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睡得总是很早。可是没有城市灯光的遮蔽,那些月色就肆无忌惮地泻在河面和田野里,还有小虫的叫声,和小时候看见的一样。静静的,或许几百年,几千年来都一样,只是看过的人变了。
在静夜之时,扑打羽翼飞过天空,看见的也许是万家的灯火,风铃回转的阁楼,也许是邀月对饮的诗人,或者是静谧的树影。白日的喧嚣如尘世的潮水可以在闭目间退去,退到顾城的激流岛,退到高更的大溪地。落尘的声音用心听也许如雪,难以拂去,却可以任其静落。千秋家国梦,山林野老客,都因这滚滚红尘或叹息或沉思或被风吹去,如朝阳升起而退却的暗夜,无声又无息。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终究是成不了一个潇洒的山林野老的。烦恼之于家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忧愁竟换不来这份兴盛。烦恼之于山林野老,是不得已的红尘,是清风禅影下的放下。只是英雄的本意,本是文才武略,拿得起放得下的。黄老之道,在入世出世间,乱世时要平定天下,平安时则退居山林。奈何这大慈悲心的英雄意,后来竟裂变成浪荡江湖的游侠,隐居山林的野老,于真正爱护世人的慈悲却如同风过浮云一般,了无印记了。
隐居山林躲避尘世也罢,求仙得道也罢,最多也只是佛家所说的自了汉。而那份始终的大慈悲心,是布施中的最上者,无畏布施,胜过布施沙等恒河的财富,胜过布施智慧和知识。或许有疑问,既然放不下,又何谈脱离业力,不入轮回。但这份一尘之心,却是善业,却是无畏布施之意,是谭嗣同在菜市口的壮烈,是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风穴延昭禅师说:"若立一尘,家国兴盛,野老颦蹙;不立一尘,家国丧亡,野老安恬。"这是说"如果变动,则家国兴盛,而村野之人很不高兴;如果不变动,则国破家亡,而村野之人倒活得自在"。变革时期,"兵尘"动荡反而能打出盛世气象来。而和平年代的"一尘"则绝不是"兵尘"或变革,乃是专指修行者心头的尘埃了。且看风穴延昭禅师的下句:"太平即不然。若立一尘,法堂前草深一丈。不立一尘,锦上铺花。"心头有尘埃,法堂前会芳草萋萋,禅客不得上前。如一尘全无,那就是锦上铺花的烂漫光景,这才是真正的大自在。
那些静静流淌的河水是静的,悠悠路过的大雁是静的,甚至汹涌而下的瀑布是静的,静是一种自然。中国的隐士们喜欢躲在山里弹弹琴,写写诗,画画画,发发牢骚,是为了获得自然之静。陶渊明悠然看南山的时候,是静的。刘伶这老小子不穿衣服趴在大梁上玩的时候,是静的。看见有人来访,他就不知羞耻地说,呀,钻我裤裆哪。那么开心,好让人羡慕,不像我们现在穿一身化工衣服,离自然好远。
那些花钱参加挖土豆的农家乐的傻人是静的,在高楼里给老板写报告的白领是静的,这种静,是一种无奈,一种逃避,一种俗世和自由的平衡。不获得这种平衡,就比较麻烦,就有人要跳长江大桥,或者如尼采发疯后,看见大街上每个人都要亲一口,说:"亲爱的朋友你们好吗,我爱你们。"没有掌声的。
穿着拖鞋,在后山竹林的小道边游走的时候,是静的。买DVD,说"老板,能便宜一点吧"是静的。静是流动的自然,当我们找不到的时候,就躲在自己的壳壳里,看看书,享受一种平衡的静吧。
二胡是游侠的浓烈,古筝是道者的逍遥,只是英雄之意,去如沧桑悠悠的古埙,只有君子的铮铮古琴之音,淡泊而忧伤。那寂寞一尘,绽出花来,在风中摇曳,有路人过,看不看得,终是开过一遭。
洗手
斜风细雨茗茶苦,
菊黄蟹肥又秋凉。
杯弓蛇影恋红尘,
芳草一丈法堂前。
丈夫磊落藏兵甲,
扶摇直上青天里。
小径秋夕染红叶,
几度疑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