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要办大学本科班,每个在机关工作的没有文凭的干部,都可以交一万五千元到我们财务科报名,三年以后给本科文凭还可以自动转干,这吸引了很多人,前来交钱办理手续的人一时挤满了财务科。
杜马面对着推不开搡不开的人大伤脑筋,因为小地没有上班已有十天了,自那次和小莫闹了矛盾就再也没有在单位出现过,最好的人选没有出现,小天现在又等于半个人,不累还怕出毛病呢,这么多工作负担压在她身上,杜马怕吃不了兜着走,没办法就上下齐动员,全体一起参战,老年也不例外,他自己也不例外,经过一天的紧张忙碌,来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一拢账又分毫不差,杜马舒了口气。
杜马有了闲暇,就盯着我出神,我被他盯毛了,就说:怎么了,我没做什么呀,我怎么了,你这么看我?
他就揉了揉眼睛苦笑笑,说:我在打你的主意,你帮我办点儿事成吗?
我说:我不去。别人谁求我办事都行,就你我不去。
他说:你知道什么事呀?我还没说呢,你就拒绝呀。老年在一旁看着我笑。
我说:不就是找小地吗,那是什么好差事呀,要去你去。
杜马说:哎呀丫头,你掌握我的饮食起居了,你不去谁去?现在是你的主任和你说话,回头等你当主任了我再听你的,行吧?快去!
老年也在一旁劝说:还是去吧,总不能让杜主任亲自出头,小地再怎么霸道她也是杜主任手下呀,哪有主任亲自出头的理呢。
若要是别人和我这样说话,我就抢白他,要去你去,别来劝我。可是面对老年我说不出,老年是太善良的一个人了,他的心总是柔软得让你不忍出击。
我听从了老年的话,勉勉强强出了门,路过小莫的办公室碰见小莫往外看,他的眼光在问我干什么去,我瞪他一眼,心说,还干什么去呢,都是你惹的祸。小莫就愣眉愣眼在那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已经从他门口走过。
到哪儿去找小地呢?杜马真给我出了难题。我掏出手机打小地家的电话,没人接,现在都有来电显示了,小地就是在家一看是我也肯定不会接,电话铃响了五声,我放弃了,我敢保证,我就是让它响上一天,小地该不接还是不接。
我又打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开着,防火墙防得挺好,手机响了三声,里面就说起了让人失望的话:您挂的电话无人接听。我没办法,就直接去了小地家,路上我忽然想起,杜马可真狡猾,他一定也是给小地打了电话,人家不理他,他才把这苦差交给了我。想着心里不太是滋味起来,好在小地的家离单位不远,容不得我想得太多,就进入了实质状态。
进入楼房后我敲小地的门,果然像我想的那样,门纹丝不动,像死了一般,我想我不能让她牵着走呀,我得对付出个办法,向杜马交差呀。
转身看看对门,仿佛听到里面有哒哒的拖鞋声,就去敲他们的门,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大爷,隔着门镜看一眼推开门,说: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去了哪里,你不要问我,她整天神出鬼没的。
我说:你怎么跟我一样呀,我们领导让我找她时,我也是在他开口之前就回绝了。
老人一听,大概觉得也是挺好玩的,就说:无独有偶啊。
他说完迅速关了门,门差一点要关严时,他又推开了,伸头对我说:姑娘,我这可是看你,不看别人,我告诉你,她可能在驾校学车,我这也是猜,因为我昨日下去买菜,听别人问她,驾照快拿到手了吧,她回答还有两天吧。老人说完惟恐我再问别的,迅速关上了门。这一次他把门关上就再也没开开。
驾校在这个城市的西南郊外,离城市大约有五里路,每年从那里毕业的学生不在少数,可是小地想学车还是头一回听说,她有过敏性鼻炎,一闻气油味就打喷嚏,一打喷嚏就十个二十个地打,鼻涕眼泪的总不断,所以她几乎都没有学车的打算。
出租车出了城,遥遥地可以看到驾校了,看到那里的操场上呼呼跑动着不少车,就问司机:学会开车要多久时间?
司机说:看领悟性啥样,有两天就学会的,有两个月学会的。
我说:如果娴熟得能开车不出问题,得多长时间?
司机说:那至少得半年。
驾校此时是自由练习,明天就正式考核,这是门口的通知板上写的,也许经过考核以后小地就可以拿到驾照了,她就能成为这个城市合格的司机了。我在人群里找她,人很多,没有找到,我耐不住性子,有点怀疑那位老大爷的话,就问身边一个男子,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小地的人来学车,那人立即回答:有啊,在那儿,那个开着解放牌大卡车的就是她。
我打远望去,见那笨牛一样的破解放正在指挥人员的小旗摆动下,进进退退地演习呢。小地还怪有本事的,那么大个庞然大物在她的操纵下挺听话挺驯服的呢,她竟能让那车听她的,一切的动作都一丝不苟按那小旗的指示按部就班进行呢。
解放牌卡车虽不是什么高档车,可是它却灵活自如,宛如骏马,在小地的驱动下,奔跑如飞,耐性有加,忽然小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车子奔跑了二十米后,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利落而均衡,出乎意料又稳重自若,全场立即响起热烈的呼声和掌声。 小地从车上走下来,又一个练习者走了上去,小地神采奕奕,她就喜欢胜利,也非常适应胜利的角色,但是生活中小地的胜利却非常少,原因在于她好出奇制胜。生活也是一样,它喜欢老老实实,不喜欢谁来嘲笑它,它一旦发现自己被人戏弄了,它会变着法报复你,让你重新对它认真起来,小地就吃了这个亏。
小地这天穿着一件皮夹克,一看就是满克干活时穿的那件,如果我没记错我第一次看到满克修手机时,他就穿着这件褐色的皮夹克,上面的皮质都破裂开花了,让人很难忘记。
小地见我在这里,向我走来,她开口就说:来监督我?
我回答:是杜马让我来请你。
小地说:是哪个欠嘴的说我在这里?
我说:没有,我是顺着你的芬芳来的。
她说:靠,别胡扯了,我还不知道你,比耗子还精。
我说:我伤害过你吗?
她说:谁知你以后会不会,说吧,让我回去干什么?
我说:收钱,咱科的钱都堆成山了。
小地说:靠,到我手能有几个。
我说:那你也得回去,杜马都急疯了,都是大账,非你不行啊。
小地的眼睛就诡谲地一转,说:你跟他说,明天我们考试,后天我就回去,说到做到。我想也是,小地不能学了这么多天而不参加考试啊,就觉得这也算个满意的答复,转身我想回去。
这时候练车的学员们也告一段落,他们纷纷切磋着往教室走,小地本应该也跟着他们回去,可是小地没有回去的意思,她没回去也没跟我多说什么,而是向她刚才钟爱过的解放牌大卡车奔去,我的离开在她来说,就像她身边一丝不留意的小风,或是一泓没有声音的流水,我知道我在她心中的分量,就没去在意她,本来来找她我是履行任务,又不是出自我的内心,完成任务是宗旨还在乎别的吗?
我向校门走,没有回头看小地,也没有想什么,走到校门外如果有回城的出租车,我还要打出租,我的零花钱不缺,自己的工资自己花,父亲每年还要给我一些,打出租也不用杜马报销,杜马高兴,我也省劲儿省体力。
我正这样想着,后面的汽车吼叫着向我奔来,起初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我看到那些走在我右前方,奔向教室的学员们都回过头来,我们相隔一百米远,可是他们却表情有变,向我投来死神来临的眼色,我才明白我的后面肯定出了问题,我急忙回头的当儿,就看见小地开着车发疯地向我扑来,车子的速度飞快,还有三十米车子就会像个子弹头一样将我射穿,小地还没有减速的征兆,学员们都惊得没了声音,一时气氛异常惊恐,我也拿出英勇无畏的劲儿,我想反正她不就是想撞死我吗?那就让她撞吧,不过她得先撞电线杆,然后再撞我,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捡便宜,于是我从容地走在了我前面的电线杆前,我不回头,义无反顾地向前,我把自己交给了小地,委托给电线杆,一切就听天由命了。
我的镇定让我背后小地的车戛然停住,那迅速的刹车声,让她的同学们顿时捂住了耳朵,我照样向前不回头,良久气氛都凝固着,我听不到背后的一丝动静,大约过了一分钟,我听到了小地撕心裂肺地嚎叫声:你怎么不怕死?为什么不怕死?
她和她的同学们都等着我的回答,我没回答,还用回答吗?
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