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上,由通货膨胀引发长期经济衰退甚至崩溃的国家不乏先例。
谈到津巴布韦,我们总忍不住带有一丝轻蔑的态度,这个国家的货币是世界上价值最低的货币,纸币的面值甚至远远低于印刷它的纸张的成本,人们要用上百亿的钞票才能买到面包,恶性通胀使这个国家的经济一片混乱。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30年前,这曾是可以媲美南非的非洲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丰富的自然资源和较高的工农业水平使其获得了“非洲粮仓”的美誉,津巴布韦元的价值甚至要高于美元,两者的汇率一度达到1∶1.47.然而,1980年之后,这个非洲富国却陷入了走不出的恶性通胀中,津巴布韦元贬值的最高纪录曾为1兆亿旧币兑换1元新币。今天,津国的通货膨胀率仍然高达2200000%。直到今天,津巴布韦不得不求助于外币,英镑、美元成为津巴布韦的流通法币。当然,津巴布韦元并没有废除。
造成津巴布韦货币贬值的原因是政府强制推行的土地改革。1980年,津巴布韦从英国的殖民地中获得独立,为了削弱过去的宗主国对本国经济的影响,新成立的独立政府开始了影响深远的土地改革。从1890年的殖民时代开始,作为宗主国的英国白人大量占据了津巴布韦的土地,到1980年津获得独立时,国内的4500名白人农场主实际占领了全国75%的土地,而700万黑人仅占有剩下的25%,强硬派总统穆加贝决定解决少数白人占有大量土地的历史遗留问题,进行土地改革。这项改革最初获得了原宗主国英国的支持和帮助,英国政府向津国政府提供资金援助,使津国政府可以从白人手中购买土地然后重新分配给黑人,这是两国都喜闻乐见的结果,但这项政策推行了没几年,英国很快就发现,无论是在使用英国提供的资金问题上,还是土地的重新分配,津国政府都存在着大量的腐败问题,大量资金被政客截留,变成他们的囊中私物,土地也没有按照之前承诺的方式合理公正地分配给黑人,而是变成了政府官员的私人财产,黑人农民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而在繁华的都市,大量的私人豪宅和昂贵的购物广场却鳞次栉比。1989年,愤怒的英国政府停止向津国提供资金援助,津国的土改转而走向了一种极端方式。1996年,穆加贝宣布在5年时间内强行没收白人土地,只允许他们每位农场主拥有一个农场,并于2000年全面启动了强硬的“快车道”土改,这项强硬措施使津国的经济发展彻底失去了英国的支持,白人纷纷撤离了自己的资金,津国的工业生产陷入瘫痪。农业方面,获得了土地的黑人由于缺乏资金,无法对土地进行改良,甚至无力购买种子和农业生产工具,使得土地连年歉收,曾经的非洲粮仓出现了严重的粮食供给不足现象,作为经济基础的农业已完全无法养活本国人口。而英美等国也开始对津国实行经济制裁,使津国无法通过外国投资和外来援助渡过这一难关。津国政府的财政收入因此出现危机,财政赤字连年增高,为了应对这一窘境,津国政府开始大量增发货币,在巨量劣币的冲击下,原本下滑的经济更加加速下滑,通货膨胀率每日都创新高,全国失业率高达80%以上,人们的生活陷入极端贫穷当中,最基本的生活物资都无法得到保障。到2006年,政府不得不开始了货币改革,津巴布韦元贬值1000倍,原货币面值去掉3个0才等于新币的价值。
但这种恶性通胀并没有让政府对货币的态度更严谨一些,仅仅是用了两年时间,到2008年,政府不得不发行第三代津元,原货币面值需要去掉10个0!仅仅隔了一年时间,2009年,津国再次将现有货币面值删掉12个0,新一代的一元相当于第三代的1兆元,但这仍不能阻止通货膨胀的继续恶化,人们仍然需要提着重重的一堆钞票去购买食物。因为每次的通胀总能使政府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我们也很难不怀疑政府真正想要抑制通胀的决心。但通胀也不能使政府无限受益下去,一旦经济恶化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危及政治。早在2008年,津巴布韦就陷入了新一轮领导人竞选的政治危机。
他国的历史总是让我们感觉非常遥远,在我们本国的发展史上,同样发生过大规模的通胀现象,而且令人悲哀的是,我国凡是发行过纸币的朝代,几乎均终结于超发货币引起的恶性通胀。
虽然我国的金融在今天看来远远落后于世界大多数国家,但在历史上,我国曾一度是最具金融创新的国家,世界最早的纸币交子就诞生于我国北宋期间,这比欧洲整整先进了7个世纪。交子的问世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北宋建国之初,统治者为了消灭他国完成统一,从四川省内的百姓身上搜刮了大量的钱财用以支持自己的对外战争,之后,四川省内的法定货币铜钱被洗劫一空,以致连铸币用的铜都找不到,统治者便想到了用另一种金属货币来代替铜钱——铁钱。与铜钱相比,铁钱的质量要大得多,而且四川地区多丘陵,携带大量的铁钱进行贸易往来十分不便,不仅因为其太过沉重造成运输困难,而且运输途中的风险性也大大增加。于是,能够改善这种状况就成为每位商人的希望,如果能够以一种更为轻便的货币来取代铁钱,这定会大大方便贸易往来。
公元1005年,四川省内15家富商联合起来,发行了一种表示一定数量的货币的有价证券——交子,这便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这个时期的纸币还区别于现代意义上的纸币——它是一种建立在金属货币本位制度之上的信用凭证,一张纸币的面额表示你拥有真正货币(铁钱)的数量,它规定了流通年限,在规定的时间内,你可以拿着这张信用凭证兑换等额的金属货币,铁钱才是主要的流通货币,当然,纸币也可以流通,商人在进行大宗商品交易的时候用铁钱来支付往往太笨重,用纸币支付则方便了许多,但纸币却区别于真正意义上的货币,因为当商人李把代表1000铁钱的纸币支付给商人张时,这张纸币仅表示凭借这张信用凭证你可以在规定的三年或五年之内到我的钱庄来兑换等值的铁钱,而纸币最后也总是会被兑换成铁钱。这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债券,但又有所区别。债券表示所能兑换的货币数量,但它终究不是真正的货币,而且与债券不同的是,纸币不会产生利息,而债券也不会像纸币一样可以成为支付手段。这与布雷森顿森林体系下的美元也不同,美元虽然也是建立在金本位基础之上,但它却彻底取代了黄金而成为主要的流通货币,人们虽然可以把它兑换成黄金,但却很少兑换。而交子不同,人们最终总会将它兑换为铁钱,而它的流通年限也作了规定,人们总是愿意储存铁钱而不是交子。所以,这一时期的交子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纸币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然而,这种民间货币仅仅发行了15年,政府就将其强行制止。最初的交子仅在几个商人间流通,很快,这种轻便的货币也被与这些商人有交易的普通百姓接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交子,并很快就在一个群体中普及开来。当大家都开始使用交子时,人们便不急于将它换成铁钱,而是直接支付给下一个与自己有交易行为的人,这样,交子实际上发挥了现代纸币的作用,它的流通速度甚至开始赶上铁钱了。然而,在一个缺乏法律约束又毫无监管的时代里,受贪欲驱使的发行商人很快就聪明地发现,既然大家都不急于兑换铁钱,即便自己悄悄地多发行一些完全没有铁钱与之对应的交子也不会被市场发现,而这样无疑使自己白白增添了一笔财富,商人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金矿,他们不露声色地向市场投放超额的交子,但这种行为很快就被政府注意到,并强行制止民间机构再发行任何形式的货币。官方的解释是这种货币发行方式非常不规范,发行方存在着弄虚作假的行为,但真正的原因则是其分流了政府的财路,政府要把这种货币发行权收归己有。仅仅在4年之后,即公元1024年,政府发行了125万贯新交子,官方交子正式流通使用。值得注意的是,在官方交子的首次发行中,政府并不是按照1∶1的比例诚实地发行纸币的,125万贯的交子仅有36万贯铁钱与之对应,如果所有的百姓都将手中的交子兑换为铁钱,那么政府在支付了36万贯铁钱后将无钱可兑!虽然杠杆率由西方经济学家发明,但它在实践中的首创实在应该属于中国。政府对纸币的首次实验都不诚实,这显然已经为后来中国纸币的发行埋下了通胀的隐患。
虽然并不诚实,但在最初的时候,政府对待交子的态度还是相对谨慎的,尽管交子在实际的发行中与真实的货币总量有着约为3.5∶1的杠杆率,但政府在多次发行交子中也没有超过这个杠杆多少。但后来,随着旷日持久的对外战争要求国库提供越来越多的军资供给,政府的财政收入已日显吃力。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中国历朝历代政府的做法都是通过提高税收等强行掠夺百姓的财产,但这种粗暴的方式往往受到百姓的强烈抵制,而纸币的发行激发了北宋政府一种大胆的金融创新。在金融十分落后的宋朝,除了货币发行机构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政府到底发行了多少货币流通到民间,即便政府多发行了一些,市场也很难察觉。在过去发行金属货币时,即便政府有心想要铸造更多的货币,但铜和铁是一种有限资源,它不可能随着政府的欲望增长,但纸币就不一样,纸是一种可再生资源,政府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印刷任一数量的纸币,完全不受自然资源的约束。而且,超发货币不像强行征税那样粗暴,会引起百姓对政府的不满,它几乎是温和的,可以通过隐蔽的在短期内不被人们发觉的方式秘密进行,它很快就成为北宋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和增加收入的重要方式。
由于发明这一巨大“金融创新”的北宋政府每年都会发行超过实际货币总量几倍、十几倍,甚至是几十倍的交子。而且,当旧交子的流通年限到期,政府需要发行新交子的时候,总会有大量的旧交子得不到兑换而真正变成了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到了北宋后期,政府干脆延长了每届交子的流通年限,在上界交子还在流通时,政府又发行了新的交子,而且新旧交子不能兑换,它们同时流通。另一方面,由于纸币的极易复制性和当时防伪技术的限制,不法分子便瞄准这一机会大量仿造伪币,尽管法律对此的惩罚是死刑,但政府的滥发纸币却鼓励了这种行为。另一方面,无数家庭大半生的储蓄被政府巧妙地掠走,几乎是在一夜间人们甚至连一斤米都买不起,无数家庭因此发生了家破人亡的悲剧,当时的自杀率为历史最高。赤裸裸的贫穷使得百姓铤而走险,即便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他们也继续制造伪币。这一切使得北宋交子满天飞,物价猛涨,尤其是米价几乎每天都在变化。仅有的商业活动遭到严重破坏,国家陷入了恶性通胀中,而一旦国家陷入恶性通胀,我们前面提到的种种现象就会相继发生。
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北宋基本还处于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人们对市场的需求不高,而主要依赖市场获取粮食的人也非常少,人们的交易愿望也不是很强烈,所以通货膨胀的伤害性相比今天来说要小得多,即便百姓到了动用所有的积蓄都买不到一斤米的地步,北宋也没有出现想西汉末年那种大规模的流民现象。但它对一个国家的伤害还是巨大的,甚至最终导致了政府的破产。北宋末年,即便政府每天都印刷巨量的新交子,这也无法满足战争对军资的需要。由于对未来生产成本的不确定性和恐慌,即便政府拿着巨量交子购买军资,供应商也不愿意出售。前线再也无法得到充足的物资供应,北宋政府被迫暂时放弃战争,向南迁都。但由于新成立的南宋政府对待货币的态度并没有改观,他们仍然无法解决北宋遗留下来的通胀问题。到公元1161年,南宋统治者被迫放弃使用了100多年的交子,改发新的货币会子。
但没过多久,会子同样经历了交子的命运。元、民国,这些发行过纸币的朝代都无不外地陷入了通胀中,虽然引发通胀的方式和程度略不相同,却几乎都是为了满足战争的开支使政府开始了毫无节制地滥发纸币。政府在秘密掠夺人民财富的同时,最终也导致了自身的破产。
现在,虽然统计局公布的各项数据依然显示我国经济正处于稳定增长的状态,但这些漂亮的数据总是与百姓的切实感受相去甚远。根据官方的统计信息,我国目前的物价水平已是30年前的500多倍,实际要恶化到哪里去我们无从得知,而且,这一数据仍在不断扩大。值得警惕的是,津巴布韦进行第一次货币改革时新旧津元的兑换比率不过为1000∶1,这与我过今天的通胀程度已十分接近。
通胀不但导致了物价的上涨,它也是导致我国进入泡沫经济的重要推手。虽然我在前文对房地产的解说中并没有详细地交代两者的关系,但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产生了疑问,即便高度依赖土地财政的政府有意主导房价的上涨,投机者的疯狂炒作又迎合了政府这一目标,那么用以炒作的资金从何而来?2008年金融危机时,全国性的资金紧张是困扰中国经济发展的最主要难题,投机者又怎么会有多余的资金注入楼市呢?宽松的货币政策给了投机者炒作的可能。我们知道,央行新发的货币主要通过商业银行的信贷流通到市场中,而商业银行的贷款对象主要集中在房地产产业中的开发商和消费者,所以楼市便成了新增货币的主要流通方向,而政府每年的货币规模正不断扩大,注入楼市的资金便源源不断,这便构成了房价飙涨和经济虚假繁荣的重要原因。而对财政增长率的要求迫使政府继续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
我国2011年的财政收入是金融危机爆发前(2007年)的两倍以上!而金融危机爆发后内需与出口又备受打击,我们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增长率主要是靠楼市、股市等资本市场支持起来的,如此看来,我国的经济已经完全货币化。
而一旦经济货币化,它往往就会造成一国经济的内部均衡与外部均衡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