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2)
6月10号。清晨。
和往常一样,起床,洗脸,煮饭,吃饭,准备上学。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唯一不同的是,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床头的相框弄掉在地上。然而当我把相框捡起来的时候,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苏洵的相片还是两年前拍的,那次她去北京出差,在长城上,穿着的Prada的套装,百合色的遮阳帽下一副大大的太阳镜掩住了所有的表情。
她看上去很美,和十年前一样,依旧是我骄傲漂亮的妈妈;可是,我又忍不住想要恨她。原谅我吧,在我十五岁以前,我是多么希望生病的时候,她能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工作在外,像丢行李一样把我丢给苏染照顾。好像我们无法相濡以沫,好像我从来都不是她的孩子。
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晚上,那个晚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雪,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被吞没了。我亲眼目睹了她和米莱签下离婚协议的全部过程。
他们像是谈判桌上的甲方乙方,相对而坐表情肃穆。苏洵握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像她那样美丽骄傲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地接受婚姻破裂的事实,落笔的瞬间,我听见她用绝望的近乎愤怒地声音吼叫:“米莱,这辈子你都休想再见到米娜。”
钢笔摔在地上,碎了,墨水渗进地板里,像一块惨烈的伤口。
他们不会发觉,七岁的我抱着布娃娃,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激烈的争吵。我敢说,那一夜的雪,是有史以来的最冷最寒的雪。
最后,米莱摔门而去,苏洵哭到在沙发。而我,真的从那晚之后真的再没见过米莱——我的爸爸。
有几次,我听见苏染打电话时,悄悄地说,“米米这孩子,阶段性会出现孤僻,脾气暴躁……”
我知道她是打给苏洵。离婚之后,苏洵就不愿见我,除了每月按时往卡里打固定的零花钱,证明她是我的监护人。我明白,她是怕看见我时,想起那段失败的婚姻,想起令她骄傲尽失的米莱。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她,做梦都梦见她回来看我。
若不是那样,初二那年,我就不会变得空前叛逆,就不会在教室里跟男生打架,用凳子砸伤了他的额头,就不会等老师来的时候还在大声地尖叫。
其实当时,我是多么想哭啊。看见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挂在脸上,和所有胆小的女生一样,心里充满了恐惧感和罪恶感。
苏洵,我亲爱的妈妈,我是多么地想见到你。所以,才会如此的不择手段。
就这样,在校方的强烈要求下,我的监护人苏洵女士,面色黯然地出现在了我和苏染的门前。
我无数次地想象过,和她见面时的情景;我以为按她和米莱离婚时的表现,一定会愤怒无比的骂我,甚至扬手打我。
如果真是这样我一点都不恨她,相反我会更加爱她。
“米米她……”苏染想为我解释。
然而,苏洵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真的是冷入骨髓啊。她好像是累了,并不答话,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
我呆住了,不曾预料会有这样的结果。站在门外像个木偶,突然间就尖锐地叫了起来,我听到自己在喊:其实你根本就不想回来,根本就在意我;我在你的心里,只是你的包袱,只是你累赘;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不把我留给爸爸?为什么不在我七岁的时候把我送去孤儿院?
“米米。”
苏染被吓坏,她想抱我,却被我狠狠地推开了。
我继续朝屋内的苏洵哭喊:“如果我是跟爸爸住在一起,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要是爸爸知道你这样对我,他一定会把我救走……”
“砰——”门一下子被推开了,终于她被我激怒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她用那么愤怒的目光盯着我,她的脸色灰白极了,冲到我面前举起手。
我没有躲,笔直地站着,等她的巴掌落下来。
然而,却没有等到。
她的手掌在空中停留了三十秒,捂着脸,冲进了卫生间。
我用倔强和坚强构筑的强大世界,瞬间倒塌无虞。发疯似地跑进了房间,反锁上门,把头埋在被子中绝望地痛哭。
——我和米莱一样,让她失望了。不是吗?
那件事处理的短、平、快,苏洵用她在生意场上历练出的无比高深的谈判实力,成功地稳住了对方父母。又以火星撞地球的速度把我转去了五德中学。
那几天,我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她早就不喜欢我了!从她和米莱离婚时起,米娜就在她的心中彻底失去了地位,她把我留在身边不过是想报复米莱。
“米米,给我拿条毛巾来。”苏染在门外大声地喊我。
我知道她昨晚肯定又喝醉了酒。她总是这样,每次去酒吧就喝的半死不活,从二十岁时就这样。我怀疑她受过什么打击,又或者想打击谁,就像我跟苏洵、米莱那样。
我想,她和我一样,内心深处都是受过伤害的孩子。
她是大孩子,我是小孩子。
我们才能够相依为命。
苏洵第一次把我从北方城市带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憔悴的就像个蜡像人,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像是已经死去,她牵着我的手,轻声地问:“你就是米米吗?以后跟小姨住在一起好不好?”
“你生病了吗?”我问。
“是的!我生病了。酒精中毒差点就死了。”她咧嘴笑了起来,“在医生叫醒我之前,我溜号去了趟天堂,你猜天堂是什么样子的?”
“有很多很多的天使。”我说。
“没错,有很多很多的天使,大约有一万个那么多,那些大天使小天使们在茫茫大雪中打雪仗......”她摸着我的头温和地说:“小米米,以后,要是我不小心喝醉了,就由你来照顾我好不好?”