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贩Y先生断断续续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一直向我推荐不同品种适合老人养的狗，不知道我该形容他是热心人还是对于生意的执著精神。由于多次婉言拒绝他给我推荐的品种，他开始有点怀疑我的买狗意图，最后我干脆说明了原因。我说，年前家里丢了一条黑狗，家里人特别着急，一直不停地在找这条狗。他听后倒没有产生排斥的心理，说愿意帮我找找看。过了两天，他给我发来短信说他有个哥们儿开了一辆假牌的三轮车被交警带走，已经关了十天了，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帮忙把人和车都弄出来？我答应帮他问问。从电话簿上，我找出了几个有可能起作用的人，然后分别给他们发了短信。其中一个是政府里的官员，他帮我打电话问了问，交警方面答复说，人可以马上放出来，但是必须要进行罚款。考虑是熟人关系可以少罚一点。我把这个信息告诉了狗贩Y先生，他颇为高兴，同时也更积极地帮我找狗了。
一天夜里，他发来短信说，现在手中有一条狗与我黑子的特征很相似，他说这条狗总是站在狗圈的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很想家。可能思念黑子心切，我感觉就是黑子！他问我次日能不能来看狗？我很快同意了。由于是周四，朋友Q公司考勤很严格没有办法请假出来，于是我找了在外企工作的朋友W，他们公司是弹性工作制，上班时间比较灵活。但是他不会开车，因此我们选择了开往郊区的长途汽车。一路上，我不断想像看到黑子的时候，如何拥抱它，如何抚摸它，而且还不停地揣测着当黑子看到我的时候，它的反应又会是什么样的？
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到达了约定的地点。我们到时，他已经提前到了。当他把车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条短毛的黑狗，大而长的耳朵耷拉着，很有灵气的黄色的眼睛好像总在思考着什么，前胸有一小块不规则的白毛，四条腿粗而短，四个脚掌也都有白毛，就像穿了白色的靴子一样，挺特别的。但是，很明显它不是黑子！它好像很饿，我喂了它十多根火腿肠，然后它很快跟我熟络起来，任由我不停地抚摸着它。我问Y先生：
“这条狗是怎么弄来的？”
“怎么弄来的，你别管了吧？”
“是从人家家里收来的，还是……”我不甘心，继续问道。
“是从一个老头那里收来的，他说也是从城里一个熟人那边收过来的。”
“哦，”我猜测着，“那是不是偷来的呀？”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Y先生看了看我们，问道，“想去我家坐会儿吗？”
“好啊。”朋友W起先有点不愿意去，但是我还是说服了他。
Y先生住的是租来的房子，两间平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进到屋子里，一股扑面而来的狗肉味道，就像是进到狗肉馆，看来他们家应该经常吃狗肉吧。他的妻子坐在卧室的一个大炕边上正在织毛衣，看见我们到来，立即起来要给我们倒水，朋友W谢绝了，他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了两瓶水，其中一瓶递给了我。他对Y先生的妻子说，不用客气，我们自己有带着水来。我心想，幸好是朋友W想得周到，不然可真不敢用他们的水杯。我倒不是嫌弃人家的意思，只是他们家里的狗肉味道这么重，这是我的心理很排斥的，所有被触碰到口腔的器具，我都会杜绝使用的。
仔细一看他们卧室的墙上写满了电话号码，我估计是接电话的时候，随手记到了墙上。地上的一个玻璃缸里有三只乌龟，两只大的，一只小的，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问了才知道，它们正处于冬眠当中。Y先生说：
“你走的时候把这几只乌龟都带走吧，送给你了。”
“好啊。”我直接就同意了。
“你平时那么忙，有空养吗？”朋友W质疑地问我。
“没问题。”我依旧坚持道。其实我是想把这三只乌龟带走后给放到一个水库去还它们一个自由，因为从脏兮兮的玻璃缸来看，这三只乌龟也很难有个幸福的生活，没准哪天就被他们家给杀了吃也说不定。
“那你走的时候带走吧。”Y先生真诚地说。
“好。那就先谢了。”
“别客气。”
“对了，你们家收的狗平时都圈在哪里？”
“哦，离这里还有点距离。”
“要不——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这个……”Y先生看了看朋友W，显得有点为难。
我马上明白了Y先生的意思，我说：“他就在这里等我，你带我一个人去吧。”
“这样可以。走吧。”
我跟他出了门，他把车上的狗拉下来拴在门口的一辆三轮车边上，我把背包里的狗饼干给朋友W让他喂给这条狗吃，然后跟Y先生上了车。他车上原来铺座椅的那两张狗皮已经不见了，车好像也是最近刚清洗了似的，比原来干净多了，至少车厢里的血迹已经不见了，但是狗肉的血腥味还很大。
车子七拐八绕穿过一个垃圾场到了一排有四五间平房的地方，在最边上的一间门前停了下来，接着，旁边狗圈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Y先生打开这间屋子，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两张狗皮分别垂挂在屋子的正中央，两张狗皮中间是一个吊着的沙袋，靠墙放着一张小床。我问：
“谁在这里住？”
“我自己啊。旁边就是狗圈，晚上我要时不时地过来。”
“哦。怎么还有个沙袋啊？”
“我原来练过武术，不过现在纯粹是锻炼身体。”
我用眼角的余光瞅了两眼，这个人个子虽然不高，但是挺壮实的。我环视一周，屋子没有任何暖气设备。我问：“那你晚上睡在这里不冷吗？”
他笑了笑不答，然后掀起床上的褥子，一大张完整的狗皮赫然显露了出来，且正好铺满整张床，他得意地说：“这狗皮啊特暖和，比电褥子还管用！”
“这是什么狗？”
“高加索犬。”
“为什么宰它？就为了皮吗？”
“不是……”他看了我一眼解释道，“那狗有病。”
“什么病？”
“呃……脑炎。”
“你怎么看出来它有病呢？”
“不爱吃东西，无精打采的。”
“哦。”我信以为真。我说：“走，去狗圈看看狗吧。”
“好吧。”
打开锁，推开门口旁边的一扇门，一个百米多宽的狗圈用铁丝围成三个隔离间，每一个隔离间的门口都分别放着一桶水和一桶餐馆拿回来的泔水，上面漂满了辣椒，估计是来自火锅之类的饭馆，真不知道狗吃多了辣椒会怎么样？每个隔离间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地方用塑料布粗略地遮盖着，像是用来挡雨的，尽管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至少他想到了这个细节。二三十条狗分别圈在不同的隔离间，第一个隔离间主要是灵犬、黑白雪橇犬和几条杂毛的家狗；第二个隔离间有条黑色藏獒和高加索犬等大型的名犬；第三个隔离间是几条母狗，其中一只是黑狼，他说它刚刚下过一窝小狗崽。我问小狗崽呢？他说都卖了。我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里这么多狗，又没有像样隔离的产房，地上都是泥土，狗妈妈怎么生产呀？就算顺产了，能养活吗？
狗圈的四个角落分别拴着狗，门口处是一条眼睛看上去有点问题的黑背犬，另外三个角落分别是一条有点像白熊的大型白狗和另外两条狼狗。我拿出一把火腿肠一一剥了包装后抛向了每个隔离间和看门的狗，然后指着门口眼睛有问题的那条大黑背狗问道：
“这条狗左边的眼睛是怎么搞的？”
“它的左眼是被里面那条白狗咬瞎的。”
“那白狗是白熊吗？”
“是白熊和雪獒的杂交品种，应该说是雪獒串吧，所以很厉害。有一次我差点被它咬了，但是这条黑背扑上去救了我，但是它的眼睛被那白狗咬坏了……所以这条黑背虽然眼睛瞎了，但是，我还是把它留了下来，已经快两年了吧。”
“那条雪獒串呢？”
“那条狗原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养的，因为把那男的咬成重伤住了院，他们一生气就把它给卖了。但是，他们要我保证决不宰杀它！我心想雪獒犬也比较少见，所以就爽快答应了。”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
“哎呀，我要去接我儿子了。”
“哦，好的。”
他的面包车开到了一所小学的门口，一个穿着校服、眉目清秀的小男孩正站在那里张望着，看见我，大方地喊了一声“阿姨好”！然后他上了车与我一起坐在副驾驶的座位。
“上几年级了？”
“二年级。”
我和小男孩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车子到了他们家门口。朋友W正站在门口，看见我就迎了过来，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外边吃点东西。”
“好的。”
我们正说着，Y先生从车上下来说：“跟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不用了，我们正好想到处转转。”朋友W说。
“是啊，我们都是头一回来这里。”我也插上一句。
“哦，那好吧。”
“嗯，我们转一圈一会儿再回来。”
“好，有事情随时电话联系吧。”
我和朋友W先去一个食品店，他去买烟，我又去买了几捆火腿肠，然后我们打算去找家饭馆随便吃点，但是找了半天都没有满意的，只好坐在路边吃起我今天出门前带的巧克力先垫垫肚子。没坐多久，就看见路边来来去去好多流浪狗和猫，我又丢了些火腿肠给它们吃。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条高大的圣伯纳犬，看见了我手中的火腿肠就冲我直奔过来，吃完两根还不够，可怜巴巴的眼睛一直望着我，还用前腿拍我，我只好又喂了它两根。它正吃着，它的主人——一对中年夫妻从后面跑过来，埋怨他们的狗太贪吃，并把它喊了回去，结果没多久那狗又跑了过来，我们都乐了。我送给它的主人一根火腿肠，最后它的主人终于用那根火腿肠把它给哄了回去。
“这么贪吃的狗太容易丢了！”我说。
“是啊，我挺喜欢这种狗的，憨憨的，好可爱！”朋友W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我看我们该回城了吧？”
“嗯……我想走之前去给那条黑狗拍几张照片。”
“好。那我们走吧。”
Y先生一家刚刚吃完饭，正在休息。我和朋友W没有进屋打扰他们，直接在门口给那条黑狗喂食，我想在离开前把包里还剩的两捆火腿肠全部喂给它。不一会儿的工夫，它消灭了所有的火腿肠，我又把瓶子里剩下的半瓶矿泉水用手掌盛着给它喝。喝完半瓶，看它还有想喝的意思，我又去装了一瓶自来水继续让它喝完。然后，我拿出照相机，给它拍了几张照片，没想到它非常聪明，很配合，不仅会摆姿势，还懂得跟我握手。特别是我要跟它拍合影的时候，它还知道把脑袋歪向我一边，然后把前腿抬起来搭在我的膝盖上。我看到它的爪子磨得挺平的，我想，它原来的主人应该经常遛它的，这肯定是一条备受宠爱的狗，不然它一定不会这么聪明的。朋友W也由衷地说：
“这狗看来可真不赖啊！”
“是啊，它看上去特别乖还特别善解人意！”我激动地说，“要是能帮助它找到它的主人就好了！”
“够呛！要是帮它找个好人家可能还靠点谱。”
“嗯……但是，不知道他们会留它几天？我想先给那个Y先生两三百块钱，让他先帮我留着。”
“钱我看就不用了，你给多给少都不合适。”
正说着，Y先生出门来，我说：“这狗能不能帮我先留着？”
“是你想要吗？”
“嗯……我回去商量一下。”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哦，那没问题。”
“真的吗？”
“放心吧，既然你喜欢它，我说帮你留着就肯定留着。就算你到时候不要，我也留着，好了吧？”
“啊，那太感谢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
“我先去办个事情，你们先玩着吧。”Y先生说完就开车走了。
我和朋友W待了没多会也就打道回府了。我们快到市区的时候，Y先生打来电话问我怎么没有把乌龟带上？我说忘了。他说要给我开车送过来。我说等下次去的时候再拿也不迟。朋友W说，这个狗贩子还挺会做人的！我也这么觉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