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马在喝茶,他的茶都是上等的龙井茶,还有比龙井更好的茶,但杜马也都一律把它们称为龙井茶,这是小地告诉他的,小地教给了他怎么防范,怎么撮杆抽梯,他就暗中长了他本身没有的见识。
这些茶都是小地每月用公款给他买的。小地做这些事时从来都很地道,她把一包龙井推到杜马跟前,随后就会把一张双倍价钱的收据也递过去。杜马对这些心知肚明,他就假装什么也不知就把字签了,签过字的条子就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以此类推,大同小异,借一斑而窥全豹,就全都是一样的马道。小地也不会让杜马亏着,有时她会给杜马个红包,逢年过节另算,她把它塞在杜马的衣袋里,杜马的心就咚咚跳着和脸上的笑容合拍了。
杜马见我进屋,连头都没抬,我也高傲得眼皮都没动一动就从他的身边走过。其实杜马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我,因为他坐在桌前,把窗外的什么都看得真真切切。
杜马见我不理他,就说:你用不着那么清高,再清高的人到我们局都得低眉顺眼,都得是龙盘着是虎卧着,咱们局管着全市人事的生杀大权,我们科又管着我们局的生杀大权,神人有什么奈何。杜马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说他的财务科有着财权。
我说:你吹,你可以少给我职权范围之外的,国家规定范围内的你若少给,看有人掰不掰你的手指盖儿。
杜马说:哎呀,丫头,没见过你的还不知道你有这一手,你有没有看过自己什么模样?
杜马在没人的时候和我说话,总是一副街头混世魔王的语气,这和他年轻时当过司机有关。我洋洋自得地说:还行吧,我每天都做一件让人吃惊的事,先告诉你一件吓唬吓唬你。杜马支棱起耳朵,我逗杜马:我昨日去舞厅,硬是把一个俊俏小生撬到手,他腋下有一个美女,却没能抵御住我的诱惑。怎么样?神奇不神奇?
杜马都听傻了,他暂时忘了和我的争斗,良久他反过劲儿来问:他腋下那个女子也挺漂亮吧,若那样我就敢把小地踹了。杜马从不隐瞒他和小地的关系,这倒让大伙觉得他挺值得信赖。
这时门外传来小地的脚步声,她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像擂鼓一样响,小地其实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她才二十九岁瘦得像麻秆,难以想她到老了的时候,皮肤会不会像一张被攥紧又松开的黄裱纸。但是小地考虑不到这一点,她引以为荣,还愿意制造出一种假象来掩盖实际。小地进来后,谁也不看,直奔自己的座位,她把我和杜马置之度外,是想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她不喜欢任何女性和杜马在一起,也不喜欢杜马接近任何女性,如果有,不管是正常还是非正常的,她都会以一种不共戴天、有你没我的气势压倒对方,因此杜马成了岩石上的一棵老松,被视为重点保护对象,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尽管这样,小地白日里和杜马还是没事找事地总闹别扭。他们怒目圆睁,剑拔弩张,恨之入骨,直到晚上和杜马睡在一张床上,才肯把白天的不快一下子稀释掉,偏偏杜马又特别没有记性,对他来说,只要有晚上存在,白天太阳会照样升起,风照样会从东方习习吹来。
杜马喝着茶看着小地的脸,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外挪,他要回自己的屋,他怕他若还在此地久留,小地会不给他面子,会把一腔的怒火烧向他。
杜马边往外走边回头看小地,这让他一下子撞到门檐上,杜马的狼狈拨动起我的快乐,我逗杜马:哎,你别走啊,你不是说,晚上我们一起去舞厅吗,总得定个时间吧。
杜马跑了,小地的脸都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