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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言难尽楚怀王

公元前306年,中原发生了一件震惊内外的大事:曾经不可一世的春秋一霸越国,被另一个牛人给灭了!

这个牛人是谁?楚国国君楚怀王是也。

很久没说楚国的事儿了,在这之前,先来回顾一下,自战国初期以来,楚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们知道,在春秋末期,随着吴越的相继崛起,楚国逐渐势微,呈现江河日下的势头,基本上已经沦为一个二流国家。到了战国初期,楚惠王执政,对这种局势进行了一定的扭转,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所以,风光不再的楚国还能顺顺利利地灭掉蔡国和杞国,并且把势力往东部扩展到泅水(山东省中南部)一带。

楚惠王是一个比较宽容的国君。有一次吃酸菜时,他发现酸菜中有一条水蛭。按照当时的法律,如果楚惠王要追究责任,厨房里的厨师侍者等都得掉脑袋。如果声张了又不追究厨师们的责任,那又是跟法律过不去,会影响法律的威严。楚惠王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后,把那条水蛭吞掉了。没想到因祸得福,不久那条水蛭就从大便里排出,而楚惠王患了很久的心腹积血病也痊愈了。

在楚惠王之后,除了楚悼王短暂使用吴起进行变法,国力为之一振之外,楚国几代国君都很平庸,没有什么作为。楚国内忧外患不断,国力继续下滑,甚至连蜀国这样的小国都敢几度讨伐楚国。所谓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说的就是这样的例子吧。

到了楚怀王时代,楚国风气又为之一变。

楚怀王的开局不错,运气也比较好。在他之前,秦国、魏国、越国等大国一直压着楚国,令之难以伸展。公元前328年,楚怀王继位后,魏国和越国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而秦国国内发生内乱,让楚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换句话说,楚国迎来了百年来最好的发展时机。

楚怀王初继位时,看起来也像是一位胸怀大志的君王,他重用屈原、陈轸等大臣,励精图治,国力有所回升。公元前318年,魏、韩、赵、燕、楚五国,推举楚怀王为纵约长,攻打秦国,一直打到函谷关。在这一阶段,以楚国为首的多国部队打得秦国鸡飞狗跳,抬不起头来。

但是,张仪出现了。

张仪访秦

张仪是秦国的第一位相国。他就任后的第一个出访对象就是楚国。张仪来到楚国是故地重游。当年张仪曾经在楚国混过,投靠在楚国令尹昭阳门下。昭阳因为立下军功,楚怀王奖赏他一块“和氏璧”。这晚喝酒行乐之余,昭阳得意洋洋地拿出“和氏璧”传给大伙儿欣赏,可传来传去,最后“和氏璧”居然被搞丢了。调查时,大家一致认定,张仪家里贫困,是偷盗“和氏璧”的最大嫌疑,就把他抓起来审问。一番严刑拷打后,张仪始终不肯承认。昭阳怕出人命,只能把张仪给放了。身受重伤的张仪回到家中,问妻子:“我舌头还在吗?”

“还在。”

张仪说:“吃饭的家伙还在,那我就放心了。”

张仪后来就去了秦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秦昭王,官拜相国。

张仪来楚国不是衣锦还乡,而是有自己的目的。

这天,楚国国君楚怀王在王宫亲切会见了秦国相国张仪。双方领导人回顾了两国建交几个世纪以来双边关系的发展历程,就进一步加强和深化楚秦各领域的互利合作及共同关心的国际和地区问题深入交换意见,并达成广泛共识。会见中,张仪回顾了楚秦两国人民长达几个世纪的友好关系,赞赏楚国为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做出的贡献。

张仪这番话绵里藏针,实际是在说楚国违背楚秦传统血脉关系(楚国秦国有通婚的历史),带领中原诸国进犯秦国。这让楚怀王感到一丝惭愧。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张仪见好就收,接下来又表示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国家企图挑拨楚秦两国的友好关系,所以导致两国之间处于对立状态。张仪没说明,但地球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齐国。

张仪的话很有感染力,说得楚怀王与众大臣只有点头的份儿。这时屈原站出来,质问道:“秦国与楚国的关系,实质上是秦国人不讲道理的要多一些。如此一番和稀泥,并不能分清是非,对两国发展长久友好关系并没有什么好处。”显然是不买张仪的账。

张仪是不可能一条两条三条来跟屈原算账的,于是话锋一转,转入另外一个话题。他对楚怀王说:“这次我来访贵国,一是邀请大王在适当的时候访问我国,二是秦国为了表示诚意,努力发展双边关系,决定把六百里商於还给楚国。”

楚国六百里商於被秦国侵占,已有好些年头了,楚国历代国君都视之为心病,欲将其抢夺回来。现在居然可以不动一兵一卒就拿回来,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不,土地?

楚怀王到底没有傻到家,在高兴之余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有什么交换条件吗?”

张仪方才抖出此行的包袱:“只希望贵国能与挑拨楚秦两国关系的齐国断交。”

在楚怀王看来,这是一项相当合算的买卖。拿回六百里商於,不但在列祖列宗面前倍儿有面子,而且能够向世界宣布:你看,只有俺楚国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战而夺回领土。在国际社会上也倍儿有面子。至于齐国,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大家好合好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楚国都是楚怀王这样的糊涂虫吗?也不尽然。大臣陈轸就向楚怀王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大王,假如秦国人使用诡计,使得我们中断与齐国的联盟,到时候他又不肯归还商於,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到时候两国发生战事,我们就成了孤军奋战,那多危险啊。请大王三思。”

楚怀王正在兴头儿上,哪听得进这样的意见!他为了表达对张仪的信任和亲善,还慷慨地封他为相国,想用这个法子笼络他。

很快,楚怀王就派使者向齐国宣布断交。

张仪回国后,楚怀王派人去秦国索要六百里商於。哪知张仪翻脸不认账:“什么六百里,我明明说的是六里啊。难道你们楚王记忆力这么差劲?我们秦王只答应了六里,我怎么敢擅作主张说六百里呢?”

楚怀王听到使者的回复后,气得直翻白眼儿。恼羞成怒的楚怀王当即传令下去,大举进攻秦国,以夺回千里之地。他要秦国人加倍弥补自己的心理创伤。可是,正如陈轸所预料的那样,孤军作战的楚军在秦国人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首战在丹阳被秦将魏章打败,次战在蓝田又遭遇惨败,最后灰溜溜地回到楚国。

这次失败的军事行动还使楚国丢失了大片汉中领土,导致楚国无法遏制秦国向西南扩张的步伐。在这之后,秦军翻过秦岭,吞掉了巴国和蜀国,秦国领土因此几乎扩展了一倍,从此成为战国七雄里领土最广、实力最强的一国,为赢政统一中国打下了基础。

这一年,是公元前312年。

楚怀王遭张仪戏弄的故事流传开来,引得天下人耻笑。

屈原使齐

楚怀王因为轻信张仪之言,断绝与齐国的外交关系,从而自取其辱,在秦国人面前吃了两记耳光。楚怀王悔恨不已。看来,只能重新修补与齐国之间的关系了。这个烂摊子交给谁处理好呢?

大名鼎鼎的文学青年屈原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

屈原是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乃根正苗红的贵族。屈原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如恒星一般耀眼,可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

屈原初人政坛时,很受楚怀王的信任,二十二岁就被任命为左徒。所谓左徒,相当于现在的中央人民政府秘书长,地位仅次于令尹(令尹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左徒到底做些什么工作呢?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如此描述:“人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在国内与楚王共商国事,在国外负责外交走访。权力很大。

作为王族的本家,屈原想为楚国的崛起出谋划策,施行变法。在这之前,楚国已经尝到吴起变法的甜头,加上楚怀王刚刚上任,也想有所改观,就采用了屈原的变法措施。可是变法触及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遭到他们的拼命反击,注定充满了艰辛。他们的代表之一上官大夫靳尚就经常在楚怀王面前中伤屈原,最后导致楚怀王慢慢疏远了屈原。

在外交上,屈原力主“联齐抗秦”的外交政策。魏、韩、赵、燕、楚五国第一次联盟抗秦,并且选举楚怀王为纵约长,就是在屈原的努力下促成的。现在,屈原不得不去说服齐国,争取完成第二次五国联盟的任务。

屈原的口才或许不能与张仪相比,不过他好歹也在外交战线上混了这么多年,有着丰富的忽悠经验,本人又是贵族出身,谈吐自然不俗。他用楚国与齐国之间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来打动齐宣王,声称,如果楚国被秦国攻破,下一个收拾的对象必然是齐国。试问,齐国能单独抵挡秦国的进攻吗?

齐宣王认真考虑了一下,没有回答。

无疑,这就是最佳的回答。

就在楚国派屈原去齐国修复关系的当儿,秦惠文王坐不住了。他吃过楚国齐国联盟的苦头,知道1 1会产生大于2的力量,于是派人告诉楚怀王:“这一次我们真的打算以土地换和平了,只求您不要跟齐国结盟。”

楚怀王狠狠地说:“我们不要什么土地,你把张仪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张仪知道后,自告奋勇地申请前去楚国。秦惠文王吃惊地问:“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张仪胸有成竹地说出了一番话:“我跟楚怀王的亲信靳尚的关系十分好,靳尚又与楚怀王的宠妃郑袖关系十分好,他们说的话,楚怀王很相信。以前我失信于楚怀王,如果不是我亲自去向他请罪,这个结是解不开的。请大王放心,有您在,楚怀王不敢伤害我的。”

张仪拿自己的生命赌楚怀王不敢拿他怎么样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张仪这次一来到楚国,立刻就被楚怀王拿下,关在大牢里。当然,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张仪前脚刚进大牢,靳尚后脚就找到郑袖,告诉她,如果楚怀王关押张仪,秦国就会送上美女来换取张仪,到时候恐怕她再也无法在后官一枝独秀了。

这番话说得郑袖冷汗直流。对于女人来说,什么家国大事都不值得考虑,唯有男人的宠爱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她立即进宫,施展三十六般绝技,说明把张仪扣留在楚国会影响楚秦邦交啊,会妨碍世界和平啊等等。说得楚怀王呆若木鸡,冷汗直流,良久方才回过神儿来,握住郑袖的手,说:“多亏了你的提醒,我才不会铸成大错。”

张仪在楚国溜达了一圈儿,完好无损地被放了回去。回到楚国的屈原问楚怀王:“为什么不杀掉张仪呢?您忘了自己受到的耻辱了吗?”

楚怀王恍然大悟,赶紧派追兵追杀张仪,可这时张仪已经到了秦国境内。

灭掉越国

越到战国后期,世界局势越是明朗。大家都想统一天下,可真正有实力的只有秦国和楚国,“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可楚怀王几步臭棋一走,汉中丢了,与齐国的关系也搞僵了,基本上已经脱离了争霸的序列。

楚怀王越想越气,按照楚国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光荣传统,楚怀王似乎就应该找秦国死磕。可秦国太强大了,这样做只能是自讨没趣。想来想去,楚怀王想出了一招:“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向西不行,就朝东吧。东边是哪个国家?越国。

越国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国家,在勾践时代把中原搅得一团乱麻,连晋国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可后来却“一代不如一代”,偏安江南一隅,不思进取,在各国间的影响越来越小。

楚怀王在进攻越国之前做足了功夫,派大臣昭滑到越国去做卧底,调查越国的政治经济状况,搜集军事情报。到了公元前306年,越王无疆打算讨伐齐国,齐宣王派人游说无疆,劝他进攻楚国。无疆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知道楚怀王被张仪戏弄,也想在他身上捡点儿便宜。没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越军被准备充分的楚军大败。

楚怀王当然不肯就此罢手,刚好这时昭滑从越国发来情报,说越国发生内乱。面对千载难逢的机遇,楚怀王没有理由不好好利用。于是,几十万楚军如猛虎扑食,直扑越国,将昔日强悍无比的越军打得落花流水。很快,地球上就少了一个越国,楚国多了一个郡:江东郡。

在吞掉了越国之后,楚国地跨湖北、湖南、安徽、江苏、浙江、河南、四川、云南、贵州,版图东到大海,西到三峡,南到两广,北到河南,超过秦国成为当时领土最大的国家。当时人们称楚国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栗支十年……

但是,楚怀王的东进政策似乎并不能改变其在与秦国对峙中的弱势地位。楚国每往东进一步,秦国就也往东进一步。看起来像是秦国追着楚国屁股不停地撵。

客死异乡

计划没有变化快。公元前307年,秦昭王即位,宣太后听政。

宣太后是楚国人,她执行联合楚国的政策,并且把汉中一半土地还给了楚国。楚国和秦国进入短暂的蜜月期。可这消息令魏、韩、齐三国非常不满,认为楚国朝i暮四,比秦国人还可恶,就派兵攻打楚国。楚国抵挡不了,以太子横做人质,换取秦国派兵援助。秦国一出兵,这三国就知趣地退了。

太子横在秦国生活了一段时间,与一位秦国大夫发生矛盾,竟然将对方杀死并畏罪逃回楚国。这件事情变成了秦国和楚国之间的外交纠纷,直接导致了秦国在公元前301年联合韩魏齐攻打楚国。战国时期的局势总是瞬息万变而富有戏剧性的。

这是一比四的战争,楚国怎么招架得住呢?单是一个秦国就让他们头疼不已。没办法,还是故技重演,把太子横抵押给齐国,以此修复与齐国的关系。堂堂的一国太子就这样被当成人质,在各国之间流转。

就在这时,秦昭王为了讨好齐国,也派泾阳君(秦昭王同母弟)到齐国做人质,秦、齐修好。同时,秦昭王一边派秦将庶长奂率军攻楚,占领了楚国八座城邑,一边给楚怀王写了一封义正词严的信。在信中,秦昭王首先批评了太子横在秦国犯法后私逃,有失大国风范。接着邀请楚怀王到秦国武关谈判,恢复传统友谊关系。

收到这封信后,楚国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派以令尹子兰为代表,他认为楚国不能违背秦昭王的好意,赞成楚怀王去秦国;另一派以昭睢为代表,认为秦国毫无信用可言,反对此行。综合意见后楚怀王认为,楚国乃堂堂大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自己去秦国,秦昭王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于是就接受了子兰的意见,前去秦国。

如你所知,楚怀王一进武关城,城门就关上了。如狼似虎的秦国大兵把楚怀王带到咸阳。秦昭王在章台接待楚怀王,使用接见“蕃臣”的礼数,楚怀王这才如梦初醒,又怒又悔。

秦昭王笑眯眯地问:“大王别来无恙啊。”

“放我回去,咱俩择日决一死战!”楚怀王还在逞强。

秦昭王说:“想要回去?没问题,请把巫地、黔中这两块地盘送给秦国吧。”

楚怀王怒道:“做梦吧,你这骗子!”

于是他再也不肯跟秦昭王说一句话了。

秦昭王软禁楚怀王,是想要挟楚国获得土地。可昭睢等人见势不妙,早已安排了B计划,在齐国孟尝君的帮助下,把太子横迎接回国,是为楚顷襄王。如此一来,泰国挟楚王以令楚国的阴谋就落了空。楚怀王成了毫无利用价值的人,不,烫手山芋。

秦国人想要杀了楚怀王,却害怕激起楚国人的愤怒,如果放了他,又无异于放虎归山,一时陷于两难之地。秦昭王越想越气,发兵出武关攻打楚国,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占领析地(今河南西峡)等十六城。

公元前297年,韩、魏两国在孟尝君的策动下,攻打秦国,直至函谷关。楚怀王乘机潜逃出去,被秦国人发觉了,拦住所有的通道。楚怀王从小道来到赵国避难,请求他们送自己回国,可赵国人不敢得罪秦国,拒绝了他的请求。无奈之下楚怀王只好逃到魏国,半路上被秦国追兵赶上,又挟持回了秦国。

毫无疑问,楚怀王在秦国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郁闷。回国?那是一个越来越遥远的梦想了,想起昔日威风八面颐指气使的生活,看到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楚怀王患上了抑郁症,不久客死于异乡。

虽然楚怀王的结局有些憋屈,可他生前还是颇有作为。楚国历史上最大的版图,就是他创建的。所以,在楚怀王死后,楚国人民对他是褒多贬少,在民间传说中他更是化成了美丽的相思鸟。直到秦末,项羽反抗暴秦,也是打出楚怀王的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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