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在繁华的大都市广州,黎明和韩静停留了下来。
黎明揽住韩静的腰,伫立在奔流不息的珠江的入海口。穿梭于三角洲的凛冽的寒风,不停地飘卷起黎明的衣襟,飞扬起韩静柔顺的秀发。夕阳款款地落下,天空洒满鱼鳞般的云霭;远航的船儿鸣着汽笛,泊进港湾;海鸥翩跹,自由自在地嬉戏在波涛澎湃的碧海上;虽是严冬,曲折的海岸边仍徜徉着不少游人……
黎明凝望着眼前的景色,万般感慨。他说:“妹,我一直想到广州来,看一看祖国的南大门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呼吸一下现代化的新鲜空气,没想到此时此刻居然以如此狼狈的身份流落到此。人哪,得信命。我以前是不相信命的,现在我相信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哥,”韩静轻声唤道,她注视着黎明,水灵灵的眸子里荡漾着温情,她说,“不去谈伤感的话题好吗,我们还很年轻,我们未来的路还漫长,携起手来,走过这一段漆黑的苦旅,我们就会迎来灿烂的曙光。我也相信命,但却不曾向命运低头。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又搞文学创作,你的人生信念和审美情趣应当与众不同。那么多中国农民,他们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纯粹靠肩挑背磨、出卖廉价的劳动力也要生活下去,难道你还不能愉快的生活下去吗?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高兴的,痛苦的,荣耀的,屈辱的,都划上一个句号吧,咱们从头做起!”
黎明微笑着,看着韩静。他说:“我并不是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我只是感慨而已,我不会沉沦的,任何的艰难困苦都打不垮我。我乐观着呢,没啥的,就当体验生活,我笑看命运如何使尽招数来摆布我!”
他们投宿在一家私人旅舍。次日,通过黑市,黎明去办了一个假身份证。他拿着身份证逗趣地对韩静说:“妹,从此以后我不叫黎明了,我叫高山。”
韩静一把夺过假身份证,嗔怪道:“还大海哩高山,高山就没黎明好听!”
“错,高山比黎明好听,不过,依我看,两个名字都不中听,最中听的还是……”黎明故意拖长声调不说出后面的话来。
“是啥,快说呀,哥!”韩静催促道。
“对呀,就是那个字,‘哥’,好听吧!”黎明说完,将韩静抱在怀里,一阵狂吻。
韩静羞红了脸,待黎明的头抬起来后,她伸出指头撮了撮黎明的鼻头,说:“和哥在一块真快乐!”
黎明把韩静放到床上,自己也躺到了韩静的身旁。他喘息着,稍歇息,一本正经地说道:“妹,明天去买两个微型录音机回来吧,我要将磁带翻录了,寄到滨江市公安局去。”
韩静眨巴着眼睛,回答道:“到了海南再寄不行吗?旅途匆忙,何必赶趟儿!”
“不行的,到了落脚地就不能邮寄东西了,否则警察会寻着邮戳上的地址找来的。”
韩静阴沉下脸来,若有所思,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黎明不知道韩静在想啥,他瞧着韩静心神不定的模样,以为是韩静不情愿,怕花钱太多,于是解释说:“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也讨回法律的公正。”
韩静侧过身子,搂住了黎明的颈项。她吻了吻黎明,泪珠随即滚落到了脸颊上。她说:“哥,要是你恢复工作了,你会为你走投无路时的选择后悔吗?”
“什么选择?”黎明被问得张惶和迷茫,触电似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和我在一起呀!”韩静说。
“妹,你在胡思乱想啥咧!”黎明拉起韩静,抹去了韩静脸上的泪痕,他说:“你以为爱是恢复工作与不恢复工作可以替换的吗?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说过,爱是不基于地位、金钱、年龄的差别的。真正的爱是心与心的相容,是情感与情感的共鸣。我爱你,就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位卑与位尊,更不在乎你有没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别说我此时讨口一般改名换姓四海飘泊,就算某一天我真的落实政策恢复工作了,甚至做了公安局局长,公安部部长;或者写了若干部小说,获得了什么诺贝尔文学奖,成了举世闻名的大作家;妹,我爱的依然是你。你了解我的爱和恨吗?我爱一个人爱得执着、刻骨铭心,恨一个人也恨得残酷,入骨入髓。没有对爱和恨的执著的追求,我能写出好的文学作品?写作,对别人来说或许
可以是儿戏,可以是逢场作戏,发发牢骚,玩玩文字游戏,仿佛打麻将牌一样,轻松自如,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在用血和泪摧残自己年轻的生命。因为我爱得太认真,恨得太严肃,我不能轻松自如地写作。所以,你对我不应该心存丝毫的疑虑和顾忌。相信我就等于相信你自己,明白吗?妹!”
韩静咬着嘴唇,嗯了一声。她说:“哥,在列车上,我想了很多,我害怕你是遭遇不幸,一时转不过弯来,感情需要寄托,便草率地做出了决定。人在落难时,些微的同情和怜悯都会唤起沉睡的爱的。我仔细地考虑了,总觉得夏茜姐更适合
你。她稳重,踏实……”
黎明愤然地放开了韩静。他低着头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末了,他抬起头,两眼逼视着韩静,说:“假如你仍不相信我,那好,咱们明天就分手吧,各奔前程。我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我更不需要任何一个不信任我的人来陪伴我,做我未来的妻子!”
“哥,你不要生气嘛!”韩静扑进黎明的怀里,脸贴紧黎明的胸脯,她说:“其实我对爱也很认真。我爱你爱得太深,反倒害怕失去你。哥……”她仰起脸来,唤黎明。
黎明胸中的怨气消了大半,他抚住韩静的头,在韩静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
32
黎明将录音磁带和写给滨江市公安局局长的信一并寄出后,就和韩静乘列车经湛江到雷洲,然后搭乘轮船到海南岛。南国的旖旅风光焕发了黎明对生活的激情,沿途他写了不少的随笔和游记。他把文章拿给韩静看,韩静读了后说:“我还以为哥只会写小说呢,没想到散文随笔也挺出色。”她问黎明,“你以前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吗?听说报纸副刊文章的稿费开得比杂志还高。”
黎明笑道:“你问我以前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没有岂不是笑话吗?《滨江日报》、《滨江晚报》、《滨江商报》,总之,滨江的所有报纸,有几家没有发过我的文章呢!”
“那为啥不拿给我看?”
黎明说:“有啥看的,文章发表了就成为了过去,把过去的东西拿给妹看,难道不是炫耀吗?”
“呀,哥,看不出来,真高尚!”韩静拍着巴掌,小孩子玩家家似的哈哈大笑。
他们到了海南岛南端的三亚。临近春节了,打工仔打工妹开始返乡,车站码头人涌如潮。韩静说:“哥,咱们就在城郊的长途汽车站附近开个小餐馆如何?”
黎明问她:“卖啥?”
“卖快餐、盒饭。我在福州打工时,就知道外出打工的,时间紧,又没有几个钱,整天都进快餐店。管它赚多赚少,能养活咱俩就行了。”
黎明摇头,说:“妹呀,你的要求那么低,只要能养活就成。我可不那么想,我还有事业,还有追求,还渴望得到一些精神方面的享受,比如……”
“比如写小说、听音乐、养花草!”韩静抢过话回答道。
“你咋知道我喜欢养花草?”黎明瞪大双眼惊奇地望着韩静。
“你房间里就养得有盆兰草,走的时候我还替你浇了水,可惜没人经管,怕是死了。”
黎明被韩静的话引入了无尽的遐思中。他皱着眉头,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严冬莅临时,顽强地绽放出花朵,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暗香的兰草。他惋惜地说:“妹该把兰草带来,它伴随了我多年,死了怪心疼的。”
他们在旅馆住下后,开始去打听出租房屋的行情。在一个广告张贴栏上,他们看中了两家意欲转让的餐馆。他们打的按广告上所留的地址找到了车站旁边那家。餐馆主人是江西的,据称家里出了点事,急着赶回去,便想廉价转让。一楼一底,楼上住宿,楼下经营,一百多个平方,可以摆十来张桌子,冰箱、彩电、空调、橱柜以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房租每月两千,转让价6万,厨师和服务员都是现成的,接手即可经营。
黎明和老板讨价还价了大半天,老板只同意少五千。韩静说:“哥,找另外那家店吧,规模大了,没有流动资金。我们在这儿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怕是一跟斗跌倒了就爬不起来。”
黎明觉得韩静的话在理,于是,他们又到了另外那家餐馆。这家要小得多,只有五六十个平方,平街,不过厨房后面有个十来平方米的杂院,黎明十分中意。黎明打听了房租和转让价,房租加各种规费,每月不过八百元,转让价仅一万五,黎明说:“定了,就这儿扎根!”
晚上,黎明和韩静去同餐馆老板、门面主人签写了协议。黎明将转让金数给餐馆老板,又预交了半年的房租给门面主人,他们就高高兴兴地拿到了房屋的钥匙。
黎明和韩静去旅馆取回了行李,顺道又在商场买了床单、被子和其他生活用品。
他们将餐馆的门关好了,着手收拾屋子。大堂进去是一个狭小的通道,通道后面是厨房、洗手间、储藏室,再后面便是卧室和杂院。卧室不大,仅七八个平方。摆了一张床,一个旧衣柜和一台小彩电,就显得异常拥挤了。
韩静推开房门,扫视着,对黎明说:“哥,房间是小了,光线也暗,不过住宿还是蛮将就的。啥都不缺,就缺一张写字桌。”
黎明跟在韩静的身后,他说:“要写字桌干啥,房间巴掌大,再安放一张写字桌,怕是脚也伸不开了。”
“哥,你不写东西了?”韩静回头问。
黎明挤进屋,目光掉到一边。他找了一张抹布,一边抹电视机上的灰尘一边说:“不写了,安心经营生意吧!”
韩静绕到黎明前面,她从黎明手中夺过抹布:“哥,我答应过你,不让你干体力活,你也答应过我,要继续写文章。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我那么担惊受怕,鬼鬼祟祟的,可我仍没忘记带上你小说的手稿。哥,你不伤我的心好吗?”
黎明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脸上潸然地掠过淡淡的苦涩的微笑。他说:“妹,我哪有心思写呀!店接过来了,要忙的事儿多着呢,我能忍下心来让你独自去操劳吗?我曾经对爱有过庄严的承诺,我发誓,一定要用自己不懈的努力,让陪伴我的人过上好日子。哥是男人,男人来到这个世上就得顶天立地,就得孜孜不倦地为追求的爱负累、奔波,扛起生活沉重的担子!”
“哥,”韩静委屈的泪水又出来了,她搂住黎明的腰,哽咽着说,“我是乡下女孩,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我明白该如何去心疼自己的男人、丈夫。虽然我见识短浅,但从小读过的书也不少。诗人徐志摩说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愿做一条水草’,那是你们痴情男人的心里话,然而,又何尚不是我们痴情女孩儿的心里话呢!哥,妹跟随着你,就心甘情愿做实实在在的家庭主妇呀,哪怕手磨起了老茧,脚打起了血泡,咱也在所不惜!”
“傻妹妹!”黎明拉起韩静的手,抚摸着,他心情郁然地自言自语道,“徐志摩天生是个多情的种,一生为情所困,我黎明远不及他呀!”他将韩静从怀里推了出来。他去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巧在播放电视剧《在水一方》,女主角清纯的面孔、哀怨的目光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凝视着,呆呆的,站在电视荧屏前。
韩静知道黎明心情不好,没去惊动他。她拿出换洗衣服和床单,将床铺整理了,然后去洗手间打开了洗水器。她唤黎明:“哥,洗个热水澡吧,洗了早点睡!”
黎明沉浸在电视剧的情节里,韩静的呼唤使他回过神来。他走出房间,到了韩静的身旁,韩静已经将什么都准备好了。他说:“妹,你去洗吧,你洗了我再洗!”
“不!”韩静撅着嘴,把换洗衣服塞给黎明,她说,“你陪我洗!”
黎明窘得脸通红,他木讷地说:“妹,别难为我,我真不好意思!”
“呸,还男子汉呢,咋不好意思,妹都是哥的人了,你不陪我洗谁陪我洗。来,哥,抱抱我!”韩静猛一跳,猴儿似的吊到了黎明的脖子上。
黎明不由自主,双手搂了个韩静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