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西蒙就是有本事,他穿着便衣,不声不响到人群里面只几句话就把两位道人请了出来,他把他们安排到我们单位跟前的一家小旅馆住下,随后和我和小瞌睡一起同两位道人开始了谈判。
带着小瞌睡是我不太情愿的,我认为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让我单位里的人知道总是不太好,虽说我和小瞌睡相处得还不坏,但我对他还是留有一丝戒心,不是我这个人心太细,而是机关单位太复杂太节外生枝,他们非常会演变,一点儿小事他们掐头去尾就变成了了不得的大事。
走到小旅馆门前,小瞌睡去给两位道人开门,我偷偷地拉了拉西蒙的手,用下巴点了一下小瞌睡,西蒙明白我的意思,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意思是让我放心,他有他的主张。
坐在旅馆的床边上,我才细细看了看两位道人,他们每人穿着一身灰布罩衣,头上戴着灰色小帽,足蹬一双黑色圆口棉鞋,鞋里是一双手工缝制的灰色棉袜。
男的有五十多岁,脖子上挂着一串紫檀色木质佛珠,自称云游住持。女的二十有余,叫小直,是云游住持的徒儿。小直削发了,从摘掉的帽子看,头顶有六颗香疤。小直眉眼长得有点好看,如果她有头发她的容貌不会次于那些港台影星,只是不知小直为何出家。
小直的眼睛很大,像会说话,但她轻易不说话,都是云游住持说话。
云游住持说话之前总是把手举直竖在胸前,说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再表达要表达的内容。云游住持说:阿弥陀佛,我们这次来是想找万里雪飘小姐谈点要事。
他这话是对着西蒙说的,他知道我们队伍里的长幼辈分,这说明他很会察言观色。然后他才把脸转向我说:你的哥哥万里先有一次被歹徒追踪,逃到我们龙云寺,我们收留并保护了他,他在我们寺里一呆就是半个月,每天吃我们喝我们不说,走时还拐走了我的徒儿小弯,我们全寺连夜追赶,在龙云山的出口处撵上了他,我们让他交出小弯,交出这些天吃我们喝我们的费用,不然休想走出龙云山。可是他当时身无分文交不出这个钱,而且小弯也铁了心跟他走,权宜之计我们让他留下什么做抵押,他想想就给了我们你的地址,他说你们家的钱都归你掌管,说找到你我们就不愁今年一冬的米面钱,为了准确起见,我们向你们色拉查号台查了你们单位的地址,又从你们单位问出确有其人,我们这才派人赶来,以取回我们的钱,阿弥陀佛。
云游住持一口气说完话,小瞌睡惊叹得直吧嗒嘴,他说:现在的出家人可了不得了,赶上007侦探了。
云游住持并没有对小瞌睡不恭敬的话不满,相反他说:生活所迫,生活所迫。阿弥陀佛。西蒙非常冷静,他不说话,就是用眼睛盯着他们,听他们说,盯得小直的眼睛直躲闪不敢看他,之后他说:你们有证明身份的证件吗?
云游住持好像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掏出一张证明,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某寺院的戳子。西蒙仔细看过后,还给了云游住持。他又把目光投向尼姑小直,他说:小师傅可有身份证?小直看看西蒙,忙掏出身份证,西蒙又认真看了许久才说:师傅小小年纪就出家,不知何时出道?
小直显然是不知怎么回答,她的好看的眼睛在求救她的师傅。云游住持立刻接过话茬儿,他说:阿弥陀佛,小直很努力,八岁就跟我做道场,如今已经十二年之久,再有二年她就出道了。
西蒙说:依你之见这一次来想索回钱财多少呢?我们也好有个商量。
云游住持说:我们不想多要,只把万里先半个月的伙食钱和小弯在寺庙里五年的吃用钱要回即可。阿弥陀佛。
我们心里都一惊,都明白他这是在赖账。
西蒙说:那好,你说个数字吧。西蒙两手抱臂从容镇定。
我以为西蒙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人家,就又悄悄拉了拉西蒙的衣角,西蒙就用一只脚碰碰我的脚,我领会了西蒙的意思就不吱声了。
云游住持思忖了一会儿说:阿弥陀佛,去零抹梢怎么也要两万元。
西蒙像个睡着的狮子醒了过来,他说:不对吧,万里先虽说正当壮年,能吃能用也不至于半个月就吃你那么多钱吧?
云游住持刚要还嘴,西蒙没让他还嘴,西蒙说:就算把小弯的五年费用算上,也达不到两万元的数字。寺院吃什么我们不知道吗?
云游住持见西蒙算得精细,说:阿弥陀佛,我看施主你也是好人,我就和你直说了吧,收留万里先我们是冒风险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管凡尘之事,一旦败露,我们一寺的二十几号人全都性命不保,所以我们当时就和万里先讲了,他答应我们救了他,给酬款一万,我们这才冒死相救。
小瞌睡听着云游住持的叙述他笑了起来,他说:真是全球一体化了,寺院也有经商意识了,不过我怎么听着像故事啊。
他又把脸转向我,对我说:不如你问问你哥,有没有这回事儿,别是遇到两个会说故事的。
我明白小瞌睡的意思,立即走出门外给万里先打手机,号码拨出五六次,万里先的手机就是不通,都是电脑小姐替他说:您所拨打的电话因欠费而停机。
我无望地站在走廊里,心里直冒火,没有力气再返回屋里。我靠墙垂泪,想着事情的严重性。我想,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万里先的性命问题。这点钱对于我们家任何人来说都不至于损坏皮毛,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是让人想不通的是,这个万里先,尘世有多少女人不好搞,偏偏搞到寺院里去,他真是搞女人搞昏了头,辨不清南北西东了。我正胡思乱想,小瞌睡出来问我,是否打了过去,他一看我在垂泪,就明白了事情的八九分,他说:西蒙暗示我去查他们的身份,你马上回屋同西蒙在一起。
我说:可是你拿什么去查呀?
小瞌睡说:西蒙让我去订饭店,给他们准备中饭。说着把一沓钱抖给我看,我没看明白,不知道用钱怎么去查,小瞌睡就说:在这写着呢。
我懂了,西蒙把刚才利用短暂时间记在脑袋里的公章和小直的身份证号码统统写在钱上,我顿时翻然醒悟,这个西蒙呀,他要是不做警察真是大材小用了。
西蒙和云游住持商定,先到色拉最高档的酒店吃一顿便饭,然后下午两点的乘火车回龙云寺。回龙云寺要到北京转车,西蒙当着云游住持的面给火车站订票处打了电话,预订两张本日两点的北京票,要软卧。
云游住持非常感动,说:没想到好人到处都有,看来人到底是以慈悲为怀。
他这一次忘记说阿弥陀佛了,但西蒙替他说了。
半小时以后,西蒙接到小瞌睡的电话,说一切准备妥当,只欠东风了,西蒙就和小瞌睡打哈哈,说:你别忘了再加个龙虾,这个钱可就你出了。
西蒙、云游住持、小直,还有我,我们一行四人去东亚饭店,路不远过街就是。东亚饭店和大清花海鲜鱼港齐名,气派威震东西,而西蒙为这么两个人花这么大价码是不是糊涂了。但是西蒙可没注意我的感受,他一路和云游住持切磋攀谈,还要明年夏季带上我去他那里旅游呢。
西蒙说:我什么都不奢望,打小我就想看看盂兰盆。
云游住持马上说:我们那儿离景德镇近,别说盂兰盆,什么盆都有,什么盆你想看就看。我听了云游住持的话觉得很别扭,我在大学里听佛学讲座时学过,盂兰盆是个节日,没听说盂兰盆是瓷器呀。看看西蒙他像没事儿似的,就越发糊涂,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东亚饭店到了,小瞌睡在门外接我们,看来他调查身份也没调查明白,不然怎么弯着腰殷勤得像个认罪的,他向云游住持做着请的动作,神态别提多谦卑了。
我不理解,就垂头丧气跟着。不过我走在最后,我的情绪无论如何振作不起来,我想我们家怎么会这样,算算就没有好人了,有点儿钱的爸爸搞小姐,搞了一个又一个,哪个小姐的年岁都相当于他的女儿。他是变态还是发泄,还是真正的需要……
死去的妈妈整个家族的女人都发狂地恋着长者,哪个又都大她们二十岁以上,她们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去追寻不实际的温馨,搞苦了自己,也搞得下一代人跟着神经兮兮,是否她们都在破坏着这个世界应有的秩序并使其坐卧不安……
长子万里先本应该是有出息的好人,却还偏偏玩世不恭,骗了家里骗外头,骗了凡人骗尼姑……
还有我,总是疑心自己不是处女,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我懂得了男女和两性,我就总有这幻象,好像冥冥之中有人诱导我,牵引我,做梦也是,以至我真假难辨,不清不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小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小的时候我随妈妈游历了她的足迹?这与妈妈与别人的私通有关吗?
还有我那整天迷迷糊糊的小妹妹……
我正万念俱灰地想着,小瞌睡领我们去的包房到了。这是一个装潢别致、别出机杼、每个墙垛挂着昂贵西画的高档雅间,以前迎接我们新局长到任时我们来过。
西蒙和云游住持走了进去,走在后面的是小直,我在小直的身后,小直的个子很高,又戴着个帽子,我又情绪不好,所以我也没看见小直看到了里面的什么场景,反正小直转身往外跑,撞在了我身上,门旁的小瞌睡一把拉住了她,说:往哪儿跑,你进去吧。甩球一样把她甩了进去。
小直惊慌进去缩在墙角,我这才看清屋中的圆桌旁坐着一圈全副武装的警察,云游住持早吓瘫了,他不住地哆嗦,小直哭着背过脸去。后来小瞌睡告诉我,他没有查出他们的任何实据,要想弄清这些非得三天不可,情急之下只有采取西蒙的策略,试验一下他们,谁知这一试竟演出了一场真假云游住持。
我问小瞌睡:西蒙通过什么方式向你部署的呢?
小瞌睡回答:手机短信呀。
我拍着脑门儿:天哪,笨死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没想到的事还有呢,就是西蒙说的盂兰盆。其实那也是试探云游住持的一个招数,佛家弟子哪有不知道盂兰盆的呢?它是佛教的一个节日,是佛子们“孝亲”的日子,结果是云游住持闹出了一则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