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一个以前我并不认识的男人,不过名字却忘了。记得他的原因,是我刚见到他时竟被他吓了一大跳。那是在晚上,我和阿达说说笑笑去了舞厅。在朦胧的灯光里,我们刚找到一个位子,迎面走来了一个粗壮的汉子。他低着头走近,一拳打在阿达的肩膀上,粗着嗓门喊:“狂妄什么!”那是一张黝黑的很凶的脸,脸上满是一副要找碴儿的神气。我的心“嘣嘣”地跳,害怕得不知怎么办好。只见阿达已反手抓住那汉子的手腕,歪着头说:“来真的?”脸上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神情。可是,那汉子已经看见了我,明亮的眼睛在我身上一扫,便对阿达说:“应该介绍一下。这是一个很含蓄的女孩。和我往常所见过的不一样。”接着便伸出手,向前微倾着身子对我说:“对不起,你一定看不惯我们这样粗鲁的行为。”
“我的确是差点被你们吓死。”我一边伸手给他,一边说,“不过,现在我很高兴。”我知道,一定是我这平淡的打扮,和从来不曾涂脂抹粉的脸,而使得他这样认真地对待我。
“别理这个水平极低的家伙。”阿达对我大声喊。接着就转过身对那汉子介绍我:“她是我的同学——大作家夏兰。你知道吗,她可是唱歌画画,下棋打牌,样样精通的。不要多说,你这一字不识的文盲。好吧,别的不要讲。晚上就在这儿让你听听她的歌声,见识见识她的舞姿;清清你的脑袋,醒醒你的眼睛。”
我怪阿达说大话,说得人家会以为我骄傲得不得了,让我没一个朋友哩!
那汉子是这样回答:“夏兰有你这样一个同学真丢脸!”
于是,我也来了劲。在舞厅里,跟他们一起疯了似地喊,疯了似地笑。我唱了两首歌,和他们跳了好几支舞。高兴得竟把所有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离开舞厅的时候,深夜的空气已经冰凉,大地像一位沉睡的老母亲在轻轻抚慰着每一颗心灵。我似乎也听见她柔顺的呼吸与平和的脉搏。我的平静的心海底下有着一股巨大的热情在翻滚。我很想和阿达又一次手拉手欢声大唱着一起穿过已往的那片草坪;还有那可爱的傻岳平,他一样地也会用他低浑的嗓音加入和声,一样地也会踮着脚尖挥着手欢快地跑……还有莉娜,还有小青,还有碧云,还有苍松,像一群云雀,像一群野马,一齐飞奔在蔚蓝的天空底下……那个胖胖的莉娜,最后总要跑得一身大汗,然后一屁股赖在草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我们再去走走吧。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我对阿达说。这样的夜晚是难得的。明净的夜空星光点点。
“阿达,你的生活真不错。除了钱,拥有的就只有快乐了。”
“你是说这灯红酒绿的生活吗?”
“这生活并不庸俗,更不腐化!”
“在你的眼里,也许是吧,在你的眼里,也许是吧——不不,你本应说它庸俗的。”在这静谧的深夜凉风里,阿达并没有兴奋的神情,“你现在的心情是愉快的,有着对待朋友那种偏见的眼光,又只看到这生活中的一夜。请问,如果是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都是如此,你还会觉得美吗?是的,我的钱虽然不算多,但也还可以。可是,我虽然一向都不很喜欢书,却也是需要的。”
“你跟我说过,你的工作干得不错。”
“好吧!我的生活的确不错。我只是不喜欢这样大喊大叫的生活而已。”接着,他转过头,很突然地问我:“阿兰,你说是不是非要一个男孩子不可呢?”
我感到诧异:“你不是正好有个男孩子吗?”
“不,不是。”他连忙回答,“我不是说自己。”他甩了一下头,又说:“记得我们七个‘死党’的生活吗?那个时候的阳光都是灿烂的,那个时候的空气都是清新的,那个时候的花儿都是鲜艳的,那个时候的草坪都是青翠的。我真不懂你们女孩子怎么也敢爬过围墙跑进黑漆漆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