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有水,种稻种麦。山里没河,只有山泉凑成的一条溪,深不过脚背,种不成稻麦,只种旱田。所以山外人就吃大米吃白面,山里人就吃小米吃棒子面。
开春的一个晚上,山里汉子们依然端了饭碗聚拢到村中碾房旁边吃边扯。祥子说,想开溪边那块荒草滩子,种稻。大伙说你胡说吧,那几捧水能种成稻?祥子说种多了水不够,开个一亩二亩还将就。大伙说你种过稻么?大伙说你怕是想吃大米想发昏了吧?祥子说甭管我咋种,大伙给个话,叫开不叫开吧?大伙说不怕受累你随便折腾吧,那荒草滩子闲上八百年不也是闲着!大伙边稀溜稀溜喝小米粥边逗祥子,说我们可等着看你吃大米呢。
于是祥子就去开那荒草滩子,连老婆孩子还有七十岁老爹都齐齐上阵。白天顶着日头,夜晚就着星星,汗水淌得怕是比溪水还多。荒滩开出来,又挖沟拦坝引水。闲拉胡扯的乡亲见祥子一家累得直不起腰,就摇头说,为吃点大米受那份罪吃那份苦,值么?小米棒子面不是照样饱独养人!
荒滩开好,又平地整畦子大埂,祥子山外的妹夫给拉来稻秧,祥子的妹子也回来连帮工带做指导。
秧苗插上了,却打蔫发黄。咋样,说不行就不行么!大伙又在旁边左右指指点点,都劝祥子别白搭工夫受冤累了。祥子依然长在稻田里。
秧子返了绿。小苗拔了节。秧苗吐了穗。稻穗压了圈。祥子望了那二亩金黄,只觉每粒稻谷都是一滴汗珠子。
打过场,祥子把雪白的大米送到村里每一家,不多,刚够一家吃一顿。于是那晚端出的碗里都是雪白喷香的大米饭。吃一顿,大伙吃出大米饭是真香。可那么香的大米饭只吃了一顿,大伙肚里反倒好不是滋味。于是大伙再见祥子端出白米饭,自家碗里的小米饭就再难下咽。
又是开春。汉子们端了碗到村中碾坊旁。吃着小米饭,大伙开了口。大伙说水是大伙的水,地是大伙的地,好处不该叫一家独占了去。大伙说要吃大米大伙都吃大米,大伙说要吃棒子面大伙都吃棒子面。
于是祥子端了白米饭再难下咽。
于是大伙就分那而亩稻田。有的说应该按人口分,有的说按户头分合理,有的说按劳力分公平。于是定不了砣,争到夏天只得还抓阄儿。终于决定按户分,二亩地,均摊到各户,每户分到四厘七。乡亲重情,念祥子开回荒带回头不易,给他分了整五厘。
地分到户,几厘却没法种稻,何况地还未翻埂还未打秧还未育,何况已过五月何况地里又已长出许多杂草……
于是稻田就又成了荒地。于是荒地又还原为荒滩。于是大伙再端碗出来时就又吃得很香甜很心安,碗里头就又都是小米、棒子面,再少差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