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尘疲惫至极。
编完下期稿子,他划根火柴,点燃了第六支烟。他向烟灰缸看了一眼,提醒自己这已是最高记录了,抽完这一支今天晚上决不再抽。这一段时间,他实在是太忙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获得国家好新闻一等奖。他想着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去,可就是抽不出时间。从北京领奖回来,他又是应邀忙着撰写介绍经验的文章,又要接受记者的采访,而这些他都必须在完成采编工作之后进行。他整天都像个陀螺在不停地旋转。好在他这个客居西城的“单身汉”,除了工作和读书一无其它嗜好,工作就进行得十分顺利。惟有对林家燕的思恋,纠缠着他。有几次,他冲动起来,想着撇下工作,找到广电局去。可是,拿出那封信来看一回,他就又克制住了自己。他觉得决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更不能枉对了她的一片深情。他将这种情感化作一种巨大的推动力。如同一个坚守阵地的机枪射手,一俟爬到写字台前,就仿佛听见了那种召唤:共产党员们,敌人又上来了!打!一到这种时候,他就热血奔涌起来,他就要拂去思想上的灰尘,驱散眼前的硝烟,然后握住笔杆就如同握住了枪把,而一个一个畅流而出的方块字就变成了射向敌人的子弹。当这种奋不顾身的投入和不遗余力的付出之后,他便产生了目前这种身心交瘁、疲惫至极的感觉。这个时候,他就如同打退了敌人的又一次冲锋,望一眼阵地上猎猎飘扬的红旗,在心中对自己说,呵,我们又胜利了!家燕,我又一次接照你的期待去做了呵!虽然,现在不能去见你,但我以后迟早还会见到你的。然后,艰难地挪动着已经松垮下来的身躯,和衣躺在床上去。他总能够极快地进入沉沉梦乡。一觉醒来,他便照旧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了。他则开始新的一天的“阵地上的战斗”。
周而复始。
然而,今天不行。
当第六支香烟烧住手指,他将烟蒂扔进烟灰缸,听到“唧了”那声响的时候,他的神经仍然处于高度兴奋状态。许是这期稿子内容太鼓舞人心了,关于各地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的报道,关于个体企业的新闻述评……都在激荡着、鼓舞着他,他从字里行间切实感受到了农民前进的步伐。他从中看到了父兄、柳震瑶们的前景,他为自己把摸到了时代的脉搏并能和她一起跳动而自豪。前一时期,缠绕心中的在父老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的那种灰溜溜的感觉,也早已抛弃到九天云外去了。现在,唯一折磨他的就是那种不能完成的对林家燕的爱恋。他为此而痛苦而无奈。他之所以不去找他,也是担心自己一见到她一旦失控,将一发而不可收!那是与自己、与她的初衷相悖的呀!
可是他又不能自己地要思念她。他终日在茫茫人海,苦苦地寻觅着,偶尔看到一个身影或者发型极似她的,也要激动半天。有时追出一大截,才知那不是她,就深深地怅叹一声,步履越发沉重起来。这种情感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他知道这于身心无益,但欲拔不能。
他强迫自己将这种纯粹男人的个人情感转化为继续前行的原动力。他感觉自己和这个伟大的民族一样前程似锦,因而更加地信心百倍和干劲十足。他已经驶上了工作——成就——更加努力的工作——更大的成就:良性循环的快车道。他感觉每天即使二十四个小时工作也有用不完的力量。人,工作着才是美丽和幸福的。
但是现在他必须休息。
他命令自己躺到床上去。
刚刚躺下,那种思念就又紧随而来。他盯着天花板发呆,想象着她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如他一般也在想着他?答案是肯定的。想到这一点,他就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她的身边……
这个时候于文楠回来了。他瞧了一眼桌上的厚厚一沓整整齐齐的文稿,走到梁啸尘床前,问,睡着了吗?
梁啸尘心中叫了一声糟糕!他知道这一夜好梦又将被这家伙葬送了。他郁郁地说刚刚躺下。
于文楠仍然陶醉在周末舞会的余兴之中。他一边脱着衣服一边给他讲述舞会情形,试图让他分享他的快乐。他躺到床上之后递给他一支烟,梁啸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当他抽了几口之后,就感觉思维正渐渐被于文楠改变了运行的方向。虽然因为缺乏应有的润滑而转速极低,且在发出尖利的活塞刮磨缸筒的声响,但他必须运转。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他津津有味地讲述着舞会轶事。他说报社一个老记每周换一个小妞,舞会是他们在大庭广众面前调情的绝妙场所,舞会过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把她带到住地去:而他的老婆知道了也不予干予。他讲完评价道人家那才叫男人,才叫能耐!接着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然后,他讲他怎么带着舞伴,在大厅里纵横捭阖如入无人之境,那小妞如何体态轻盈柔韧无骨,那鼓耸的乳峰怎样紧紧抵着他的胸脯,那鼓突的屁股蛋如何富于性感和弹性。他炫耀完自己的艳遇,就毫不留情地嘲笑梁啸尘简直是一个舞盲。他说自动放弃人生一大享受是对不起自己也是对不起上帝的自戕行为。今天,你那位燕子飞到了舞会,我还和她跳了两曲。人家那舞跳得绝对专业水平。像你这样就是和她结合了没准也得离婚!你太缺少浪漫感了!
听到这里,梁啸尘支着肩胛欠起身子,说,就因为我不会跳舞?说完心中隐隐一动:我要是……那该多好啊!又想,她大概走出了那个误区,抑或去舞厅排遣郁闷?也说不定是在等着会合我呢!想到这里,心中就一阵难熬的疼痛。于文楠嘻嘻笑着说,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我觉得你们根本就是两种人,两种文化的产物。梁啸尘变色道,扯谈。我们是一根蔓上两颗瓜。于文楠说,可是人家到了城市能够生活自如,而你却与城市文化格格不入。梁啸尘讥诮说城市文化就是搂着女人跳舞么?于文楠笑笑说,但是跳舞绝对是城市文化。梁啸尘就不想和他再争下去。他知道跳舞的起源。他也并不是不想跳舞。他自信如果跳舞的话还可以跳得很出色,很优秀,甚至还能达到专业水平。只是他感觉自己在人生的路上由于绕了个大弯子而落后了一大截,他因为急于前行而无瑕于路旁的风景。于文楠说他太功利。他未置可否地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要在往常,他会变得被激怒的狮子一般向他发起强有力的反击。他敏捷的才思、缜密的逻辑和伶牙俐齿足以打败于文楠这类自诩的辩坛高手。这个时候,他忽然想下周可以去舞厅转转,要是碰到她,不妨和她享受一番。接着他的想象展开了翅膀,仿佛已经置身舞厅。他看到林家燕正向自己走来。他搂住了她,他们一同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他感到她的身子那样轻盈,他们的节拍那样合谐。他带着她尽情地在舞厅里旋转,旋转。他们成为配合最为默契的一对儿!他们的精彩表演赢得了人们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于文楠打断了他,问他,是不是在想那位林小姐?梁啸尘瞪了他一眼,叫道,你真是大煞风景!接着就袭上一股倦意。他知道这是生物钟又来提醒他。他似乎听到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向他说:不要同他争辩。这是毫无益处的事情。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明天还要赶路!他听到这个天籁之声就不再吭声。他摆摆手示意结束了这场谈话。
重新闭上眼睛,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一位中学语文教师。她在他调到梁家镇中学之前早已调走了。到现在杳如黄鹤。但却始终没有抹去关于她的美好记忆。她是一位落魄地主的女儿,在那样偏僻的乡间小镇上却极修边幅,眼镜总是擦得锃亮,皮鞋也是纤尘不染。她的衬衣几乎每天一换。衣领总是雪一样白。他不知道她在梁家镇那些札白头巾的农民们心目中是怎样一种定评,但他知道他们排斥她诋毁她谴责她甚至达到了不能容忍她的地步。但是,他却极其崇拜她,渴望着做一个她那样的人物。他的洁美、更重要的是他对文字的驾驭,最主要的是来自她的启蒙和谆谆教诲。他在最失意的时候曾于街头邂逅过她。那时,他扛了一柄钢叉正从田野归来。他蓬头垢面步履拖沓尤其他神志沮丧。钢叉上粘满了粪便而污秽不堪。她就那么迎着他走了过来。估计她是刚刚做了一次家访。她几乎是戳着他的鼻尖,捶胸顿足地叫道:“啸尘啊啸尘,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说完,她便气昂昂地离去。她两只如锥的高跟鞋仿佛要把他的颓丧踩个稀巴烂!她将他恨恨地甩在那儿,而且再也不屑回一下头。那时他感觉无地自容!作为她的得意门生,走上社会后他竟毫无作为。他知道愧对她的苦心栽培而伤了她的心。他发疯一般跑到野外,爬上田边一间机井小屋。那时四下里阴云骤合,苍穹如同一口倒扣过来的大锅。他感觉委屈感觉愤懑感觉不公感觉不服。他昂然而伫,怒问苍天。手中紧紧攥着那柄钢叉。四周里狂风猛烈地摇撼着树木和庄稼,房顶上飞沙走石,天地混沌一体。他在黑暗中期盼着星光的出现。然而,四周依旧是呼呼的风响和无边的黑暗。他目眦俱裂,脑袋发懵。他一下一下叩击着头顶,叫着梁啸尘啊梁啸尘,你一定不能就此倒下去!挺住挺住坚持就是胜利!天生我才必有用。你决不能把自己等同于一个农民!那时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汩汩而下,流进嘴角,他品咂着是那样地酸苦。他说流吧流吧,让所有的泪都流完,今后坚决不要再流泪!这时辰嘎然一声雷鸣,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他被裹挟在暴风雨中却始终没有低下高昂的头颅。大雨如注热泪如涌,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直到最后,他再也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他才猛的一下擦了一把眼睛。那时,西北角上突然奇异地闪过一丝亮光。他在那一刻突然将手中的钢叉无比凶狠地向着地下掷去!他听到梆的一声响,同时看到一簇火星。他觉得那时自己无比狰狞和残忍。目光仿佛穿透了无边的黑暗一如两道闪电。后来他发现那钢叉居然插进了水泥蓄水池的一点小小的缝隙之中,任怎么摇撼再也拔它不出。再后来,他经常地在眼前闪现那丝光亮。他以为那是幻觉,更多的是认定那是生命的昭示。他便缘着这种昭示朝着那丝光亮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走去!
他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去搂着小妞跳什么“文化舞”呢!如果,要是和林家燕,那又自当别论。
他甚至不屑于和于文楠去纠缠什么两种文化的差异。论争那是理论家的事情,而他是一个道地的实干家。
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或许,明天会在什么场合碰到她呢!
他终于沉沉睡去。
他的睡梦里忽然又出现了那种亮光。紧接着浑莽沧沧的天地间陡起一股飓风,飓风中就见一匹马,一匹无鞍的马挟风裹电奔腾而来。那马体态浑圆鬃毛倒竖打着响鼻四蹄腾飞。他在四周一片浑浑莽莽之中意识到,自己是那匹马的惟一目标时,就大叫了一声:“马!”跟着一脚踹翻了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于文楠刚刚入睡,被他的惊叫吵醒了。揉着眼睛问什么马?惊犹未尽的梁啸尘就把适才的梦境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了。于文楠说吉兆,吉兆!《周公解梦》上说梦见无鞍无人骑乘的马向着自己奔来,预示着主人将被委以重任。你等着,不出三天,必有显报。梁啸尘惊异地盯着他说,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一介平民,能被委以什么重任。不过编好咱们的通讯罢了。于文楠就问,马是从什么方向跑过来的?梁啸尘说好像是东方。于文楠道这就对了!你以后回家就会应验。心中说,他在这里呆不长了。继而想到他若一走,编辑部主任的位置非我莫属。又接着将吉兆说了两三遍,直到被他认定了才复又睡去。
梁啸尘见他说得玄乎,就心中寻思能被委以什么重任呢?家乡对他的熟知只有徐部长一人,大不了回去干通讯而已。哪里会有什么重任呢!何如在西城继续干下去呢!就不去细想,翻过身去睡了。
第二日下午,两人约了去逛商店。逛完了商店于文楠就咬定要梁啸尘请客,并信誓旦旦说他为人解梦无有不灵。梁啸尘也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脚下如同踩着祥云,仿佛那真是什么吉兆似的,就答应着从商场里出来。
人丛中闪过一个身影,和旁边一个女子说笑着来到商场下面,拾级而上。梁啸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首先看见一忽长发在人群中飘拂,继而看见了那张脸孔,并从人群中一下子将她挑了出来:家燕!心想真是心诚则灵,感动了上帝了呢!就箭一样奔了过去。
“燕子!”
“是你……?”两人走到了一旁。
“我想你都快想疯了,几次想找到广电局去。”
“你千万不要去!”林家燕说着望了一眼远处的同事。“那天,警卫还直问我呢!你千万不要再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我想你!”
“那也不行!信上不都给你说清楚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
“那也不能去。真的,啸尘,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的心。我也在爱着你!可是我们没有那个缘份。就这样吧!那人在等我!”
“我晚上去找你?”
“晚上我不在!”
“你骗人!那天,你肯定在室内!”
“随你怎么想去。我走了。你回去吧!”说完,林家燕抽身便走。
梁啸尘追了几步,那女子诧异的目光迫使他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走进商场去了。
于文楠走了过来:“怎么?被她甩了?”
梁啸尘痛苦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梁啸尘喝得酩酊大醉。他是被于文楠用出租车送回去的。回到宿舍,他从床上又蹦了起来。于文楠问他去干什么?他说我要去找她!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心里放不下她!
“你不是在发烧说胡话吧?”于文楠摸摸他的额头。“睡吧,现在是深夜十一点,你这时去找她,不被轰出来才怪哩!”
“我不能失去她!真的,我迟早还要去找她的!”梁啸尘说着,呆呆地坐到床上去,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一直坐到天明。
大雾蒙蒙。傍晚的滨河县城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铁兵吃罢晚饭,安顿安顺婆上床歇了,下得楼来,骑上摩托车,来到车站大桥。
月亮河里雾气弥漫,一团一团的白雾柳絮般飘游着。对面几处工地亮着灯光,几个人影晃动着,传来一阵打夯的声音。大桥上人来车往,汽车、拖拉机嗽叭声凌乱而刺耳。刚刚下了火车的旅客匆匆忙忙地走上大桥,几个接站的女子马上迎了上去,介绍着旅社的情况。铁兵放慢了速度,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出一出拉客的活剧,感觉迷雾当中的女子仿佛全都变得狐狸精似的。
“住宿吧,老板,带暖气的!”一个打扮靓丽的女子,举着硬纸板拦在面前,笑吟吟地打量着他。铁兵借着灯光看了一眼纸板,见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就偏起头问:“你这个春河旅社,在哪条街上?”
“沿河街。”女子趋了上来。
“沿河街不是都拆迁了吗?”铁兵望了一眼右前方的灯光。
“拆迁的是西沿河,我们旅社在东沿河呢!”女子说着抓住了他的车把,两条腿夹着车轮。“住吧,师傅,一宿才十块钱!有单间。”
“都有什么服务项目呀?”
“吃饭,洗澡……”
“还有呢?”
“那你都需要什么服务吗?”女子说着,用眼角勾着他。
“我需要什么服务,你都提供吗?”铁兵与她的目光对接着,将车轮在她裆里磨蹭着,调侃道。
女子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罢,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还可以开发票。”
铁兵看着她画得浓浓的弯弯的眉毛,涂抹得鲜红的嘴唇,不由对面前这个十分性感的女子产生了一种欲望,尤其车轮伸进她的裙间使他产生了一个联想。就说:“那我需要上门服务呢?”
“价格加倍!”
“钱不成问题。”
“当然,大哥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
铁兵得意地笑了笑。面前这个女子十分年轻,周身散发出一股子好闻的香水味儿,长长的披肩发在圆圆的肩头飘浮着,勾得他有了几分动心。不由想到,钱这玩意儿真他妈是个好东西。在这个社会里是什么都可以买到了。就又想起去银行行长家送礼的情形。当他将装钱的厚信封撂到茶几上时,他看到那行长的眼珠子都蓝了。这时,又听女子催促道:“怎么样,大哥,还犹豫什么?小妹包你满意!”说着就往上凑。
“嗯……明天吧!今儿我还有点公干……”
“你涮我?”
“哪能呢!我是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那好,明天我在这儿等你!要不,你告诉我地方,我去找你?”女子走到他身边。
“不不不,我既然说来就肯定来。还是这个时间。”
“大哥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铁兵拍拍女子的肩膀,略显丰腴的肩膀反弹着他的手,心想这才是女人。就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这个重要吗?”女子歪着脖子反看着他。
铁兵咽了一口唾沫,只好就此打住。“好吧!咱们一言为定。”说着伸出一根手指。
女子道:“你要不来呢?”
“拉了勾我就来了!”
“来了咱再拉!”
“那我走了!”
铁兵不高兴了。女子就伸出手同他拉了一下勾。
铁兵笑笑,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骑上车向前驶去。又听那女子喊道:“我等你,大哥!”
驶了一段,灯光里照出一个丽人。她骑着辆坤车,穿件鱼白色风衣,比刚才那只野鸡自是十分的不同。他撵了上去,在她后面嘟嘟地跟着,瞪大眼睛盯着雾中的美人。
史菲菲听到摩托响,自然地向路边靠了靠,谁知摩托仍然跟在身后。就抻下脸来,停在路边。正要发作,摩托车就驶到了身边。史菲菲扭头一看,见是位彪形大汉,浓眉大眼的,看上去还挺精神。一脸怒气就跑到爪洼国去了。
“哎,你怎么老跟着我?”
“看看嘛!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铁兵嬉皮笑脸地说着。
“回家看你妹子去吧!”史菲菲没想到这位竟然这么下作,就不高兴了,绷了脸,骑上车子往前走。
“嘿嘿,小妞真是,看看有什么关系?”铁兵一加油与她并行着。
史菲菲紧蹬了几下,看他仍然死皮赖脸地盯着她看,索性又停了下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哥们看你顺眼,喜欢你!”
“流氓!”菲菲骂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哼,不识抬举!”铁兵也骂了一句,嗡的一下超过去,又绕着史菲菲转了一圈,一加油门朝回驶去。
驶回桥头,却不见了方才那位女子,心中有些扫兴。就加大油门,来到冷库工地。
捻儿早等急了。他从门口的小房里出来,贝贝在他腿上蹭着。他说:“你是怎么搞的?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铁兵嘿嘿一笑,也没说什么,支好车,将钥匙交给他,蹲下去摩挲着贝贝的耳朵。捻儿骑上车,离弦的箭一般向西津公路驶去。
“嗨,又是一宿冷被窝!”铁兵喟叹了一声,走过去将木栅栏锁了,又把贝贝系上链子,捋摸着它油光光的脊梁,说,“还是咱俩做伴吧!”说着,牵了铁链,围着工地转了一圈。将狗在门口栓了,走进小屋,坐在土炕上,随手抓起一本皱巴巴的刊物,翻了几页,都是看过的,又扔到一边,坐在那儿发懵。
一阵冷气袭进来,铁兵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关了门,脱衣上炕钻进被窝,眼睛盯着屋顶上的青树枝子,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拿过刊物,翻着里面的插页,看着那些妖冶的半光屁股女子的丰乳出了一会儿神,将刊物扔到一边,闭上眼睛。往常一开始睡不着,看一会儿刊物,才朦胧睡去。今天不行,象打了兴奋剂,眼前老有两个女子飘来飘去的。他想,如今这女子也真是的,有的公然在大街上出卖,有的连看看都不行!什么宝贝疙瘩!瞧她那裆,夹得倒挺紧。不定是哪个的相好的呢!咳呀,男人嘛,还是得赶紧找个老婆,常年累月的靠画上的女人打饥荒可不行!
想起老婆,自然就想起了周剑章说过的那个女人。服装厂的厂花,人长得蛮漂亮。不知老周和人家提过没有,怎么也不见老周的回话呢?哎,刚才那个女人该不会是她吧?好象是从服装厂出来的,要是那个女人,我铁兵可就烧高香了!有福之人别着忙。明天找老周去,看他进行得怎么样了?又想老周不回话,可能不是好兆头。这样的女子还能轮到我吗?
他翻了个身,又接着想,我凭什么呢?文化没有,地位没有,我也就是只剩下有几个钱啦!有钱能买鬼推磨。我为什么不能买个女人消遣消遣呢?
门外又有了拱门的声音,木栅栏咣当咣当响着。准是那条黑白花又来了!一连几个晚上,那只黑白花都在外面转悠,拱门,叫春。引逗得贝贝嘭嘭地挣着铁链。他忽然想,我都打着饥荒,你还想着干好事呢!就不去理它。谁知那狗越发起劲地叫着,铁链砰砰响。黑白花在外面和它遥相呼应。他索性穿起来,走出去,圪蹴在门口。就见贝贝和黑白花隔了栅栏拱着蹭着,黑白花的眼睛在灯光下发出绿幽幽的亮光。贝贝往上扑着,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和两只狗的撕咬声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的耳膜。
铁兵看了半晌,心想,这贝贝也怪可怜的。何必要把他们隔开呢?让它开开荤嘛!想到这里,走过去打开了栅栏。黑白花就窜着扑了进来,贝贝立刻和它绞做了一处。
终是带了铁链,贝贝显得难得要领,扭回头可怜兮兮地瞧着他哼唧。铁兵走过去,解开链子,贝贝立刻欢跳着和黑白花扭缠在一起。
铁兵身上燥了,圪蹴在那里,越发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嘿嘿嘿嘿怪笑起来。回到屋中,和衣躺到土炕上去。
渐渐地,他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又来到了桥头,又见到了那个女子,他就让那女子坐上车尾。一路上,他觉得有许多人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感觉那目光充满了嫉妒和艳羡,就越发得意地让那女子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脑袋倚靠在他脊梁那,他也就越发将车开得飞快,如同离了地面向着月宫奔去一般。
史菲菲终于如愿以偿。
做了新娘子的她进入了人生的一个鼎盛时期。她的锲而不舍的追求,她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干劲,她的不顾一切的拼搏,终于迫使龙晋生向她屈服,在这个冬季到来的最初几天,在“停战协议”——鲜红的结婚证书上签字。史菲菲因而拿到了通往那座县城里最豪华的别墅式二层小楼的“绿卡”,再加上前不久刚刚得到石计胜的赏赐,荣升滨河服装厂公关部主任的她可谓双喜临头。她在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在空中飘舞的时候,全部身心都陶醉在一种成功后的幸福之中。虽说因了身态的雍肿使得她步履蹒跚,但是,当她在服装厂出出进进的时候,依然是红光满面,神态昂然,而不可一世。隆起的肚腹成了她骄傲的资本,因其开了滨河县未婚先孕由孕而婚的先例,她亦成为倍受人们瞩目的风云人物。在那个燥动的急功近利的冬天,她同梁啸尘、周剑章一样成为舆论的焦点,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梁啸尘是因了获得国家奖励,上了中央电视台;周剑章是因为将要进京举办画展;而她则无疑是因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努力而成为滨河名门的长房儿媳。
这正应了那句俗语:成者王侯败者贼。生活并没有因为史菲菲的不顾廉耻而抛弃她。在她和石计胜的隐情尚未暴露之前,她依然到处接受着人们心情复杂的祝贺。她挺着大肚子在滨河厂楼上楼下各个房间穿行,在公关部办公室对着两个新来的部下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在迎来送往的酒桌上频频举杯,纵情欢笑,(只不过她的杯中之物早已被饮料代替。)下班时则在众人的注目下骑上订婚的嫁妆——一辆红色小木兰飘然而去。这时,她的辉煌感、成就感、荣耀感——虚荣心的满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史罗锅甚至对着职工们说,俺老史家的坟茔风水好,才出了这么一个闺女!
石计胜躲在办公室的窗后看着昔日的情人飘然而去,他的嫉妒和愤怒达到了顶点。他如同老鼠般在暗暗磨牙。随着史菲菲入主龙门,他感到了无法排遣的失落。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是为史菲菲欢呼高兴,还是应该对她表示冷淡抑或采取什么措施。他在最初的失落里想起要转移目标,摆脱失落感。他曾经尝试着向两个新调进公关部的女性发起进攻。可是他很快遭到了失败。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态度强硬,仿佛公主一般对他的“赏赐”不以为然,(他将调入公关部作为对部属的赏赐。)根本没有一点感恩报德的意思;而另一个的对象就在车间。那家伙粗壮无比,丑陋的又如同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这使他不禁望而生畏。他分外恼火而又无可奈何。他曾经试图向龙晋生打一个电话,他想着模仿别人的声音告诉他一个秘密。当他拿起电话听筒的时候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听筒放回了电话机上。他感到要是那样,自己就实在是有损阴德了。而且事情真嚷出去,对他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处。他觉得还必须保持住自己的公众形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这个形象就不愁她不回头。为此,他要将提起裤子之后的好人做得非常到位。他主持和操办了菲菲的婚事。亲自将她送上迎亲的轿车。然后,在觥筹交错之际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到最后。回到办公室他就倒头大睡,直到暮色来临,他才感觉肚子里空空如也。于是,他驾车又来到了南海饭店。他喝了许多酒。他醉了。他勉强将车开回厂里,然后继续蒙头大睡。半夜里他被酒精折腾着醒了过来。他哇啦哇啦一阵剧烈地呕吐。然后,他辗转床头却再也无法入眠。他光着身子走下床去打开抽屉找烟,无意间又触到了那张演讲报告。他暂时放弃了吸烟,将报告拿了出来。他捧着那份报告不禁目光开始发呆。他想起当初,史菲菲曾经拿着它还有两箱好酒找到他的家中。他那时看着她鲜嫩的脸蛋和窈窕的身段萌发了那种欲念。他巧妙地导引着她与他达成了一个默契,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个默契的精采上演。而今,这场演出就要结束了,他对这个结果的出现感到困惑和茫然。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她春风重度。他对笼罩在她头上的刺眼的光环感到不适和棘手。他盼望着她能够再回到他身边来。可是,他对此毫无根据和把握。他手中那种引导着驴子前行的萝卜已经被驴子吃光了。面对着她的得意,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驴子。这种角色的奇妙置换他始料不及。他缺乏应有的精神准备。他为此愤懑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深深的痛苦。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位雕塑师,面对着世人对他作品的喝采,而自己竟被凉置一边而愤愤不平。更加糟糕透顶的,是他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诉这种不平。那一夜他失眠了。从来不抽烟的他将一包烟抽了个净光。
第二天起来,他对镜梳头时,突然发现两鬓出现了几根白发。他发现自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在发现并要认定自己在她身上以后将毫无作为时,梳子齿正叼噔着一团乱发,他使劲往上一拽,不期那塑料梳子却在正中挺挺的折成了两段。他万般懊丧地将梳子向窗外掷去。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史罗锅。由史罗锅他联想到另一个看门人。突然心中洞开了一扇窗口。他从那窗口里突然萌发了一种新的希望。他为这个新的希望的出现而浑身震颤不已。当他穿越了笼罩着这个希望的迷雾,终于看清了它极有希望成为现实时,这个希望就变得轮廓清晰起来,如同浮出水面的礁石。他的希望将在那片礁石上面重新着陆。
他为此激奋不已。神经中枢如同注射了吗啡而久久不能平静。希望因为极有可能成为现实而正在渐渐变为渴望。他为这种渴望而煎熬,为不能推动这种渴望尽快得到满足而抓耳挠腮。他为不能担当这种化希望为现实的主攻手而悻悻,但他更为自己将不用动手而坐享其成而快乐得手舞足蹈。他想起三十六计中的一计,他知道那叫借刀杀人。这样想时,他感到自己恐怕真是有些十恶不赦了。然而一会儿,他就泯平了这种心灵的震颤。他知道不用“借”,那刀也要飞出鞘来去“杀人”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天造地设,他完全不必为此忐忑不安。因此他的灵魂又得到了解脱,从而开始一种专注的等待。史菲菲未必肯就范。但是,他对于奇迹的出现仍然深信不疑,如同坚信太阳落下去还会升起来一样。因此,他对史菲菲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大度和宽容。当她因为即将临盆而向他请假的时候,他立刻一口应允。并从抽屉中拿出一沓钞票,笑嘻嘻地塞进了她的兜中。他看到史菲菲的眼睛在看到钞票时异常明亮地跳跃了一下,他就感到那个希望已经向前迈出了一步。他才知道自己原本不会对于此事一筹莫展,进而感到自己是多么地需要她而几近离不开她了。
老看门人在一次进城赶集时,看到了史菲菲结婚的场面。那时正是上班的高峰,红红的太阳暖暖地映照着威风凛凛的长蛇阵般的车队。他被人群挤到路边,就那么瞪大眼睛瞧着从车站大桥驶过来的车队。车队披红挂彩,一路迤逦而行。他看到第一辆车上坐着组织部的龙组长,心中正茫然地寻找着关于这位龙组长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突然,他的目光与第二辆车上一个女人的目光相遇了。那时,他的两只包裹在层层朽肉褶皱之中的眼睛放射出来的光芒,如同巨锤敲击燧石发出的光芒一样耀人眼目。他灰不溜秋的脸膛因此大放光彩。他看到,车中端坐的女人是那样的矜持、满足和自得。这愈加使得他恨不得将目光变作频频发出的利刃向她射去。他甚至在想象中已经将那个万恶的女人击中。他仿佛看到那个女人发出一声惨叫,跟着就倒在血光之中。他在那一刻感到一种淋漓的快感。
车队缓缓在眼前通过,频频燥响的鞭炮声和喇叭的奏鸣是那样强烈地刺激着老看门人的耳鼓。他就在这种刺激中,孕育完成了一个毒辣而缜密的复仇计划。他集没赶完就急匆匆地回到家中。他躲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将计划实施。那时,他首先想起了那两记耳光。他活了将近七十,记忆中,只有当初被日本鬼子打过耳光。那是因为他在修筑炮楼时,实在累得直不起腰来,喘息了一下,一个日本兵恶煞凶神般打了他两个耳光。现在想起来脸颊还在隐隐作疼。那是十恶不赦的日本鬼子!就那他还轮起铁锨要跟小日本拼命。你他妈石计胜是什么玩艺儿!你花天酒地糟践够了,回来竟然敢打老爷子两个耳光!你他妈的干得那些坏事,瞒得过别人能瞒得了我?你还他妈把你的小靠班,提拔成公关部主任,还让你那野老丈人代替了我的工作!我不争(蒸)包子也要争这一口气!我都要快入土的人了,还怕你这个混蛋!
那个时候的老看门人如同一个充满气的皮球,他迫不及待地寻找着发泄的突破口。他想到县委去告状,又想人家未必听信他的一面之辞,况且他又没有任何证据。尤其这类乌七八糟的事情,现在上头好像并不那么感兴趣。告不倒姓石的,我怎么就不能把气出在那个小娘们身上?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挨那俩个耳光,并且被灰溜溜地来了个扫地出门。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她竟然让她老子来接替了他的工作。这才是对老看门人的致命一击。失去了薪水的他断绝了经济来源。他终日游荡街头无所事事。养尊处优惯了的他坚决不肯到责任田里摆弄庄稼。他曾经想着在街头截住她同她大打出手。又一想好男不跟赖女斗,真要那样打了她也不算好汉。他进而想在暗处向她掷砖头,可又觉得这太下作而中止了这个想法。本来胸中的怒火正在寻找着突破口,集上一见,他感到必须马上爆发。
然而,计划的实施却遇到了棘手的障碍。他不识字。他根本无法将胸中的话语变成文字。他在房间团团转着,终于想出一个主意。他拿出孙子的作业纸,找来铅笔,开始精心地在纸背面画着一幅漫画。他的绘画能力,使他画得光屁股女人头发很长象个刺猬。他画了一根鸡巴正戳向那女人的阴处。而那个男人身上,他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大大的“石”字。完成了有史以来的这幅杰作,他兴奋了好几天。接下来的是如何将这重磅炸弹投寄出去。他按照自己的想象,在信封上让孙子写了“滨河县组织部龙晋生收”几个字,孙子问他干什么时,他笑着说是在做一项游戏。然后,将它贴上八分钱邮票,趁赶集时将它投进了邮筒。
他回到家里,想象着龙晋生看到漫画后的情形,兴奋得浑身颤粟。他那一段食欲特佳,精神亢奋。有一夜竟然动了那种念想,就去抚摸旁边的老婆子。老婆子莫名其妙,推开了他。他再次执拗地抚摸着她。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骂了一句“老不要脸!”就十分果决地再次将他推开。他就在兴奋的煎熬中辗转翻侧,直到窗边透过晨曦。
接下来的日子是紧张的等待。他曾经几次到滨河厂,企图得到一点炸弹爆炸的消息。然而,他一次一次地失望了。史菲菲挺着大肚子照常上班。看不到任何她被击中的迹象。她看到他时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情再次激怒了他。他终于悟出了信件可能邮寄出了问题。他再一次地重复了那种杰作,再一次让孙子陪他作了一次“游戏”。他这样做时仍然兴趣盎然。就像新婚时和女人睡觉那样新奇和刺激。这种效果,使得他那天夜里再次动了那种意念,而且天不管地不顾地爬了上去。令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居然一下子就找准穴位插了进去。然后快活无比地哼唧着把事情干完。居然他还射了精。第二天,他感到周身轻快无比。老婆子破例地给他炒了一盘鸡旦。他几乎是爬在桌子上大快朵颐很快就风卷残云。然后,他冒着呼啸的北风,上路了。
老看门人来到县城,寻到县委组织部。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裤袋里攥着牛皮信封,他一时不知所措。他曾经一度想放弃那个念头。可是那时脸颊就不失时机地来了一个发烧。于是他就一边继续打探着寻找。他终于寻到了龙晋生的办公室,毫不犹豫地将那个皱皱巴巴的牛皮信封塞了进去。然后,他迅即转过身向院外冲去,两条腿奔跑得比惊枪的兔子还要快。
史菲菲对于正在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她曾经在路迂老看门人那种燃烧着火焰的目光时,心中咯噔了一下,但那时她正沉醉在新婚的喜悦之中,只是一下便被挤兑得无影无踪了。她自认为没有把柄落在那个糟老头子手里,因而那种感觉一去不再复返。
在分娩前的一段时间里,她正一心一意地为做一个母亲而做着准备。她安下心来,在二楼上的新房,为婴儿缝制各式各样的小衣服,从冬到单,从厚到薄。她将全部母爱——智慧和技巧都融进针线之中。她匍伏在席梦思床上,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神态幸福而安祥,目光专注而一往情深。胎儿在腹中蠕动着,踢跳着,她感觉到他(她)的存在。她感觉到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实在是件令人心颤的事情。她为此激栗不已!
她并不知道,一场不可救药的危机正在向她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