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exposure)是CBT 中的一个行为成分,用于帮助强迫性囤积症患者学会如何应对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是他们直面自己害怕的东西时所无法避免的。例如,一个人想要开车经过一个旧货卖场而不停下来,或者忍住诱惑不走进挂着“清仓甩卖”牌子的商店,或是不去把邻居丢掉的柳条篮子捡回来。这些做法很有可能会带来后悔的感觉,还有一些认知扭曲,比如“可能旧货卖场里有便宜的买卖,但我却永远不会知道”;或是“我错过了参加清仓甩卖的机会,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或是“我本应该拿走那个篮子,机会永远地错过了”。这些扭曲会引起强烈的后悔,而我要求我的患者坐观(sit with)它们。一般来讲,怀疑(“不知道错过了什么”)和恐惧(“我永远不会恢复过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而且“错过”的感觉,能够帮助检验害怕的那些东西究竟会不会发生。长此以往,就可以降低房屋的杂乱程度。
另一个例子是丢掉某样东西,然后努力抵制住诱惑不去捡回来,并坐观由此产生的焦虑。这可能会带来损失感,好像永远地失去了它,再也拿不回来了。这非常有挑战性,也是我为什么更愿意选择一件不会让患者特别焦虑的物品作为暴露疗法的起点的原因。就像贾森的治疗那样,我会让患者使用0~10的分数,评定一下他们预期的焦虑程度。0分代表没有焦虑;10分代表可能惊恐;5分是中点,代表中等程度的焦虑。如果一样物品处于焦虑程度较低的那一端,比如2分或3分,那我就会从这件物品开始。一旦患者明白了他有能力应对自己的焦虑,我们就会继续尝试那些低水平的触发物(物品),直到他准备好进入更高的水平。
有些治疗师相信“淹没”的作用,一开始就使用那些让患者感到高度焦虑的物品。这种信念认为,通过让患者首先面对最高水平的焦虑,之后处理其他更低水平的物品就会变得容易一些。这可能是正确的,但我觉得这种暴露方式会带来一定的风险。因为当我们感到焦虑时,我们的神经系统会提醒我们潜在的危险。我们需要用这两种方式之一进行反应———战斗或者逃跑。如果一个人被要求进行的暴露练习———放弃一件他认为必不可少的东西,并由此带来了太高水平的焦虑,那这个人就有可能没办法应对它,于是选择逃跑,终止治疗。而逐渐地、系统地暴露触发物,可以提高一个人对于治疗成功的信心。
暴露对于CB T 的支持是很有意思的。回想一下那个痴迷于旧毛巾架的患者,他非常确信,如果丢掉了那个破旧的毛巾架,因为害怕未来可能用得上,他会产生无法承受的焦虑。如果他不去挑战这种想法,他永远不会发现他对自己感受的判断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但如果他被鼓励直面这种恐惧———丢掉那个毛巾架,并监控自己的感受,他很可能会发现,这种焦虑完全处于他可以应对的水平。他预期的焦虑远远大于实际体验到的焦虑,因此他可以认识到自己的念头是一种扭曲观念,并改变了自己的行为。当这名患者认识到自己的扭曲观念后,他同意丢掉了那个毛巾架。他本来预期他会体验到6分的焦虑;15分钟之后,我再问他感受如何,他报告说焦虑降到了3分,而且强烈地感觉自己不会再从垃圾堆里把它捡回来,他确实也没有这样做。
同样的原则对于杂乱问题也有效。想象一下你家中某个难以处理的柜子或是区域,以及每当你想到整理物品时所体验到的焦虑。假设你的柜子里塞满了通勤服,这些衣服自从你在家工作之后就多年未穿过。有两三件套装是你喜欢的,其他几件则是即使在你不得不每天上班的时候,也最不愿意穿的。评定一下,一想到要丢掉这些套装,会给你带来多少焦虑?可能焦虑的程度很高,因为丢弃它们的念头引起了对于未来的担心:如果你要重新回去工作,却没有这些套装了,那该怎么办?那样你就必须把钱花在你已经拥有的东西上,这是一种浪费,甚至可能被解读成是一个“不环保的人”。回去工作的念头本身也会带来焦虑,并且会与丢弃套装带来的焦虑交织在一起。相比之下,更容易的做法是把这些套装放回柜子里,关上柜门。但如果你确实放弃了它们(比如捐给慈善机构),那么你实际感受到的焦虑很可能远远低于你的预期。
反复地面对恐惧,并学会应对这些恐惧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和想法,这可以让焦虑渐渐消退。它可以让本来让人觉得无能为力的情境(比如清理车库),变得看上去能够应付,并且对于强迫性囤积症患者来说,还可以帮助他们作出正确的决策,决定丢掉什么或者获取什么。这并不意味着恐惧会完全消失,但可以让一个人的行动不受恐惧的影响,并学会直面恐惧的存在,作出更好的、不是基于恐惧的选择。
当我在患者家中家访时,我会采取这样的方法:与他们一起走遍各个房间,帮助他们丢掉能够丢掉的东西。通常我们会从那些看上去是垃圾的东西开始,比如纸制品或是等待回收的瓶瓶罐罐。当我注意到一个人保存着一样物品———比如贾森保留的上百件古老的、破旧的、污损的小玩意儿,他希望修好它,并作为礼物送出去———却没有什么理由认为它需要被保留,我就会让这个人评定,丢掉这件东西会带来多大程度的焦虑。
我与贾森一起进行这项工作,他能够从所有这些破损的物品中看到价值,而我则会挑战他的这些扭曲观念。首先,是不是真的有人想要一个生锈的搅拌器,即使它在理论上还能用;其次,假设他花时间去寻找替换的零件,并且确实找到了,但是却需要花费大笔金钱去买(因为机器已经过时了,所以零件会很贵),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他可以用更少的钱买一台新的。
通过认识到自己的扭曲观念,贾森能够更好地决定扔掉哪些东西,并且通过清理出家中更多的房间他得到了需要的空间来修理那些真正可以使用并且确实有人想要的东西。当贾森开始系统性地丢掉那些不值得保留的东西时(这属于暴露),他坐观由此引发的焦虑,并忍着不去垃圾桶里把它们捡回来(这属于反应预防)。他发现,实际上他的焦虑并没有自己预期的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