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安全着陆了，此时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手机打开的时候就收到了哥哥发来的短信，他让我别着急，他和嫂子正在出口等我。看着短信心里不免一阵湿热。等我取完托运的行李已经将近一点半了，心里觉得很内疚，让他们在机场等了我那么长时间。因为当时我把改签的信息告诉家人的时候，母亲说我哥哥和嫂子已经向机场出发了。我本来还想让他们不用那么早出门，天那么冷，南方的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安装暖气。尽管我们是靠近沿海，不过，在一年当中一般过年那几天气温也是比较低一些的。
下了飞机，扑面而来的柔和的南方空气让我暂时忘却了北京的伤感。到了出站口，哥哥和嫂子远远就看见我了，他们帮我推着行李。每次回家我都会给家里每个人带点礼物，上至我那九十岁的爷爷，下至正在上小学的侄女，无一落下。哥哥说：
“人回来就好了，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
“也没什么，不沉的。”
“对了，原来不是说礼拜五就回来嘛，怎么后来延迟一天了？”
“哦，临时有点事情给耽搁了！”
“这次看你的气色好像没有上次回来的时候好啊？怎么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经常熬夜，没有休息好啊？”嫂子问。
“哦，最近一个月事情比较多一些。”我简单作了解释。我不想把黑子的事情跟家人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反而加大他们的困扰。
从机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母亲并没有睡，她正在厨房忙碌着，我们进门的时候，家里的小狗一直叫，父亲此时也起了床。他埋怨说：“怎么这么晚？年底有这么忙吗？”母亲在一旁对父亲使个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
“水已经给你烧好了，去洗个澡吧。”嫂子说。
“好的。我一会儿就去。”我正在和家里的小狗玩。这是一条雄性博美犬，属于标准的小狗，已经两岁多了，长得很漂亮，浓密而顺滑的皮毛摸上手感很好！从小到大，家里一直都养着猫，可是，每一只都是养几年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家里也都在丢之后去找过一段时间，可都是毫无结果。印象中只有一只灰色的母猫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那时候祖母还在，是她跟我一起去找的。祖母说它肯定是吃了被老鼠药毒死的老鼠才这样的。记得那个时候，心里难过极了，我打算把母猫给埋了，可是祖母说，根据民间说法，死去的猫只能挂在树上。于是，她把猫挂到离家不远的一棵荔枝树上。我总觉得挂在那里每个人都能抬头看到不好，所以等祖母走后不久，我又悄悄地把猫取下来，然后找了一处隐蔽的空地把它给埋了。祖母去世后，家里一直没有再养过猫。这些年人们又开始流行养宠物。前两年，别人送给我们家两只小鹦鹉，本来养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年正月里，全家去了亲戚家串门，他们留我们过夜打牌，等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笼子里只剩下几根毛了，母亲说肯定是被老鼠吃掉了。当时，我对老鼠恨极了！再后来就养了现在这只小博美了。
“别玩了，你妈妈给你下好面了，赶紧吃去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父亲在催促我。
“知道了。”我放下了小狗，去洗了手。
嫂子过来说：“你肯定饿了，多吃点！我和你哥先去睡了。”
“哦，好的。”
母亲知道我爱吃香菇和贝壳类海产品，在我的面条里特意加了好多。饭桌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我三下五除二吃得一根都不剩。这是我在北京吃不到的口味！每次想家的时候，这种味道总能让我眼眶一阵湿热。
吃完面条，洗了个热水澡，我回房间睡觉了。家里房子是在一栋居民楼的顶层，是一套三层复式结构的楼房。我们家也算四世同堂，父母亲和我的哥嫂住在一楼，爷爷和我的侄女住在二楼，我的房间安置在三楼的阁楼上。打开卧室，外面是一个很大的露台，种着很多花，冬天依然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这是母亲的劳动成果。我喜欢与花为伴！
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我的心并没能平静下来，想到黑子，我拿出了手机。首先，我发短信给朋友Q，告诉他我已经安全到家，然后又开始叮嘱他周日的沙河集，一定要帮我去看一看。想不到他也没有睡着，很快回复说，放心吧，他肯定会去的。然后，我又问了皮皮和毛毛过得怎么样？他说，好得很！对于这一点我丝毫没有怀疑。我问，你怎么还不去睡啊？他说，刚才两条狗又因为骨头打起架来，不过现在已经平息下来。我说，以后别喂它们吃骨头了，免得每次其中一只被咬得头破血流。正常情况下，这两条狗都还能和平相处，但是一吃骨头必然咬架，所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喂它们骨头了。但是，看它们又馋嘴，朋友Q有时候还是偷偷地丢给它们那种专门给狗吃的骨头。
短信来回传了两条，我们就各自睡觉去了。一开始不停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快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大概11点，朋友Q发来短信说，在沙河集上转了几圈，还是那几个狗贩子，没有见到黑子。我说，那你就先回去过年吧。今天是除夕，他也要回他父母家吃年夜饭。他们家不是老北京，但是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从小就生活在北京。自从几年前在近郊自己买了套二层复式结构的大房子他就不再与父母同住了。他原来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现在，偌大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他自己住楼下，皮皮和毛毛就放在楼上。据他说，皮皮非常喜欢呆在楼梯上，因为楼梯旁边是一扇大落地窗，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世界是皮皮每天重要的生活内容。我能想像出来那种场景，它一直都是那样。而毛毛则是天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着眼睛睡觉。
傍晚的时候，那个狗贩Y先生给我发来短信，说他的手中又有一条黑狗了，问我过不过去看一下。我说人在外地，能不能留几天等我回北京。他说尽可能吧。我又问昨天那条大黑狗呢？他说早卖了！我问是不是卖肉了？他没有回复！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吃年夜饭的时候，父亲问起我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我说还那样，没什么变化。他说我也该好好考虑一下了，都参加工作七八年了，自己也买了房子，该考虑婚姻问题了，然后又说了一堆关于我以前的同学个个都已经有了小孩之类的琐事。我一听到他唠叨这些，心里就烦躁。哥哥在一旁看在眼里，示意父亲打住，然后我才顺利地在饭桌上呆到最后。
晚上，大家围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父亲又跟我讲到个人问题，我只好借故回屋休息了。我又搬出一个小皮箱，这是装载我二十多年青春记忆的小箱子！箱子里有各种各样的信件、照片、日记和不同时期来自朋友同学的礼物。每次回家，我必然要打开一次，擦拭上面的灰尘，并静静地重温年少的心事，回顾这些年走过的心路历程和那些聚了又散了的路人。
仔细想想，如果没有皮皮和毛毛我早就出国了，为了它们我放弃了一个个的机会——求学和工作等等。有朋友说我是不安分的人，我倒不是这么认为自己。我对物质生活并没有很高的要求，但是，对精神生活却有着不可遏止的渴望和憧憬，而这也常常令我陷入痛苦的深渊。父母亲曾经来北京看我，他们都劝我别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动物身上。他们也支持我去追求更高的理想，说可以把狗送回到老家来养。我也曾经想过，但是想到如果一走便是多年，心里还是放不下它们。特别是后来有了黑子之后，心里更是多了几分牵挂。也可能是我想得太多和担心太多了……现在黑子没了，不知道是上天的安排还是什么。虽然心里少了些牵挂，却多了无尽的怀念和一种难以释怀的伤感！也许是上辈子欠它们太多，这辈子来偿还。
与其忐忑不安地呆着胡思乱想，不如付诸行动。春节假期，我在家呆了三天就买了机票急急地回北京了。临行前，母亲给我装了很多家里的小吃和各种贝类海产品，这些够我吃到下一年回家了！去机场要将近一个小时，哥哥去送了我。路上，他语重心长地对我：
“爸爸说的话固然直白一些，但是，你真的也该好好想一想个人问题了！”
“哦，我会考虑的，今年我会给家里一个交代。”
“过日子就是平平淡淡的，追求完美是不现实的！”
“这我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还是你一贯倡导的精神生活吗？”
“大概是吧！我也没太仔细想过。”
“你是不是——还想出国呀？”
“没有，几乎不想了。”
“那说明你还是有些想啊！出国有什么好的？咱们中国越来越强大了，迟早要超过那些所谓的强国的！”
“哎呀，我真的不是从这些方面来考虑的，以前只是想去开拓一下视野。”
“那就行了，出国旅游一样可以开阔视野的！”
“也许吧……”
“找个踏实的、真心对你好的，就可以了。”哥哥停了下说，“还有啊，你不要再养那么多动物了。”
家人知道我除了养狗还有几只刺猬。我说：“唉，你们不明白啊！”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啊就是好心肠！这个地球上受伤和濒危的动物多得是，你救得过来吗？”
关于这个问题，实在一句两句难以和哥哥解释清楚，所以我就只好保持沉默了。
办完登机手续，我进站了。当我回首与哥哥道别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眶红了。他说：“有空多给家里打打电话吧。”
“好的。”我说完，头也没回地向候机室走去了。因为当时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我担心回头的时候眼泪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已经离家十多年了，每次聚散离别还是让心灵的某个角落泪如泉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