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生先生勋右:
病中承令爱惠临,并携来手教,欣慰无似。自弟出国疗治胃疾,不意转瞬间西南半壁竟遭赤匪席卷。举世震骇,群情悲愤。今国军孤悬台、琼,既无饷械,复乏外援。闻美国政府对我总裁成见极深,曾一再声明不以军事援助台湾,近更公开嘲骂。在此情形下,吾党负责同志应警惕国家之危亡,不再感情用事,权衡利害,改弦更张,以挽回既失之民心,俾友邦对我增加信心,乐于相助。倘仍固步自封,一意孤行,逆料美国民主党主政期间,有效援助决无希望,则反攻大陆扫荡赤氛更为空谈。即希冀固守台、琼,势亦难持久。言念及此,不寒而栗。凡有血气爱党忧国之士,谅亦有同感。日前接监察院哿电,对弟似有误会,颇为婉(惋)惜。察其言外之音,别有作用,醉翁之意,路人可知。本党廿余年来政治暗潮中,此种现象屡见不鲜,固不足怪。际兹国脉如缕,民不聊生,且政情复杂,积弊已深。虽思革新,与民更始,无奈障碍横生,阻力重重。名为元首,实等傀儡,尸位素餐,如坐针毡,有何留恋权位之足云?每感蝼蚁无能,难胜重任,早拟引退以谢国人。无如再四思维,弟若下野,依法由行政院长代行职权,为时仅限三月。今既无法召开国大选举总统,则代理如逾三月法定期间,即为违宪。或曰可敦请蒋公复职,殊不知弟所代者为总统职权,而非代理蒋公本人,国家名器何能私相授受?譬如宣统逊位后贸然复辟,国人群起声讨之。专制帝王尚不能视国家为私产,蒋公首倡制宪,安可自负毁宪之责?弟何忍为个人安逸计,而陷本党于创法始而毁法终?少数同志倡斯说者,不仅毫无宪法常识,抑且故意歪曲理论以乱视听,实属荒谬,贻害至深。国事败坏至此,诚非偶然也。先生明达,未卜以为然否?弟创口虽已平复,惟元气大伤,尚须休养一个时期。现正与美国朝野接洽反共复国计划,盖美国虽对我现状措施表示不满,然在其反苏政策下并未放弃中国。事在人为,宜群策群力以图之,国家前途尚大有可为也。纸短情长,笔难尽意。敬祈不贻在远,时赐教言,以匡不逮。
专此顺叩
勋安
李宗仁启 二、六日
此件系由居蜜自其家藏文献中找出提供,并附有纸片注明:“应为1950年2月6日,1950年3月1日蒋中正在台复职,1950年3月2日李宗仁访Truman。”
李宗仁任代总统后,对国民党大佬级的居正颇为倚重,曾派他作为代表之一于1949年4月12日、17日两次前往溪口,向蒋介石征询对时局的意见。国共和谈破裂以后,李宗仁又派居正、阎锡山携其亲笔信前往溪口,希望能取得蒋介石的切实支持,共同因应“危局”。此后居正不断斡旋于李、蒋之间,期望他们全力合作,但终难如愿。据李宗仁自己回忆,他认为居正“为人正派,敢作敢为”,对蒋介石一贯不卑不亢,是比较理想的应变阁揆人选,所以早在4月初就想请居出任行政院长。国民党迁往广州后,李宗仁于5月30日召开国民党中政会和中常会,经讨论后正式决定以居正继何应钦(已辞职)出任行政院长。但由于蒋介石的幕后操纵,居正在立法院选举时仅以一票之差未过半数,“李居配”遂成泡影。但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更加投合,从此信亦可看出李对居的信任。
这是李宗仁寄自美国的一封亲笔信,对蒋介石大权独揽、阴险狡诈刻画得淋漓尽致。但也反映出李宗仁对权势的追逐相当投入,虽然远在海外,仍然极力谋求美国朝野两方面的支持,企图阻挠蒋介石正式复职。信中“或曰可敦请蒋公复职”,至“弟何忍为个人安逸计,而陷本党于创法始而毁法终?”这一段文字惟妙惟肖地反映出李、蒋暗中较劲用尽心机。
附:
李宗仁电报两件
电报一:台北总统府邱秘书长:密。迩来健生、鹤龄、煦苍、旭初、任夫诸兄,对仁行止屡电申述。仁以病尚未痊,医嘱不能长途旅行。个人地位无所留恋,惟必须采取合理合法途径,方免违宪之咎。国事至此,安可再生枝节,自暴弱点,以快敌人。仁已于巧日托孔庸之兄将此意转达台方,希兄与各方接洽,从速寻求于宪法说得过去之方法,仁自可采纳。若图利用宣传肆意攻击,则仁当依据宪法公告中外,于国家于私谊将两蒙其害。宗仁哿。
来电编号52,发电人宗仁。电尾日韵哿。译电时间为(民国)三十九年二月二十一日19时5分,记录稿纸用总统府机要室来电纸。
此电系给白崇禧、黄旭初等人。孔庸之即孔祥熙,“台方”乃蒋介石。称“台方”而不称总统,意在阻挠蒋之复职。李宗仁借治病去美实乃以退为进,一方面亲自联络美国朝野以作外援,一方面通过在台桂系人物和其他友好打宪法牌,借口无法召开国大而认定蒋之复职为非法。
民国以来,各派新老军阀除惯于玩枪弄炮、争城夺地以外,也都会舞文弄墨打电报战,利用现代传媒制造有利于自己的舆论。蒋介石擅于此道,李宗仁亦非弱者。所谓“若图利用宣传肆意攻击,则仁当依1据宪法公告中外,于国家于私谊将两蒙其害”云云,字斟句酌,老谋深算,情理法悉寓意其中,不愧政坛老手。但由于最后还得决胜负于疆场,军事实力毕竟是决定因素,徒托空言终究无济于事。
电报二:台北总统府昌渭兄转觉生、右任、百川、敬之、岳军、理卿、亮畴、辞修、骝先、铁城、墨三、至柔、承清、兰友、彦?诸兄:密。仁昨到华府。事前顾大使已奉台方令通知国务院,仁以副总统名义代表蒋先生往聘。但杜总统向记者宣称,仍以代总统地位对仁招待。午宴席间与杜总统及国务卿、国防部长畅谈甚欢,举杯互祝,三人均称仁为李大总统。餐后,杜单独与仁谈话,不令顾参加,内容未便于函电中奉告。特闻。宗仁江。
此电记录用总统府机要室来电纸。来电编号89,发电地点纽约,发电人宗仁。电尾日韵江,译电时间为(民国)三十九年三月五日19时10分,并盖有总统府机要室第二科印章。
昌渭为总统府秘书长丘昌渭,所转收电人姓名依次为居正、于右任、阎锡山、何应钦、张群、理卿(待查)、王宠惠、陈诚、朱家骅、吴铁城、顾祝同、周至柔、桂永清、洪兰友、郑彦?,包括党政军各界头面人物,当然是经由李宗仁深思熟虑而后确定的。顾大使即顾祝同,由于贯彻蒋介石旨意而为李宗仁所不满。
李宗仁见杜鲁门(Truman)是在蒋介石正式复职以后,他仍以“台方”或“先生”称蒋而回避总统一词,其用意正如致居正函所云,即不承认蒋之复职为合法。李借养病为名滞留美国,联络朝野,目的仍在于阻止蒋介石重新掌握最高统治权。但李宗仁似乎过于乐观,或是故意夸大其词,仿佛美国政府果真支持他而反对蒋。殊不知杜鲁门亦富有政治经验,虽对蒋不满,但决不会贸然公开表明依违向背。他可以利用李、蒋之间矛盾,甚至可以把李当做必要时取代蒋的一枚备用棋子,但除非时机成熟他决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权与力总是相联结的,单纯靠纵横捭阖的政治手腕毕竟难以成就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