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文化界的朋友,叫赵德发,是写小说的,在一家不远的矿区做办公室主任,大小也是个头儿。或许,大小是头儿的人,都自认为是公众人物吧,都有四处爱开会的毛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有会瘾的人。我的朋友赵德发,便是这样一个人。
赵德发不仅喜欢参加单位的会议,更喜欢开有关文学方面的会议。开文学的会议,不仅露脸,说不定还会碰上几个粉丝,尤其是被女粉丝前呼后拥着,又是合影,又是缠着给签名,那份感觉妙不可言,岂不快哉?!
当然,赵德发有时也会碰到“不明事理”的某社长或某主编,由于会议名额有限,提前确定了与会人员名单,即使赵德发打来电话,他们也是只字不提让赵德发来参加会议的事情。赵德发好赖也是一位文化人,脸皮还是有的,拐弯抹角了一番,眼看成功无望,只得就此作罢,另寻他策——待某杂志会议召开之际,赵德发便提前绕道某个地方,说是去参加某某地方举办的一个会议,可是中途,赵德发突然又给某主编打来电话,说是某某地方的会议临时取消了,他现在正在离他们举办笔会不远的地方,希望顺道能拐去参加他们的笔会。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做人也不能太刻薄、太不厚道了是吧?某主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勉强同意赵德发转道来参加他们的这个会议了。在这几天里,赵德发很快找到了感觉,与人合影时,脸上的笑容像春风一样灿烂迷人,时不时还从口里迸出几个幽默的句子,引得身边三五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女性作者,笑得嘎嘎的,东倒西歪,仿佛一群喝醉酒的鸭子。
其实,赵德发来参加这次会议,也是不容易的,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因是临时在火车上补的票,自然没座位,赵德发只好咬咬牙,掏15块钱从小贩手里买了一只马扎,一路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坚持到了会议地点。这对于严重患有腰肌劳损的赵德发来说,也确实够难为他的了——一个坐马扎来参加会议的公众人物,其精神是可嘉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计较他呢?!
也许生活中,每个人的骨髓里都有渴望成为名人的愿望,是名人,都喜欢到公众场合露面,都喜欢留名留影,以此显示自己是一个著名的人。譬如赵德发,凡是名人的习气,或多或少都在他身上有所体现。在赵德发的兜里,时刻都揣着纸和笔。他这么做,就是预备着随时给别人签名,或是留下通联地址什么的。或许是习惯使然,我有一次在赵德发单位厕所的墙壁上,竟然发现了一则很雷人的提示如厕文明的小标语:上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如果仅仅发现这则文明用语并不足为奇,令人称奇的是,这则文明用语是由赵德发草书的,且落上了他的大名与钤印!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有人签名签到厕所里,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要是在餐后,没准儿会喷出饭来。我知道我的笑,有些不加掩饰,是不礼貌的,但在赵德发面前,我还是克制不了自己。没想到赵德发却不以为然,待我努力止住了笑,他竟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我们也是文化名人呢,如若遇上懂得欣赏的人,什么时候揭去了这幅字,多少年之后,肯定会发一笔小财的——有时候,文化比黄金的升值空间更大哩!”
赵德发的一番话,更是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了。
和很多文人一样,赵德发也是一位颇具浪漫情怀的人。赵德发虽然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但却找了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情人。赵德发每次都带他的情人来我这里幽会。本来,他是完全有条件到宾馆开房间的。但他认为这样不安全。按他的说法,像他这样的人,谨慎小心了一辈子,不能因为一时细节注意不到,而毁了前程,抱憾终生。再说了,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赵德发又是名人,经常在报刊、电视台露脸,总担心去宾馆开房间,难免会被熟人撞见。因为我一个人在这城市里居住,于是赵德发每次都将与情人幽会的地点设在我家里。每次赵德发引领情人来到我家,我都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外面四处游荡。赵德发什么时候没有完事,我就什么时候不能进家门,弄得一个有家的人倒是无家可归了。好在我知道,君子固有成人之美嘛!每次在外面,我都是围着房前房后转了一圈又一圈,直至赵德发打来电话或是发来短信,说他们已撤离“会场”,我才可以“安全”地回家。
赵德发每次通知我的方式,也与别人有着很大的不同。赵德发每次打电话或是发短信,都是一句话:“请提前布置好会场,我们下午过去开会。”话语虽然简洁,但我知道赵德发又要与他的情人过来幽会了。赵德发把两个人的幽会说成是“开会”,把幽会的场所叫“会场”,是够发明创造的吧?呵呵,这样的发明创造,也只能有文化人或是经常开会的人才能创造出来。局外人,甚至包括赵德发的老婆——他们听到这个电话或是看到这则短信,谁会对赵德发的开会表示怀疑呢?有时想想,我都觉得我们是在狼狈为奸,我这样做实在是一种罪过,是在助桀为虐啊!——阿弥陀佛!
赵德发每次与情人幽会完毕,都会主动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或曰“会议已结束”;或曰“今天会议已取得圆满成功,多次赢得会议代表的热烈鼓掌”。尤其是最后一条信息,说明赵德发在床上的活儿已赢得情人的肯定了。简短的几个字,却蕴含了无穷的意义,给人想象的空间很大。这些不被外人破译的“密码”,一直被我与赵德发两个人使用着,彼此心照不宣。
我与赵德发的关系真正陷入尴尬,是近来的事情。赵德发几次到附近某杂志社去见某主编时,回去后总是有意无意中又给我“汇报”一番,说他某月某日到某杂志社了,因时间紧迫,没顾上到我这儿看我。赵德发乍初的说辞,我并不介意,但时间长了,就难免会让我产生想法。想当初,我在刊物做主编时,赵德发隔三差五都能来看我,每次也没听说他时间紧迫。现如今,当我不做刊物主编了,他就说他的时间紧迫了——哼,这种人说穿了就是势利眼。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来不来看我,他不来见我便也罢了,这样倒也省时省心。问题的关键是,赵德发做就做了,完全没必要再屡次三番地向我提及。
最让我感到不爽的是,有几次赵德发到我这边办事儿,让我在单位等着他,说是一会儿过来见见我,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他的踪影。后来我给他打过去电话,才知道他早已回去了。我总觉得,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是不能成为朋友的。
一天,赵德发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生病了,这会儿正在市医院。赵德发在电话里说,他这会儿感到特别孤独,他反复权衡了一下,觉得只有我才是他最好的兄弟。我不知赵德发所言是否属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无非是希望我能到医院去看看他。作为公众人物,最害怕的是关键时刻遭人冷落。要说,公众人物与平民百姓的最大区别就是,公众人物能享有风光无限的生活,但却经受不住车前冷落鞍马稀的境遇;平民百姓就不同了,卑微如草,任人践踏,沐风沥雨,任尔东西南北风,夫复何惧?
赵德发住院期间,我本来说是要去看他的,但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总觉得与这种人最终无法成为朋友,隐忍中,既没有去看他,更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赵德发是什么时候出院的,我不得而知。我们好长时间都失去了联系。
也许,我们的关系该告一段落了。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