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玛丽·安的家里帮助她的时候,有一次,我指出了她的某个问题,这时她女儿表示,玛丽·安会听我的话,但当她女儿指出同样的问题时,她却摆出防御的姿态。
与陌生人相比,一个人会更加在意所爱之人的意见,这听上去很符合逻辑;但在这种建设性的批评中,一定程度的熟悉也会带来忽视。有杂乱问题的人可能会觉得,他的家人有一些隐蔽的动机,比如想要控制他,或者家人自己也不完美,没有批评的权利。家庭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其中牵扯到历史问题和重复的行为模式,可能会让看起来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而当他们和我这样的专业人士打交道时,这种关系更多的是事务性的,在感情上没那么复杂。家庭成员本身与问题是利害攸关的,但一个外来者却能够提供一种客观的距离。当然,我非常关心来访者的福祉,并且会竭尽全力帮助他们,帮助他们过上更加干净、快乐、整洁的生活。
如果问题比杂乱更严重,那么有一名治疗师,或者是强迫性囤积症患者能够接受的中立方,来帮助他开展清理工作,通常会带来好的结果。理想状况下,家庭会提供支持和额外的推动力;此外,在一些案例中,也可以鼓励患者的朋友提供帮助。当我治疗强迫性囤积症患者时,我的目标是教会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如何来帮助强迫性囤积症患者,让他换一种方式来思考他的物品,并帮助他完成决策过程,最终带来一个井井有条的房屋。与整个家庭一起工作,这会帮助到所有的人,而非只是强迫性囤积症患者本人,让他们以不同的方式看待这个问题,这样他们就可以提供支持,并且不让挫折感影响问题的解决。
一个外来者也可以帮助解决持久性的杂乱问题,不过其角色会有些不同。在你和爱人的冲突中,你不会愿意在你们俩之间插进一个朋友,但如果你就是那个杂乱的人,那么在做清理、扫除和组织工作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个朋友从客观的角度提供建议,将带来巨大的好处。这个人不会在情感上依恋于你的物品,所以能够帮你作出更好的决策,决定什么该保留,什么该丢掉。此外,当你做类似于清理壁橱这样令人不快的工作时,如果有一个朋友在旁边,能够缓解你的负面情绪。有其他人和你在一起,也会促使你更加负责任———如果你决定在周六下午2点开始清理地下室,而且知道你的朋友会过来,那就更不容易推迟了。
有的时候,一个患者的强迫性囤积症似乎是对于家庭关系问题的一种直接反应,这种情况在我遇到的家庭动力学问题中属于比较棘手的情况。囤积可能是对于一个家庭成员的反抗———“这是我的地盘,你不能控制我”,或是一种特定类型的依赖、一种隐蔽的请求,企图让别人照顾他。在戴维的案例中,他曾和妻子半开玩笑地说,那只鹦鹉是对于他离家一年的一种“惩罚”。就像之前提到的,囤积也可能是一种标志,表明一个人在他的生活或是其他关系中过得不快乐。这也是杂乱者生活中常见的问题。
几年以前,我治疗过一位名叫坎迪丝(Candice)的女性,她的小女儿有轻微的脑瘫(cerebral palsy)。她和丈夫的关系很疏远,杂乱是一种分心的方法,让她逃避家中的压抑感。每次我到她家家访的时候,她的丈夫总是不在,也不会来诊所参加任何疗程。他会一直抱怨坎迪丝的杂乱,但从未付出任何努力,他似乎觉得这不是他的责任。
尽管坎迪丝确实有早期的强迫性囤积症,但她丈夫有时也会将房屋弄得杂乱,比如把用过的碗碟丢在水槽里,剃下的胡须留在浴室柜台上,待洗的衣物留在篮子里。而且,因为坎迪丝对女儿的状况感到内疚,觉得她需要面对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所以从不会鼓励女儿来作清理。请注意,坎迪丝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了,成绩很好,与其他孩子相处得也不错。没有理由认为,她处理不了这样一点家务。我认为,坎迪丝由于自己不堪重负,所以把这种感觉投射到了女儿身上,认为她也会有相同的感受。
坎迪丝在我的强化门诊项目(intensive outpatient program)中接受治疗,这个项目长达6周,每周5天,每天需接受4个小时的疗程,此外每晚还有1~2个小时的家庭作业。开始的2周包括教育、训练和治疗的内容,坎迪丝借此了解了她为什么难以丢弃物品。我们还用她从家里带来的杂物,练习如何作清理。
从第3周开始,我们直接到她家上课。当我们在一起时,她做得很好,但如果我不在身边,她就很难坚持下去并完成家庭作业。她没有来自丈夫的支持,也没法确保女儿完成她的杂务,从一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冲突。坎迪丝发现,治疗令她很有挫败感。
在类似坎迪丝这样的情况里,一个人得不到来自家庭的支持,我就会努力帮助她。坎迪丝的治疗很大一部分内容是识别她的需求,鼓励她为丈夫设定严格的界限,并聚焦于她认为自己能做什么,以改善她的状况。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所有人都会帮忙;但在现实生活里,我们就必须充分利用手头现有的资源,努力做到最好。
许多人想努力克服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并在治疗之后继续保持,其难度可能超乎你的想象。请想象一下,接受了一个月酒精依赖治疗的患者,他们之所以能够在这一个月中坚持下来,是因为咨询师和同伴每天都会提供支持。但在项目结束之后,这个人就必须在没有每日支持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他所学到的东西以及新的生活方式,这可能会非常有挑战性(这也是为什么同伴支持小组非常有帮助的原因)。在治疗之后,过去的囤积模式可能很快就会悄悄溜回来,与此相伴的还有以前那些导致保留物品的问题因素,以及对于作决定的拖延。这就是发生在坎迪丝身上的事。
我同时也认为,她治疗结束后遇到的困难,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她对于生活整体上的气馁。坎迪丝的经历是一个经典案例,告诉我们关系中的不快乐会导致抑郁、挫败、注意力缺损、分心,还有某种程度上的自暴自弃。
尽管坎迪丝的丈夫拒绝帮忙,但他也确实让坎迪丝明白了他的立场。有些时候,杂乱会带来微妙的心理影响,在配偶中引发一种被动的但又是攻击性的交流模式。朱迪相信,她的丈夫在做完咖啡之后有意无意地把咖啡豆丢在地上、将过滤器留在水槽里,是因为他知道这会让她心烦。“我通常会自己把它们收拾到洗碗机里,但这让我很生气,好像他每次都从中获得了一点胜利。”她说。有几次她曾表达了自己的感受,而他的回答是,他随后就会去收拾。但是,他可能会拖上好几个小时,其间朱迪会忍不住再催促他,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唠叨。“这种冲突是不值当的,所以我会自己清理。”她说。
任何家人或朋友,如果想要帮助身边的强迫性囤积症患者,首先需要把自己的评判放到一边。这并不容易。强迫性囤积症是一种如此明显的问题,它会影响到每个家庭成员。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害怕被别人评判的东西。此外,很关键的一点是,弄明白强迫性囤积症并不是一种个人选择;而且还要弄明白,这种问题只是你所在意的那个人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有囤积或杂乱问题的人,并不只是一个“强迫性囤积症患者”或“杂乱者”,她可能也是一个好朋友,一个技艺精湛的面包师,一个慈爱的祖母,以及无数其他的社会角色。
第二件要做的事是,像你现在正在做的这样,学习与囤积问题有关的知识,这对于你更好地理解问题的复杂性,是非常有帮助的。理解那些囤积的人,理解他们的行为,理解造成的混乱环境会给他们带来怎样强烈的羞耻、愧疚和尴尬感,这可以帮助你在与他们相处时,怀着同情和耐心,并且不带愤怒地表达你的感受。
第三件要做的事是,请作好心理准备,在帮助某人克服杂乱问题时,不管他的问题的严重程度如何,都有可能给你们两个人带来挫败感。之后的章节会介绍,有杂乱问题的人如何能改善自己的状况。不管你的愿望有多恳切,你都没法替另一个人解决问题;实际上,很重要的一点在于让有囤积或杂乱问题的人明白,他们自己能够从问题中走出来。你要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一个支持者,一个啦啦队队员。他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进展,否则家中的任何改善都不会持久。
最后,请作好妥协的准备。如果你正在帮助一个囤积或杂乱的人,你的目标应该是找到中间地带,让你们两个人都感到舒适。在许多年的时间里,利萨(Lisa)一直恳求她的母亲安德烈娅(A ndrea)接受帮助;但当利萨建议扔掉某些东西时,安德烈娅却认为她在试图控制自己。作为中立的一方,我告诉安德烈娅,事实并非如此。“你的女儿为什么会有控制你的动机?”我问她。至少在那一刻,安德烈娅能够明白,女儿并没有什么秘而不宣的动机,只是想要改善她们的关系,帮助母亲更加健康地生活。而对于利萨,我鼓励她不要尝试矫正她的母亲,而是努力让屋子变得更适宜居住。
这种情境带有许多讽刺的意味,其中之一就是,强迫性囤积症患者会认为,如果她允许别人处理自己的物品,就会失去对情况的控制权。用物品把自己包围起来,这让她相信自己保留了控制权。但实际上,她的生活环境已经彻底失控,所以她的控制感只是一种幻觉。这就像一个有强迫症的人一遍一遍地洗手,以此来感觉控制了某种迫在眉睫的疾病,但实际上是他自己被这种行为控制了。
我在治疗强迫性囤积症患者时会与所有的家庭成员一起商谈,原因之一就在于强迫性囤积症经常伴随着相互依赖的问题,相互依赖的关系通常是怀着良好的意愿发展起来的。回想一下阿曼达,那个与父母住在一起、每天把时间花在上网购物的女人。与她的父母讨论她的囤积问题,很明显他们自己童年时期的困境影响了他们,让他们没法为女儿设定界限。例如,阿曼达的父亲说,他自己成长在一个非常严苛的环境里,所以发誓不会把这种环境强加给自己的孩子。阿曼达母亲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希望她也走上这条道路,这让她承受了过高的期望,她也发誓不会对孩子做同样的事。为了避免他们成长时经历的那些压力,他们没有给阿曼达设置任何期望,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阿曼达的消费和囤积行为。
在阿曼达父母的例子中,他们可以做一些事情,帮助女儿获得积极的改变。他们可以限制给女儿的资金,或者让她做家务,这有可能给她一个出口,让她从购物中走出来。最终,他们也确实采取了一些类似的措施。如果你觉得这些策略是显而易见的,请注意,身处其中的人未必总能看得这么清楚。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很清楚在特定情境下该怎么办;但除非事情确实发生在我们身上,否则我们怎么能真的知晓呢?有时评判总是要比理解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