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该见未见、兴尽而返的把戏耍得最好的还是王子猷,雪后去看望他的老朋友,花了老鼻子力气到得门口,再把手一挥,“不见了,回了。”东晋多名士多狂士,不过我还是觉得王子猷有作秀的嫌疑,比起他的老子王羲之写字换鹅的潇洒还有一定的差距。我们现在可与以前不同,这种把戏玩笑不得,大家时间金贵,来之前电话短信说好,大家有空匆匆见上一面非常不易,更不要说见面不理会了。
德山宣鉴禅师曾精研佛法,尤其擅长讲解《金刚经》,因而有“周金刚”之称。当他听说南方禅宗兴起了“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心中很是愤慨,为了南下找禅僧辩论,他离开了故乡蜀国,随身带了一部自己注解《金刚经》的《青龙疏钞》。
在四处讲经的路上,宣鉴禅师见到一位卖点心的老婆婆。他肚子饿了,要吃些点心,于是把书担一放,说:“老婆婆,我想吃一点点心。”
老婆婆指着他的担子问:“这个是什么?”
宣鉴禅师回答道:“《青龙疏钞》。”
老婆婆又问:“讲什么经的?”
宣鉴禅师说:“《金刚经》。”
老婆婆说:“我有一个问题,你如果回答得对,就把点心给你吃;如果回答得不对,你到其他地方去好了。”
宣鉴禅师瞟了一眼这位普通的老婆婆,心里并不在意,说道:“请问。”
老婆婆说:“《金刚经》中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不知道法师要点哪个心?”宣鉴禅师愣住了,无话可答。
《金刚经》中“三心不可得”,即“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已经过去的抓不住,没有来的捉不着;现在心不可得,如果起心找现在,现在又过去了。三心不可得,最真实的,是活在当下。时间和禅机都如流水,刻舟求剑求的只是流去的镜像,而不是实在。如果可以寻求,反而是入了迷途。宣鉴禅师之错,是把握不住流动后面的般若道。
好在后来他拜访龙潭崇信禅师,从烛火明灭中理会到了“明心见性”的南宗妙趣,就不再拘泥于佛经了。
禅宗为启悟弟子破除执著,常有呵骂佛陀、祖师以及劈佛像的做法。呵佛骂祖最有名声的就是宣鉴禅师,他有一天在堂上说:“我这里没有佛,没有祖,达摩是老臊胡,释迦牟尼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挑粪工,什么等觉、妙觉都是凡夫,菩提智慧、涅?境界都是系驴的木桩。”德山宣鉴禅师喜欢用“棒”,临济义玄禅师喜欢用“喝”,因此后世禅宗便有“德山棒,临济喝”之说。
相见不如怀念,美好的东西还是要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才能更美。比如相爱的人在一起太久会遗忘感觉,在网上聊得投入的网友一见面也是“见光死”的居多。以此类推,结婚不如相见,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偶遇,偶遇不如不见。想想很多爱情的结果不就是这样,把中间过程给省略了。当然这是一种悲观的想法,禅宗也说顿悟,类似一见钟情突然过电;也说机锋,类似关键时候要把握机会。然后,然后一起快乐生活来着。这时候的心态倒不妨用那种乘兴而来的兴头,不去管他的兴尽而返,要不说很多享受的时候只在过程本身呢。
顾城写过一首《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你看我时很远,
看云时很近。
所以最远的不是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乃是心灵的距离。而太近却会看见才子的落俗,美人的凋谢,是无奈的事情。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选择也许是两个人住在两个荒岛上,当然得能上网,有空聊一聊;特别想念的时候,就到海边上喊:“喂,你好吗?”带点回声,整得就像那个胃药广告。相见不如怀念,这样说来,牛郎织女倒是很幸福的一对。隔得好远,想得好深,每年见面,为下界的凡夫俗子们上演一次双人爱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