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五月,契丹首领李尽忠、孙万荣举兵围攻营州(治今辽宁朝阳),很快攻破城池,杀都督府都督赵文。接着又举兵南下,进攻河北。朝廷震动,急调狄仁杰任魏州(治今河北大名东北)刺史,组织力量防御。狄仁杰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离开了他任职达四年之久的彭泽县,赶赴魏州上任。
契丹是我国一个古老的民族,属东胡种,是鲜卑的近属。汉代时依附于匈奴,大约在北魏才有了契丹的称呼,居住潢水之南,黄龙以北,约当今内蒙古西喇木伦以南通辽市一带。在隋代臣服于东突厥,唐朝建立后曾遣使入长安进贡名马、方物。唐太宗征服东突厥,契丹摆脱了突厥人的压迫,向唐朝称臣。唐太宗征讨高丽时,契丹首领窟哥曾发兵跟随参战,太宗任其为右武卫将军。不久,又设置了松漠都督府,以窟哥为都督,赐姓李,统辖契丹诸部。松漠都督府属羁縻府,这是唐朝用来安置归附的少数民族的一种特殊行政制度,其长官通常都由诸族酋长充任,可以世袭,但必须接受当地正州府都督或刺史的监护。
契丹直到唐初,仍过着游牧的生活,逐寒暑,随水草畜牧。其风俗是子孙死,父母晨夕哭;父母死,子孙不哭。人死不建坟墓埋葬,以马车载入大山中,置于树上。全族共分八部,“猎则别部,战则同行。”实际上是一个部落联盟。契丹与奚接壤,所以互相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奚臣服于唐朝后,两族之间的战争便减少了,由于唐朝边将的压迫,两族常互为表里,骚扰唐朝的边境,唐人称之两蕃。当时契丹每一部落有战士3000多人,少者有战士2000多人,总共战士计4万余人。八部的酋长和部落联盟的首领都称大人,他们都是通过部落会议推举出来的。八部大人又推举一人为部落联盟首领,主要负责军事,如果发生灾荒而影响到畜牧业,就要改选部落联盟首领。契丹这时尚无定居农业,但奴隶的使用已经很普遍,其来源主要是战俘,此外,部落内部的贫富分化也比较明显。
窟哥死后,松漠都督便由其孙李尽忠继承,李尽忠的妻兄孙万荣任归诚州刺史,这也是一个羁縻州。按照唐朝制度,松漠都督府归营州都督府管辖。营州都督赵文刚愎自用,不知安抚契丹人民,即使对待其首领也如同对待奴仆,双方的矛盾本来就比较激化。这一年,契丹发生灾荒,人民缺少粮食无法度日。赵文不知赈济,引起契丹人的极大怨愤。孙万荣曾在朝廷做过人质,了解内地虚实,便鼓动李尽忠起兵反叛。李尽忠本来就对赵文不满,二人一拍即合,利用契丹各部的不满情绪,举兵围攻营州。赵文疏于防范,营州很快被攻破,杀赵文,李尽忠自称无上可汗,命孙万荣为前锋,向河北进军,一路所向披靡,很快就攻到檀州(治今北京密云)。
武则天得知契丹造反,急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28将,率大军前往征讨。八月,官军抵达平州(治今河北卢龙)附近。李尽忠见官军势大,急忙收缩兵力,准备在这一带与官军决战。契丹人攻破营州时,曾俘获官军数百人,这时派人对这些战俘说:“我辈因家属饥寒,无法存活,才被迫造反,现在虽攻下营州,但家属饥寒仍旧,故只等大军一到就前去投降。”随后又放出这些战俘,有意拿给糠麸让他们吃,并说:“留下你们则无粮可供,杀死又心中不忍,不如放你们自去。”这些战俘回到官军营寨后,就把他们的所见所闻报告了官军将领。官军以为契丹真的无粮,人心涣散,士无斗志,遂争先直进,欲立首功。
平州以南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地无险阻,官军势大,如在旷野平原上与官军决战,力量对比悬殊,对契丹极为不利。李尽忠再三权衡,决定在黄谷(位于今河北昌黎西北)与官军决战。黄谷地形险要,四周群峰林立,易守难攻,谷口狭窄,一旦误入谷内,截断谷口退路,很难突围而出。这里又是通向关外进击营州契丹老巢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扼守住这里可以牵制官军,使其不敢轻易出关,故欲彻底剿灭契丹必先攻占黄谷。官军逼近黄谷时,契丹有意派遣老弱者前来投降,并把老牛瘦马散布于道路两侧,示以饥馑疲惫之状。官军见此,误以为契丹军不堪一击,曹仁师等将为抢头功,竟不等步军赶到,急率骑军追击。官军全部进入谷内后,契丹兵遂截断谷口退路,埋伏在谷内的大军把官军团团围住。官军见此情况,军心大乱,无心接战。契丹四面出击,官军大败,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三将被俘,将士死者填满山谷,几乎全军覆灭。契丹获胜后,用缴获的军印伪造牒令,强迫张玄遇等署名,然后派人送交后军总管燕匪石、宗怀昌,称前军已破贼,命令他们率军急进,若误军期,定斩不赦。燕匪石等不辨真假,信以为真,率军昼夜兼程,甚至不及寝食,在官军赶得人困马乏之时,契丹于中途设伏截击,官军全军覆没。
官军大败的消息传到洛阳,朝廷震动,河北一带更是人心惶恐,不知作为。九月,武则天下诏征发天下罪人及士庶家奴充军以击契丹。右拾遗陈子昂上书反对这一做法,认为“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嘲笑此举“损国大体”,不足以威天下。可见武则天一时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地步。鉴于这种情况,她又令河北沿边诸州置武骑团兵,命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伐契丹。这时突厥首领默啜请求和亲,表示愿意率部为国讨伐契丹。武则天遂命使册封默啜为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让其率突厥兵讨伐契丹。十月,李尽忠死,孙万荣代其为契丹大首领。突厥默啜乘机袭击契丹后方,契丹大败,默啜俘获了李尽忠、孙万荣的妻子。突厥兵退去后,孙万荣收集余众,军势复振,并派军攻破冀州(治今河北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并屠戮吏民数千人。接着又进攻瀛州(治今河北河间),河北又一次告急,人心惶恐。
狄仁杰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到魏州赴任的。魏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西邻相(治今河南安阳)、卫(治今河南卫辉),北靠邢(治今河北邢台)、贝(治今河北清河西北),与冀州相接,南临黄河,为河南屏障。自古以来欲占河北,必须先据有魏州;北方势力欲入中原,也必须先攻下魏州。后来出现的河北藩镇割据,其中就以魏州为中心的魏博镇最为重要。其对朝廷的忠顺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河北其他藩镇对朝廷的态度。契丹如继续南下,攻陷魏州,将使中原地区暴露在契丹的军事威胁之下,进而威胁到武则天的统治中心洛阳的安全。这样重要的州郡,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镇守,方可无虞。而前刺史独孤思庄怯懦无能,畏惧契丹,在契丹军队还远在冀州时,就将百姓驱赶入城,并强迫百姓上城防守,“缮修守备。”独孤思庄的这种举动,搞得人心不稳,生产荒废,在军事上有害无益。狄仁杰到任后,将百姓“悉放归农亩”,让他们继续安心从事生产,他对百姓宣布说:“贼犹在远,何必如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必不关百姓也。”这样就使魏州动荡不安的局势很快稳定下来。同时狄仁杰也没有放松军事准备,他整顿军备,加强军队训练,“外示无虞,内为之防。”《全唐文》卷624冯宿《魏府狄梁公祠堂碑》。后来契丹退兵,由于狄仁杰措施及时,没有放松农业生产,结果“岁获大穰”。避免了因战争荒废生产,从而导致农田失收,百姓饥饿的局面的发生,使魏州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据旧史记载,契丹得知狄仁杰在魏州的作为后,不敢贸然进攻,遂引兵退去。这是一种夸大狄仁杰作用的记载,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事实是朝廷的讨伐大军这时已经抵达前线,契丹兵力不足,不敢再向南深入,撤军到营州、平州一线,收缩兵力,准备与官军决战。神功元年(697)三月,大将王孝杰、苏宏晖率大军17万逼近平州,平州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契丹兵力有限,不愿与官军正面拼杀,遂把战场选在平州东面的石谷。这里地形险要,道路狭窄,山势陡峻,大兵团兵力不易展开。官军自恃兵力雄厚,未经侦察,就向这里推进。王孝杰率精兵为前锋猛攻,契丹军稍作抵抗,佯装不敌,向后退去。官军立功心切,遂纵兵猛追,一直追到谷内险要之处,这里谷深路窄,兵力不能展开,契丹军突然回兵反击,奋力冲杀,官军不意敌军会有这一行动,惊慌失措,苏宏晖见势不妙率先逃跑,后军不知情况仍向前推进,经溃军一冲,顿时乱作一团,混乱中被契丹杀伤杀死无数,王孝杰退至悬崖失足摔死,官军大败,纷纷向南逃跑。
武攸宜此时率军屯驻渔阳(北京蓟县),得知王孝杰军大败,不仅不去接应,反而畏惧不进,致使契丹军攻到幽州(治今北京西南),“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武则天得知官军失败的消息后,大为震惊,急命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分率大军讨伐契丹。武懿宗率大军到达赵州(治今河北赵县),听说契丹将骆务整率数千骑兵快要到冀州,心中畏惧,欲率军南逃。部下将领再三劝阻,武懿宗不听,仓皇退到相州(治今河南安阳),匆忙之间抛弃军资器仗无数。由于赵州无兵防御,契丹遂屠城而去。孙万荣击杀王孝杰后,在柳城(辽宁朝阳)西北200公里依险筑城,将老弱妇女及缴获的器仗资财全都留在城中,命其妹夫乙冤羽留守,自率精兵进攻幽州。他又担心突厥乘机袭击其后方,遂遣使到突厥劝其共同进攻幽州。不料契丹使者反倒把其后方空虚的情况转告突厥首领默啜,并作为向导引突厥兵袭击了契丹所筑新城,将资财与妇女抢掠一空。五月,孙万荣正在幽州与官军相持,得知这个消息后,契丹军心大乱,士无斗志。依附于契丹的奚族人乘机反戈,攻击其军之后,官军攻其前,前后夹击,契丹军溃散,孙万荣率轻骑数千逃走。沿途遭到官军的截击,部下损失殆尽,逃到潞水以东(北京通县东)时自感势穷力竭,走投无路,遂让其奴斩其首献于朝廷。
孙万荣死后,虽然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的破坏使河北诸州大都残破不堪,百姓不是死于战乱,就是逃往他乡,流离失所,农田荒芜。只有少数州县未经破坏,其中魏州在狄仁杰的治理下,农业丰收,百姓安居,是当时河北最为平稳的地方。狄仁杰还在当地推行“缓赋宽役,勉农劝桑”的政策,使魏州在战争期间不仅没有加重百姓的赋税和徭役负担,反而比以前有所减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种状况的产生与狄仁杰重视发展生产的措施有直接关系。魏州的农业获得丰收,不仅解决了百姓的衣食问题,同时也使官府的仓廪得到充实,战争期间从魏州调发了不少军资粮草,却无加重百姓的负担。狄仁杰在魏州刺史任上仅仅一年,就深为当地百姓所敬重,一位地方官员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能如此得民心,在历史上还是比较罕见的。
神功元年(697)六月,武则天调狄仁杰为河北安抚使。而《新唐书》卷61《宰相表》上载:“神功元年八月庚子,仁杰兼纳言。九月戊寅,仁杰为河北道副元帅,检校纳言。十月癸卯,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如依这种记载,则狄仁杰是以纳言的身份充使河北,与《通鉴》所记不同。另据两《唐书》本传,狄仁杰离开魏州后,曾任幽州都督,然后才调入朝中,故不可能在这年八月任纳言。且契丹于五月已平,如何会于九月任他为河北道副元帅?魏州百姓不愿狄仁杰离去,奔走相告,“泣涕彷徨”,不少人甚至“援刀割肤,守阙上章,终然不克”,即没有获得武则天的同意。于是州人共同出资,为狄仁杰兴修了一座生祠,安放他的塑像,并立碑颂扬其恩惠《全唐文》卷624冯宿《魏府狄梁公祠堂碑》。
后来,狄仁杰的儿子狄景晖任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不法,给当地百姓造成了很大的祸患,人们遂摧毁了祠堂和碑石。这种历史的教训是非常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