来报告,代为转奏。”武则天一听十分震怒,对狄仁杰说:“白马寺乃敕建寺院,何人敢在此行凶。若不严办,国法安在?莫非看守山门僧人干出这不端之事,以诋毁薛怀义?狄卿前去先将那老僧讯问,然后再奏明核办。”狄仁杰心中明白,并不说话,领旨退朝而去。
再说那夜怀义等王道婆不来,命人出去查看,发现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取灯一看,其中一颗是王道婆的。怀义大惊,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前边又闹将起来,说是山门外有两具尸骸,怀义跑来一看,心中明白这正是里面那两颗人头的尸体,只是不敢说明。他一面命人入城报知武后,一面叫人将人头掩埋,就说是无头命案,在别处杀了人,移尸于寺前。
武则天退朝后,担心狄仁杰真的查出什么证据,薛怀义将会吃苦头,于是便命武三思速到白马寺,告诉怀义把一切罪行推到守山门的老僧身上,那时便好回旋了。武三思领命赶到白马寺,正与怀义说话时,狄仁杰率领大批差役也到了白马寺。武三思急忙躲避,已被狄仁杰看见,连忙喊住了他,邀他一同查案。
狄仁杰与武三思进入山门,薛怀义知道狄仁杰利害,加之心虚胆怯,遂一反往日傲慢之态,赶忙跑来迎接。狄仁杰等进了前厅坐下,不等怀义回过神来,狄仁杰便大声呵斥他强占民妇,奸淫杀人,薛怀义自然不会承认,将杀人之事全都推到把守山门的老僧头上。那老僧为了洗净自己,便把怀义夜晚等待王道婆致使山门夜里不闭以及暗室地窖等事统统供出。狄仁杰率众一搜,不但发现了许多密室、地窖,将王员外家的媳妇也一并搜出了。那媳妇被救出后,虽未成奸,总觉无颜去见父母翁姑,便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周围人去救已来不及了。在后花园中,又发现了一些血迹,遂认定山门外女尸系怀义所杀,把首级藏匿,命差役将怀义锁拿,押回衙门审问。
狄仁杰回到城中,升坐大堂,先将王员外传来,告诉他汝媳妇节烈可嘉,自尽而死,让其回去自行收殓。然后提来薛怀义,先打了60大板,然后再用夹棍夹起,把这位淫僧折磨得死去活来。薛怀义实在忍受不了,便招认了强占妇女的罪行,并承认将人头埋在竹林墙根下,只是不知何人所杀?狄仁杰让他在口供上画了押。大声呵斥说:“只要有了首级,便是实在的形迹,谁教你埋在下面?”狄仁杰审完,才放武三思回去。武三思脱身以后,不顾天色已晚,急急入宫给武则天报信去了。武则天一听查出了这许多事,也吃了一惊。武三思献上一计,明日早朝时只说王道婆系何人所杀?尚未查出凶手,着交刑部继续审问。刑部尚书武承业也是陛下侄儿,岂有不偏护怀义之理?次日早朝,武则天按事先商定的将怀义交刑部审讯,弄得狄仁杰闷闷不乐,只好回衙将薛怀义交刑部的人提去。
这时王员外也到了巡抚衙门,见怀义被刑部提去,以为冤仇不能报了,不由得大哭起来。狄仁杰安抚了一番,要他如此这般去做,王员外感激不尽,遵命而去。狄仁杰又命马荣、乔泰率领差役,换了便服,在刑部附近观察动静。
约正午后,一乘大轿从刑部衙门抬出,如飞而去。马荣借口冲撞了他,拦住争闹不息,这时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马荣便上前把轿帘掀开,见薛怀义果然在内,便大喊刑部卖放钦犯。这时王员外也带领许多百姓赶到,一见仇人要逃,分外眼红,大喊道:“怀义如此不法,小民受害不浅,若今日不将他斩首,我等拼死在此处,看巡抚大人如何发落,不然我等便到午门去了。”与马荣等人将怀义及轿夫又揪回巡抚衙门。狄仁杰指责轿夫抢劫钦犯,要将他们斩首。轿夫们赶忙跪下,供称系受刑部武大人指使。百姓们一听武承业如此徇私卖法,众情激愤,一哄而起,赶到刑部衙门,将武承业揪住,一阵乱打,早已打得他鼻青眼肿。武承业怕众怒之下,送了性命,连忙讨饶,并答应一定严办薛怀义。百姓不信他真的能这样做,要他去请狄仁杰共同审讯,将怀义定为死罪。武承业只好派人去请狄仁杰,一面示意调动兵马来镇压。狄仁杰借口没有圣旨,不便擅自参加审讯,推托不来。这时武三思及城中众官率领兵马已经赶到,百姓见兵马前来镇压,更加激愤,举起武承业头朝下要摔死他。武三思深恐武承业送命,急令军队退下。两边相持不下,武三思恐时间长了,百姓不耐烦,武承业性命不保,遂与众官到巡抚衙门请狄仁杰前来。狄仁杰先是推辞不去,最后要武三思及众官写成文书,说明武承业私放怀义,百姓激愤,哄闹法堂,请狄仁杰前去平息民愤等语,并押字在上面。狄仁杰收了文书,这才与众官来到刑部。狄仁杰到来之后,喝令众人放了武承业,马上去提薛怀义来审问。众人皆说在刑部审讯不当,恐怕武承业夜间又要放去,不如仍到巡抚衙门审讯为妥。狄仁杰说武大人奉旨审案,放别处恐怕不妥,力主在刑部审。众人见狄仁杰如此,也就不再坚持。审讯时薛怀义本不想承认杀了人,只是怕再受刑罚之苦,遂承认自己杀了人,想事后再请武则天设法免罪。武承业见怀义认了罪,如轻判又怕再惹众怒,只好判了个斩监候的罪名,待秋后施刑。两人判完一同退堂,百姓也一哄而散。
次日早朝,狄仁杰先弹劾了武承业一本,说他私放钦犯,激起民变。武则天不信,狄仁杰拿出众官押字的文书为证,使武则天无法袒护,只好将武承业罢官去职,所定薛怀义罪名照准。武则天心中暗恨狄仁杰办事严刻,只是说不出口。狄仁杰一举扳倒薛怀义、武承业两个奸邪之人,威望空前提高,百姓人人称颂,奸佞暗中切齿,只是一时对他无可奈何。
6.狄梁公一心除奸
薛怀义被判斩监候,武则天担心他怨恨自己不加救助,遂派内宠薛敖曹出宫去找武三思,然后一同到狱中安慰薛怀义,让他忍心等待一月半月,待外间物议稍平,定然将他开赦出来。薛敖曹也是武则天的内宠之一,每日在宫中伴驾,深得武则天宠爱。他领命之后,于次日一早换上宦官服饰,带了两名小宦官,由后宰门出来,直向武三思家中走去。
也是合当有事,狄仁杰早朝出来,行至半途,只见武三思家人与三个少年,向刑部走去。便问马荣可认识前面走的几个人?马荣说为首的是武三思家人,以前曾打过交道,后面三人不便在这里说明,回衙以后再详禀。狄仁杰会意,命乔泰跟在他们后面,看其究竟向何处去。回衙以后,马荣详细地向狄仁杰介绍说:“那个30岁上下白净面皮的,便是薛敖曹。此人原是京城中的一个无赖,不知何时为武三思发现,送入宫中,专门陪伴武则天,深得其宠信。”狄仁杰一听此言,不禁勃然大怒,料想薛敖曹此去,一定是到刑部与薛怀义通报消息,遂打算借机将他惩治一番。不一会儿,乔泰回来报告,说那少年正是薛敖曹,一路到刑部去了。
狄仁杰率领差役出了衙门,朝着刑部的方向蜂拥而去。走了不远只见薛敖曹等人迎面走来,马荣见状抢先几步走到前面,故意在薛敖曹身上一撞,随即骂道:“汝这狗头,为何不长眼睛,乱撞爷爷。”薛敖曹大怒,泼口大骂起来。两人正闹之际,狄仁杰的轿子已到面前,住轿后问道:“马荣,命你到刑部去提薛怀义,在此与人争执什么?”马荣说:“这人是京中无赖,为非作夕,官府早要捉拿,被他逃脱,不想在这里碰见。”狄仁杰说:“此人若是薛敖曹,说不定现已改邪归正,本院略问几句,便可开释。若不是薛敖曹,本院倒要追根问底,谁这么胆大,胆敢凌辱本院差官,定要加以重责。”武三思家人见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知道又出了祸事。薛敖曹急忙说:“我正是薛敖曹,求大人宽恩免责。”狄仁杰脸色一沉:“狗头,从前你侥幸逃脱法网,今日依旧在此行凶,皇城禁地岂容汝这奸民横行。左右,与我将他锁了,送回衙门等候发落。”小宦官不懂事,见薛敖曹被抓,上前说道:“我们都是宫中之人,他与我们一起来的。”狄仁杰喝道:“休得混说,他既是薛敖曹,何敢出入宫中?”吩咐将三人全都押回衙门待审。
武三思家人跑回家中,向武三思说明了情况,三思也焦急起来,急忙跑到宫中告知武后。武则天听了,又急又惭,忙命武三思去要人,就说宫中走失了三名宦官,既为拿获,疾速送回宫中来。
武三思来到巡抚衙门,狄仁杰外出未回,其他人不敢擅自放人。直到天黑狄仁杰才回来,借口天晚不便,等到明日再送回去。当夜狄仁杰提审薛敖曹,差役中有一人名贺三太,自幼与薛敖曹为邻,两人结有仇怨,便借机把薛敖曹的种种劣迹叙说了一遍。狄仁杰听后大怒,下令将薛敖曹重责一百大板,然后收监,以便明早上朝启奏。
狄仁杰退堂之后,贺三太想:“今日虽然惩治了薛敖曹,终不能致之死地。明日送到宫中,虽狄大人也无法可想。他既自称宦官,武则天传旨也说是宦官,何不如此这般,叫他们无话可说。”主意想定,等二更时,悄悄来到监狱,值班狱卒认识贺三太,问他到此何干?贺三太说:“有一事同你商议。听说你以前也被薛敖曹害得好苦,家产输得精光,无路可走才来干这狱卒。”那人一听气上心头,想起当年薛敖曹硬拉他赌钱,与别人串通骗去家产之事,恨不得食他之肉,浸他之皮。贺三太又对他说:“现今有一办法,可报你当年之仇。薛敖曹在堂上供认是宦官,宦官哪来阳具?我们将它割下,叫他有苦说不出。”狱卒说:“好是好,要是送了他的性命,又如何交代?”贺三太说:“割那物件并不伤命,我这里已准备了一包药,一瓶酒,只要止住血,便可无碍。”两人商议妥当,便把薛敖曹捆在一条长凳上,取出两张草纸,在酒内浸过,蒙在薛敖曹嘴上,他便喊不出声,然后取出利刃,活活地将薛敖曹阉割了。薛敖曹疼痛难忍,血流遍地,两人给他用冷水洗去血迹,在伤处上了药,止住了血,然后飞奔出了狱。
次日早朝,狄仁杰奏道:“昨日捉获擅自出宫的小宦官两名,与那无赖薛敖曹一起在外为非作歹。现已押在臣衙门,本要依法处置,又见圣旨要此三人,不知真假,特来启奏。”武则天说:“此三人均系宫内宦官,私自出宫,罪不容赦,然不便要外官审问,卿回去立刻押送宫中,朕亲自发落。”狄仁杰心想:“幸亏我昨日重打了他一百重杖,不然岂不让他轻易脱身。”回衙之后,狄仁杰派了数名差役,在狱中提出薛敖曹与两名小宦官,押送到宫中。
薛敖曹见到武则天,放声大哭。武则天安慰说:“你虽受了惊吓,现已回宫,就不要再悲伤了。”薛敖曹要武则天入内再说,进入寝宫,他便把贺三太与狱卒忌恨前仇,将自己阉割的事说了一遍。武则天听了此话,又羞又恼,遂将张昌宗召来,商议对策。张昌宗认为狄仁杰之所以如此大胆妄为,是朝中有一批人支持,应该先翦去其余党,然后再设法铲除狄仁杰。武则天因薛敖曹被阉,心中恼怒,就同意了这个主张。当时召来武承嗣,要他明早上朝时参奏狄仁杰党羽。武承嗣早就巴不得如此,遂参奏昭文馆学士刘伟之、苏安桓、桓彦范及元行冲等人,密谋迎庐陵王回京,重登帝位,意在谋反。武则天顺水推舟,欲将他们交刑部审问,经狄仁杰等力争,只将刘伟之一人交刑部讯问。这时的刑部尚书已换成许敬宗,他迎合武则天的意思,编造口供,最后将刘伟之置于死地。狄仁杰气愤不过,在朝房怒打许敬宗。武则天欲将狄仁杰治罪,反被狄仁杰问得哑口无言,只好不了了之。
《狄公案》主要写了以上六个案件。最后的结局是:许敬宗献计请太行山贼首李飞雄率众以拥戴庐陵王的名义攻城夺地,促使武则天下诏处死庐陵王,使武承嗣夺得太子之位。狄仁杰奉命率军进剿李飞雄,大获全胜,活捉李飞雄。经马荣劝导,李飞雄悔悟,揭发了许敬宗、武承嗣等人的阴谋。武则天得知实情,十分震怒,遂听从狄仁杰的劝告,从房州召回了庐陵王,并立为太子。许敬宗被斩首,武承嗣畏罪自杀。狄仁杰办完这些大事后,因年老有疾,不久便辞世而去。他生前举荐的荆州司马张柬之被任命为宰相,与羽林将军李多祚、杨元琰、袁恕己等人,发动政变,斩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推翻武则天的统治,太子重新即位。
二、几点评议
《狄公案》是一部以真实历史人物和真实历史背景为题材的公案小说,除主人公狄仁杰外,其他主要人物如武则天、阎立本、武三思、武承嗣、张昌宗、薛怀义、元行冲、张柬之、许敬宗等,都是实有其人。说其社会历史背景真实,主要是指主人公狄仁杰所处的历史时代和主要社会经历是基本真实的,而不是指故事情节。比如该书说狄仁杰是在唐高宗时期通过明经科的考试而入仕的,先授汴州参军,后升为并州法曹,以后才担任县令,这些都是真实的,只是把彭泽县换成了昌平县,这大概是受明人《忠孝记》影响的结果。狄仁杰曾受到阎立本的赏识和推荐,该书也是这样写的,只是所推荐的官职稍有不同。该书写狄仁杰与元行冲关系密切,非同一般,也是有史料根据的。甚至连狄仁杰精通医术之事,也在书中有所表现。如第三回,写狄仁杰到皇华镇察访案情,就化装成一位看病的医生,为民治病,从而查到了破案线索。第二十九回,写狄仁杰自配药方,治好了毕顺的哑女儿,使她重新开口说话,推动案情的发展。在一些重大问题上,该书与《忠孝记》有很大的不同,比较注重历史真实性。如写狄仁杰力促武则天接回了庐陵王,并立为太子,但是太子的即位却是在狄仁杰死后,由他推荐的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推翻武周统治后,才得以成功。这就与《忠孝记》有很大的不同,比较符合历史史实。
《狄公案》既为公案小说,所以其主要故事情节当然都是虚构的,这与历史小说有很大的不同,因此该书所写的狄仁杰所办的六大案件都是作者的虚构,即所谓文学创作与构思。由于《狄公案》不是普通的公案小说,带有很强的政治色彩,故这些公案所涉及的人物,既有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也有虚构的人物。并且存在着一个很明显的界限,凡社会刑事案件所涉及的人物皆为虚构,凡政治色彩浓厚的案子则多为真实人物。不论何类案件尽管其故事情节都是虚构的,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情节构思比较复杂,故事推理性强,注重通过实地调查来发现破案线索。为了协助狄仁杰破案,作者为他安排了四位主要助手,即马荣、乔泰、洪亮、陶干。这四人各有特点,或武艺精熟、忠心耿耿,或胆大心细、随机应变。狄仁杰除了亲自出马寻找破案线索外,主要还是依靠这四个人到处奔波,四处调查,去察访寻找各种线索。《狄公案》所写的公案的最后侦破,无一件是在公堂上通过审问犯人,录取口供来最后结案的,无一例外地都是在公堂之外,甚至在案发现场破案的。
《狄公案》注重对案情分析的描写,这方面的内容占有了大量的篇幅,实际上就是不自觉地运用了推理的方法,有的案子就主要是用这种方法破获的,如华文俊妻暴死案的侦破,就是运用这种方法并结合了实地勘察。当然《狄公案》也摆脱不了当时公案小说一些公式化写法的影响,在破案过程中通过求签、托梦、显灵等方式来获取线索或灵感。不过这种方式在全书中出现得并不多,作者运用它非常谨慎,只在毕顺被其妻谋杀一案中出现过,而且没有用它来获取主要线索。在其他公案中再无出现,故这些现象对该书的上述特点,并无大的影响。
《狄公案》的语言也是很有特点的,流畅浅显,精练平直,没有半文半白的现象,充满着平民市井气息,比较容易为民众所接受,雅虽不足,但决不流于庸俗。十分注意通过语言对话来塑造人物的性格,如毕顺妻周氏,谋害亲夫,药哑亲女,是一个性格泼辣而狠毒的妇女,作者写这个人物时,不仅通过她的行而且也注重通过语言来刻画其性格。下面试举几例:在狄仁杰派差役捕捉周氏时,她婆婆不知底细,反来阻挡。
众人正在这里揪闹,下首房内门扇一响,他媳妇早站了出来,向着外面喊道:“婆婆且站起来,让我有话问他,一不是你们罗唣,二不是有人具控,我们婆媳在这家中又未做那犯法的事件,古语说得好,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他虽是个地方官,也要讲个情理。皇上家里见有守节的妇女,还立祠旌表,着官府春秋祭祀。从未有两代孀居地方官出差罗唣的道理。他要提我不难,只要他将案情说明,我两人犯了何法,那时我也不怕到堂辨个明白。若是这样提人,无论我婆媳不能遵命,即便前去,那时难请我两人回来,可不要说我得罪官长。”
众差役听他这番言语,如刀削一般,伶牙俐齿,说个不了,众人此时反被他封住,直望着洪亮。
狄仁杰审讯周氏,周氏不招供,狄仁杰下令鞭背四十。周氏当时呼冤不止,向着堂上说道:“太爷是一县的父母,这样无凭案件,就想害人性命,还做什么官府?今日小妇人拼打死在此,要想用刑招认,除非三更梦话。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你说我丈夫身死不明告了阴状,这事谁人作证?他的状呈现在何处?可知道天外有天。你今为着私仇,前来诬害,上司衙门未曾封闭。即便官官相护,告仍不准,阳间受了你的刑辱,阴间也要告你一状。诬良为盗,尚有那反坐的罪名,何况我是经年的孀妇。我拼了一命,你这乌纱也莫想戴稳了。”当时在堂上哭骂不止。
狄仁杰发现地窖,徐德泰招认奸情,再审周氏。周氏见徐德泰背脊流红,皮开肉绽,两腿亦是血流不止,知是受了大刑,乃道:“小妇人丈夫身死,谁人不知是暴病?又经太爷开棺揭验,未有伤痕,已经自行请处。现在上宪来文,摘去顶戴,复又爱惜功名,忽思平反,岂不是以人命为儿戏?若说以地窖为凭,此房屋本是毕家向徐家所买,徐姓挖下这所在,后人岂能得知?从来屈打成招,本非信谳。徐德泰是个读书子弟,何时受过这重刑?鞭背踩棍两件齐施,他岂有不信口胡言之理。此事小妇人实是冤枉。若太爷爱惜功名,但求延请高僧将我丈夫超度,以赎那开棺之咎。小妇人也可看点情面,不到上宪衙门控告,太爷的公事,也可从轻禀复,彼此含糊了事。若想故意苛求,硬行谗害,无论徐德泰世家子弟不肯甘休,小妇人受了这血海冤仇,生不能浸汝之皮,死必欲食汝之肉。这事曲直,全凭太爷自主,小妇人已置生死于不问了。”
以上仅举几段对话,就已将周氏这个口齿伶俐、心狠手辣、性情尖刻的妇女形象,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对于其他人物的语言,作者都做了精心的设计,以体现各个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总之,《狄公案》中的人物性格特征都比较鲜明,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作者注重通过对话语言以刻画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恐怕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狄公案》所采用官名是唐制加杂明清官制,由于不是历史小说,这样做也未尝不可。如狄仁杰充任过的参军、县令,元行冲充任的通事舍人,李多祚充任的羽林将军等,都是唐朝职官。至于阎立本、狄仁杰充任的巡抚,金城充任的守备,赵大成、方如海充任的都指挥等,都是明清职官,唐代没有这些职官的设置。但是有一种现象却不可理解,该书第三十三回说狄仁杰任河南巡抚、同平章事,又说这个同平章事“如同御史相仿”。同平章事在唐代是宰相名号,地位尊贵,与御史的地位高下悬殊太大,如何能说二者相仿?作者这样写是其对古代官制不甚熟悉的表现。这种现象还有不少,如第三十五回说周卜成是县令,一会儿又说是知县,岂不知唐代并无知县这一名号。再如第五十七回写道:“安金藏乃太常工人,官卑职小,尚知太子之冤,以死直谏”云云。太常工人是唐代对太常寺下辖诸机构乐工、艺人的总称,不是什么官职。从上面引文看,作者显然将其看作一种职官,说明他对唐代官制还不大了解。
《狄公案》还存在一种现象,即往往将明清时代的许多事物误以为是唐代的,而且涉及的范围比较广泛。如书中经常出现使用白银作交易的描写,白银在唐代尚未作为货币使用,它作为货币是唐以后的事情。太监作为宦官的称呼出现得也比较晚,始于明代,在唐代就称宦官或中官、中人。还有“凌迟”一词,是一种刑名,在唐代尚未出现,约出现在辽宋时期,为明清所沿袭。“绿营”是清代军队名,隶属于地方督抚,唐代是没有这一军名的。“省”作为一级行政区划,始于元代。隋唐初期有行台省,金代有行尚书省的设置,都属临时性的设置,非常设的一级行政机构。明清沿袭元代这一制度,山东、河南都是当时省之一。唐代虽没有“省”一级区划,却有山东、河南这些名称,然只是作为地理名称,而非政区名。此外,该书说武则天建都汴梁是错误,应是洛阳,当时称为神都。总之,这类问题还不少,就不一一列举了。尽管这种现象对这部作品的艺术性与思想性没有多少影响,但出现得多了,总是美中不足吧。
这部书还存在一些公式化的东西,说严重一点就是一种抄袭现象。主要是指第三十八回狄仁杰扮作阎王,布置了阴曹地府,审讯毕顺妻周氏谋杀亲夫之事。这种情节在《狄公案》以前的一些小说或戏曲中早就出现过,在这里再次使用这种情节,尽管人物、案情各不相同,但仍是一种抄袭所致的雷同现象。至于书中存在的狄仁杰动辄用刑的描写,给人容易造成狄仁杰滥用刑罚的印象。虽然说狄仁杰施刑的对象都是坏人、恶人,由于作者往往采取狄仁杰抓到人犯时先用刑拷问,不招供后,再深入调查取证的写作模式,这显然就将狄仁杰置于逼人招供的境地,不利于狄仁杰清官形象的塑造。
《狄公案》既然是一部政治色彩较浓的公案小说,自然难免不谈政治问题,由于作者意在影射攻击慈禧太后的黑暗统治,所以便在书中多次大肆攻击武则天其人及其政治。采取的形式大体有如下几种:其一,直述。在第一回本书的开头,交待狄仁杰的生平时,就说道:“其时,武后临朝,四方多事。”“自僭位以来,举凡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可谓无恶不作。在第二十九回末尾又写道:“此时当今天子,乃是唐高宗晏驾之后,中宗即位,被贬房州,武则天娘娘坐朝理政。”“他居了正宫之位,以后更宣淫无道,秽乱春宫。……所有他娘家的内侄,如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皆封居极品,执掌朝政。凡先皇的旧臣,如徐敬业、骆宾王这班顾命的大臣,托孤的元老,皆置之不用。其时荒淫无道,中外骚然,把个唐室的江山,几欲改为武姓。而且自立国号,称为后周。种种恶迹,笔难尽述。”其二,通过书中人物之口进行批评。如在第三十回,通过阎立本之口,大骂武则天“秽乱春宫,不可言喻”。斥责张昌宗等人,“伤心逆理,出入宫闱,丑迹秽言,非我等臣子所敢言,亦非我等臣子所能禁。”第三十二回又借元行冲之口说:“先皇晏驾,女后临朝,国事日非,荒淫日甚。凡从前老成硕望,半就凋零。我辈生不逢辰,遇了无道之世”云云。诸如此类的语言,还出自于许多人之口。其三,通过武则天、武三思、武承嗣、张昌宗、薛怀义等许多人言行,极力丑化当时的社会政治,斥责这些人误国害民。然而作者对武则天并没有全盘否定,第二十九回在历述了武则天种种劣迹后,说:“所幸有一好处,凡是有才有学之人,他还敬重。”之所以这样写,并非是作者想以一个比较公允的态度对待武则天,而是为了使自己的作品能自圆其说。因为如果将武则天贬得一无是处,嫉贤妒能,则狄仁杰无从得以重用,他的许多主张和奏请也不能得以实现。
《狄公案》的后半部分虽极具政治色彩,但并没有着力写当时朝廷内部的政治斗争,狄仁杰与张昌宗、薛怀义、薛敖曹等人之间的斗争,由于他们都是武则天的男宠,实际上反映的仍是宫闱秘事。从一些野史资料看,在晚清时期人们对慈禧太后也有许多这方面的猜疑。《狄公案》后半部在这方面大做文章,就是对慈禧太后的一种影射与攻击。该书刊行公元1890年,这个时期正是慈禧太后越来越招人厌恶的时候,也是康、梁等维新派呼吁变法图强、与清政府中以慈禧为代表的落后腐朽势力开展斗争的时期。在这样一个新旧势力、新旧思想激烈斗争的时期,作者选取这个题材,借古讽今、猛烈地抨击了慈禧的黑暗腐朽统治,因而具有一定的积极的社会意义。这部书对后世的影响较大。狄仁杰在历史上本来是以力挽狂澜的治世贤臣的形象而出现的,随着该书的广泛流传,尤其荷兰人罗伯特·古利克以该书为蓝本而创作的《大唐狄仁杰断案传奇》出版后,狄仁杰便以一个公正无私、机智多谋、善能破案的清官形象,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所熟知,由此可见文学作品影响力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